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務科長

李圣安

財務科長老方的辦公桌被人掀了。這件事，不亞于當年美國佬在日本廣島和長崎扔下原子彈。

掀桌子的是即將退休的副局長老紀。

從不發火的人，發起火來忒大。“干嗎發這么大的火，究竟為哪門子事？”“他還會發火？真沒碰到過呀！”大家嘰嘰喳喳，議論紛紛，但暗中都為老紀點贊，都說老紀干得漂亮。老方不是個東西，是要給他點顏色！

老方的大方臉長著四只角，眼睛也有只三角，寸短頭發根根豎起，像發現敵情的剌猬。對前來報銷發票的，他瞪著刀一樣的眼睛，恨不得把發票戳穿，歪著腦袋橫挑鼻子豎挑眼，這也不行，那也不可，動不動就把人家的發票退回去。

前不久，一伙老干部堵了局長的大門，集體狀告老方截留了他們的獎金。“別的單位為什么可以發？”“只要有一個單位發了，我們就可以發。”“他有什么權力不發給我們？”老干部們情緒激動，義憤填膺。局長好說歹說才把他們打發走了。

“老方啊，你能不能給我省點心？又不拿你一分錢，何必呢？”局長把老方叫過來，說了這些話就繼續看文件，老方說了什么一句也沒聽進去。

這一次，老方徹底把老紀激惱了。老紀上個月到齡，這個月要辦退休。老方先停發了老紀的工資。可市委關于老紀退休的文件到月底都沒下來，退休手續一直無法辦理。這就意味著老紀駝子摔下地——兩頭不落實，工資沒有發到手，退休金又拿不到，他哪能不火冒三丈？

“為何不發我的工資？隨便停發一個縣級領導干部的工資，是誰給了你這么大的權力？”

“你不是要辦退休嗎？”

“我還沒辦退休啊！市委文件沒到，退休手續沒辦，退休以什么為準？人還沒死，就給埋掉？只要一天沒辦退休，我一天就是在職干部，到了時候你就要發我的工資！”

“如果發了你的工資，馬上辦退休咋辦？工資和退休金的標準是不一樣的，到時候退起來多麻煩呀。”

“為了你自己不麻煩，就不顧我死活了？你領了工資是吧，我怎么辦？喝西北風去？哪怕今天發了我工資，明天要我退我也要領，這是我的合法權益，也是我的人格尊嚴，我必須維護和捍衛！當科長就是要干活的，不干活你當科長干嗎？”

“我就這樣干！”

“你敢！”

嘩啦嘩啦，老方氣不打一處出，火不打一處發，兩只大手像兩把鐵掃帚，將老方辦公桌上的物件掃了個遍地開花，七零八落。

那幾個老干部，又堵在局長門口，公開聲援老紀，為老紀鳴不平，強烈要求撤換老方。

老方不愧為老方，棱角太尖銳了，原則性有余，靈活性不足。人都被他得罪光了，我也讓他弄成孤家寡人了。老方既然這般孤立無援，何不換一個人緣好點的？局長想到這里，便自個兒笑了。

會議室里座無虛席。全體無記名投票，推舉財務科長人選。候選人除了老方，還有一個老袁，二選一。

唱完最后一張票，老袁占絕對優勢，老方只得了3票。據大家分析，這3票，1票是他自己的，1票是他老婆的，還有1票就不知道是誰投的啦。

老袁當了財務科長。老袁圓臉蛋，圓腦袋，眼珠子也溜溜圓，轉來轉去挺活絡。

報銷發票手續挺繁雜的，經辦人簽字，證明人簽字，財務人員初核，賬務科長審核，最后領導簽批。過去總在財務科長老方那兒卡了殼，現在順當多了，老袁簽了已核，領導就簽字照付。只要上面沒有明令禁止的，老袁都建議發給大家，造好表格送領導審批。

全局皆大歡喜，個個為老袁樹大拇指。

轉眼一年過去，市里來了審計組，開展例行審計。發現不少問題，虛列開支請客送禮、接待費用嚴重超標、食堂開支過大、濫發獎金補貼、財務管理混亂。審計報告送到市委、市政府、市紀委監委、市委組織部，領導批示紀委監委介入調查。

很快有了結論和處理結果：局長嚴重警告，分管副局長免職，財務科長老袁撤職。

下一任財務科長是誰呢？老方太方，老袁太圓，老沈肯定不行，只剩下老扁了，局長抓破了頭皮，終于打定了主意。

點評：

小說通過一個很小的科長，卻反映出了當下機關工作的復雜性：完全按政策辦，得罪人，又行不通。過分通融，又違反政策。小說結尾非常妙，發人深省：怎么能權衡利弊，各方都能得以安頓，是一道難解的方程式。小說沒有簡單化地處理矛盾，是一個很突出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