高 虹
(綿陽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四川綿陽 621000)
美國的威廉·麥克尼爾是聞名世界的歷史學家,被稱為“二十世紀對歷史進行世界性解釋的巨人”,其著作《瘟疫與人》開創了研究疫病歷史及其與人類歷史、文化和世界格局錯綜復雜關系之先河,完整、系統、科學地論述了在人類歷史發展長河中,疾病是如何影響全人類的遷徙、國家的興衰、社會的變革、戰爭的勝負、科技的發達及文化、文明的進步的,既揭示了瘟疫與人、人與人之間微妙的“寄生”關系,又鼓舞了讀者積極思忖瘟疫與全人類生存發展之關系,并給予讀者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啟示。
麥克尼爾在《瘟疫與人》一書中指出:“對所有的生物來說,疾病和寄生物幾乎無所不在……人類大多數的生命其實處在一種由病菌的微寄生和大型天敵的巨寄生構成的脆弱的平衡體系之中?!盵1]23“微寄生”指代侵害人體的各類致病微生物;“巨寄生”則指對人類財產和生命構成威脅的各種天敵,譬如各種大型動物和其他階級或族群,如征服者、統治者等。在《瘟疫與人》中,麥克尼爾試圖借助“微寄生”與”巨寄生”兩個隱喻概念來揭示人類與疫病在自然平衡中的交錯關系:微寄生喻指人與自然的關系,巨寄生暗指人與人的關系。人類發展史告誡我們:整個人類歷史就是人類與各種寄生物之間的共生共存、動態平衡的過程,其中以“微寄生”,即人與自然的關系最為根本,不容小覷。
1879年,德國生物學家德貝里首先提出“共生”這一生物學概念,意指“不同生物密切生活在一起”[2]。隨后,美國的生物學家瑪格麗斯又指出:“共生是不同生物種類成員在不同生活周期中重要組成部分的聯合。”[3]419基于這樣的共生理念,人與自然的關系當然是一種共生關系。麥克尼爾在《瘟疫與人》一書中借助“微寄生”這個隱喻概念來呈現人與自然的共生關系。人類的祖先既獵食某些動物,亦反過來為其他動物所獵食。那些體型微小、通常無法用肉眼看見的寄生物便得以留存在祖先體內,并起到均衡包括人類在內的整個生命系統的重要作用。人類的進化會推動這些寄生物的進化,而人類數量的增長亦會使寄生物對人類肌體的侵害與日俱增。總體而言,微寄生物與人類之間穩定的均衡關系雖得以維系,但當這種脆弱的平衡具體到特定地區和時段時,就將被打破,微寄生物通過讓宿主成為帶菌者傳播病菌,引發瘟疫橫行。可見,就人類歷史關系的形成和改變而言,表征自然力量的瘟疫的功能和影響往往是非人力因素可取代和消蝕的,人類生產力的提高、政治體制的變革、生產方式和生活習俗的改變等,均有可能打破這種平衡關系。
在人類征服自然的歷史上,“溫帶的生態平衡后來證明更容易被人類的活動所破壞。這一地區起初缺少或幾乎缺少能夠寄生于人體的生物,但這只是一個暫時現象”[1]48。很快,疾病開始在溫帶地區肆虐,使得適宜于溫帶氣候的動植物種類明顯少于熱帶區域的動植物種類。再者,當人類改變自然環境以滿足自我私欲時,難免會傷害甚至消滅一些動植物,造成生物多樣性的衰減及特定區域內動植物種類的日趨單一化。譬如,“人類只花了一千年的時間就消滅了南北美洲大部分的大型動物……每到一個地方,只需幾年的時間,就清空了各種獸類,以致他們只能不斷向南推進,直至美洲大部分的大型獵物物種都趨于滅絕”[1]48-49。另外,文明社會所特有的傳染病原本就是由動物傳染給人類的,“當人類一次又一次蹂躪別的生命形態到達自然極限時,往往就會出現一種暫時穩定的新關系”[1]40。然而,當人類掌握了先進的科技后,就會千方百計地將此前無法控制和利用的資源納入征服的范疇,從而強化和加劇對其他生命形態的踐踏和摧毀,并最終難逃感染來自于動物的各種病菌的噩運,不可不謂是”作繭自縛”!
微寄生物與人類之間的互動關系有力地警示了世人:自然的變遷和人類的活動常常會導致某一方發展過度,威脅甚至破壞原本的均衡關系,從而威脅人類的生存和繁衍。譬如,農業生產和人口的不斷集中與壯大、交通更加便利、城市化進程的出現及加快、科技進步、經濟及文化交流的頻繁等都會極大地影響此種均衡關系。值得一提的是,人類這一物種的急劇壯大是以共生共存于地球上其他物種的萎縮和滅亡為基礎的,這必將破壞大自然的生態平衡,最終給人類帶來巨大災難。縱觀人類歷史,為了滿足無節制的食欲和一己私欲,無端屠戮野生動物、大肆破壞生態環境的行為比比皆是,可見,人類于大自然和其他物種而言,堪比瘟疫般恐怖和暴虐,甚至更勝一籌。
“大自然及其所有存在物都有價值,它是人類所屬的,由上帝所創造的共同體的一部分,因而擁有權利,人類必須尊重大自然?!盵4]212020年,肆虐全球的新型冠狀病毒令人類從“唯我獨尊”“地球主人”的夢幻中驚醒,迫使人類反思自己與自然、生態的關系,意識到人類、自然與其他物種同處一個星球,但人與自然終有界線,永遠不要盲目自大地嘗試跨越邊界、漠視自然、凌駕于自然之上,否則,人類的自私和貪婪終將受到來自于自然界以病毒和瘟疫等形式進行的報復和懲罰。畢竟,人在大自然面前依舊是渺小無知的,人類應當在科學生態觀的指導下,在“遵從自然規律的條件下采取積極的態度”[4]51,將“環境問題提到政治問題的高度,從而使環境保護進入政治結構”[5]以保護人與自然共同的家園,促進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
我國著名學者胡守鈞先生于2012年提出著名的“國際共生論”,認為整個國際體系是個共生系統,各個國際主體之間存在一種辯證統一的共生關系。它們既互相影響又競爭對立,既彼此包容又相互排斥,以遵守合約、平等競爭、合作共贏、共同發展為根本和最終目標。由此可見,“任何一個國家、地區或者組織都無法單獨引領如此大型的全球生態環境治理行動,生態環境危機,必須且只能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為組織載體來解決”[6]。人類只有一個地球,各國同處一個世界,人類命運休戚與共,大家同呼吸,共命運,唯有攜手并進,尊重自然規律,保護自然環境,共同守護好彼此共有的自然家園,方能真正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巨寄生”是麥克尼爾在《瘟疫與人》一書中用以解釋人與社會、人與人之間關系的隱喻概念。與微寄生物類似,巨寄生物也呈現一定的多樣性:老虎食人或其他動物是一種巨寄生;一個國家、族群對其他國家或族群的征服和統治,亦是一種巨寄生。前者所代表的大型天敵巨寄生現象早在人類攀上食物鏈頂端后得以解決,而后者所代表的“同類相食”巨寄生現象卻在人類爬上食物鏈頂端后“幾乎構成人類相鄰族群間相互關系的重要內容”[1]24。譬如,入侵的征服者從作為食物生產者的當地農民那里獲取并消耗食物,進而成為依靠食物生產者的新生寄生者,一種新型巨寄生關系也應運而生。為了維持生存和發展,“寄生者”妄圖不斷地從“寄主”處攫取食物,由此帶來了人類間的殺戮、征服與統治,且周而復始,愈演愈烈。然而,麥克尼爾通過細化各種病菌存在及傳播路徑的方式,來探討人類巨寄生關系的根本目的不單是為了揭示病菌及瘟疫在此種關系中所產生的重大影響,更重要的是作者將疫病隱喻化:為了爭權奪利,人類世界儼然演變成了一個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世界。名聲、權利與欲望成了殺戮、征服和統治的美化替身,巨寄生也因此成了征服和統治的代名詞。
那么,疾病、瘟疫到底在這種巨寄生關系中充當了何種角色?對人類的影響又到底為何呢?眾所周知,瘟疫其實是一種文明病,更是文明的有力武器,在人類歷史的發展長河中發揮著頗為重要的作用。瘟疫一旦擴散,非但會影響一個地區乃至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社會變革等,還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全人類的生存與發展?!段烈吲c人》指出,世界四大文明圈原本是四個獨立的傳染性病毒圈,“隨著人類移動范圍的擴大,原來局促于特定區域和人群的某些疫病開始擴散交流, 因而造成歷史上數次的大瘟疫”[1]128??梢?,疫病一旦突破了特定區域和人群,便會因共生圈的連接給社會乃至整個人類帶來巨大變化:世界格局的變化、文明的變遷、文化的融合等。
正如上文所述,人類間的巨寄生關系主要體現為“征服”和“統治”,而戰爭便是其最佳實現方式,與此同時,戰爭也是瘟疫全球傳播的主要途徑之一,勢必對人類的生存和發展、世界格局的變遷產生影響。為了達到戰無不勝的目的,各國政府“通過刺激食物和原材料的更多生產以供養掌握數量龐大、武器精良的專業武士,來提升對抗外來巨寄生的‘免疫力’”[1]77。公元前430年至公元前429年,就在雅典與斯巴達之戰難分勝負之際,一場來無蹤去無影的瘟疫使雅典與斯巴達之戰出現戲劇性結尾:原本兩方勝負難分,而瘟疫的突襲使雅典很快就失去近四分之一的士兵,也因此讓地中海國家未來的發展史得以改寫。14世紀的歐洲黑死病導致封建制度瓦解、歐洲經濟結構改變、宗教革命興盛,為其迅速征服美洲,走上大肆殖民擴張道路奠定了基礎。1520年,“阿茲特克人……因天花的肆虐而無法采取有效行動,以致陷入了令人目瞪口呆的無能為力之中”[1]245。西班牙人科爾特斯因此能夠集合軍隊,一路所向披靡,并在那個“悲傷之夜”最終以六百人征服了擁有數百萬之眾的阿茲特克帝國。在1870—1871年的普法戰爭中,“天花消耗了2萬名法國士兵的戰斗力,而他們的德國敵人卻免遭厄運”[1]332。如此戲劇性的勝負結局竟是緣于普魯士軍人提前做了預防接種,因而能免受病毒侵襲。何為戰爭?戰爭是流血犧牲、你死我亡;戰爭是家國不再、一亡俱亡!瘟疫可能改變戰爭的勝負方和最終結果,卻無法改變它幫助戰爭剝奪了人的基本生存權利的本質,更無法改變它同戰爭一道打破了人類同處一個地球、命運休戚與共的美好愿景!
之前已經提及,“共生”是萬事萬物存在的基礎,既是一切生命體最根本的存在方式,也是人類的基本生存方式,共生態是人類社會存在的基本形態。如此一來,疫病在人類歷史上所帶來的每一次改變都不可避免地會影響到絕大多數人,甚至每一個人。正如索爾仁尼琴所言:“個人的命運體現在千百萬人中間,千百萬人的命運體現在個人身上,這就是人道主義的精髓。”每遇瘟疫、戰爭等人類重大災難之際,沒有一個人可以獨善其身、沒有一個國家可以明哲保身,個人命運與人類命運休戚與共,全人類的安全和利益都已緊密聯系、無可分割。
麥克尼爾在《瘟疫與人》一書中主張將人類文明發展史置于疫病的視域下進行二次認識和解讀,指出檢驗人類文明的一項重要參數和決定因素便是疫病。在全球化趨勢愈演愈烈的當下,任何一種疫病的爆發、流行最終都會將全人類拉進一個共同的命運漩渦之中,人類決不能對其置之不理、無動于衷,唯有在“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指導下,超越個人主義價值觀,團結一致、積極抗爭,才能共生存共發展。
《瘟疫與人》在激勵讀者思考疫病與人類發展關系的同時,給讀者帶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啟示:個人與人類永遠是一個命運共同體?!罢l都不是一座島嶼,自成一體;每個人都是那廣袤大陸的一部分……任何人的死亡使我受到損失,因為我包孕在人類之中。所以別去打聽喪鐘為誰而鳴,它為你敲響。”[7]1在疫情面前,科學的治療、政策的引導、個人心智的健全和積極的配合、支持都是相當重要的。
當鼠疫在意大利爆發時,當局政府在第一時間作出了快速反應:“保證食物供應、建檢疫所、招募醫生,甚至組織喪葬,并為公眾制定相關行為規范等。”[1]219這一系列措施無疑對歐洲意識形態的劃時代轉變產生了重大影響。除了地方政府、國家主體自身的巨大努力,國家之間、國際組織的幫助和支持也對疫情的遏制起到了關鍵作用:“當地方性的霍亂或其他致命的疾病發生時,富裕國家常會贊助一些國際行動,請醫學專家參與幫助地方當局控制病情?!盵1]320國際組織還會為城市和國家提供應對傳染病的有效措施,包括但不限于先進的醫療經驗、設備及專業人才。比如,當霍亂于1883年重返埃及時,歐洲醫療組被派赴現場,利用細菌學的新知識去解決問題;當黃熱病在古巴大肆肆虐時,“1901年在哈瓦那掀起了一場搗毀蚊蟲滋生地的運動,這場運動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有賴于美國陸軍的特權和資源支持”[1]329。 為了從根本上解決這一問題,洛克菲勒基金會于1915年開展了一項旨在研究和控制黃熱病的全球計劃并于1948年將防止瘧疾的組織管理工作移交至世衛組織,便于“把最先進的科學的醫學知識應用于落后地區,只要當地政府愿意提供配合”[1]334。20世紀40年代以后,醫療科學與公共衛生管理對人類生活狀況的影響已經真正地全球化了。
隨著全球一體化的加劇,各國的經濟發展更為迅速,醫療手段更為先進,有害的微寄生關系在日益健全和完善的公共衛生服務體制下基本得到有效控制;然而,因欲壑難填的人的各種欲望而催生的巨寄生關系卻難以在短期內得以處理。畢竟,人類總是想方設法地征服一切,以彰顯人類存在的價值和無所畏懼。2020年肆虐全球的新型冠狀病毒便是最好的佐證。大自然可以沒有人類,但人類離不開自然母親,唯有保持對自然的敬畏、對未知的敬畏,才能與自然和平共處,相得益彰!除此之外,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的全球流行也再次彰顯了如是道理:人類在面臨瘟疫和其他重大災難時,個體間的差異會為人類共同的命運取而代之。人們必須意識到,全人類同處一個命運共同體,各個國家主體共處一個共生圈,無一能夠幸免,每一個體為防災抗災所作的努力和貢獻必將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實現。
習近平同志指出:“這個世界,各國相互聯系、相互依存的程度空前加深,人類生活在同一個地球村里,生活在歷史和現實交匯的同一個時空里,成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中國人民愿同各國人民一道,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共同創造人類的美好未來?!盵8]78這一“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想是“以相互尊重、合作共贏為原則,主張在謀求本國發展中促進各國的共同發展,建立更加平等均衡的新興全球發展伙伴關系,同舟共濟、權責共擔,增進人類共同利益”[9]。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的全球性暴發讓某些自以為是、盲目自大且懷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心態的人丑態畢露,但他們的隔岸觀火乃至肆意污蔑很快就被迅速擴散的疫情打了個措手不及。新型冠狀病毒的威脅不分國界,造成的經濟危機、社會問題更是世界性的,誰也不能獨善其身。與之相反,中國人民在黨和國家的領導下,本著實事求是、科學防疫的原則,人人參與,積極高效防控,相互分享經驗,第一時間控制了疫情的擴散。不僅如此,我國還積極開展國際援助,為他國提供經驗借鑒和技術支持,及時開展國際間的醫療及防控合作,共同遏制疫情在全球的蔓延,彰顯了大國風范,體現了大國擔當,在國際上贏得了無數贊譽,用實際行動踐行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建。
在《瘟疫與人》這部被《紐約書評》稱作“從此扭轉了人們看待世界歷史的角度”的著作中,威廉·麥克尼爾率先將病理學與歷史學結合,將傳染病置于歷史的重心,從一個全新視角審視和闡釋人類發展史,以敏銳的視角和精湛的技藝,詳盡地探討了傳染病如何肆虐亞非歐等文明發源地,何以在人類歷史發展和文明變遷中占據重要地位?!段烈吲c人》借助“微寄生”和“巨寄生”兩個隱喻概念來揭示人類與疫病在自然平衡中的交錯關系:微寄生隱喻人與自然的關系,巨寄生隱喻人與社會及人與人的關系。這二種關系相互交錯、互相制衡,在激勵讀者思考疫病與人類共生、平衡關系的同時,給讀者帶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啟示。
“假如我們能像了解過去那樣,努力地預測未來,那么,對傳染病的影響就絕不能置之不理。技能、知識和組織都會改變,但人類面對疫病的脆弱,則是不可改變的。先于初民就業已存在的傳染病,將會與人類始終同在,并一如既往,仍將是影響人類歷史的基本參數和決定因素之一。”[1]343中國關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想為正在經歷和未來可能經歷疫情等災變的全球共同體提供了明確、科學而系統的發展方向,已在對抗疫情的重大歷史事件中發揮了其出色功效,也必將成為世界發展的主流方向、文學世界的嶄新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