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映宇

劉德華已出道40周年,葉蒨文曬出了白發(fā)照,綜藝節(jié)目《披荊斬棘的哥哥》里大灣區(qū)組最吸睛,粵語對白的電影《梅艷芳》正在熱映中……那些“香港制造”的明星,總能夠喚醒人們心底一些美好的懷念。
從《英雄本色》《喋血雙雄》《新龍門客棧》,到《賭神》《八星報喜》《阿飛正傳》,目不暇接,風靡一時。從“譚張爭霸”到“四大天王”,“東方荷里活”星光熠熠,儼如流行文化的圣殿。
港星們一度活躍在文娛圈的各個角落,出盡風頭。而“盡皆過火,盡是癲狂”,更曾被用來形容對香港電影的直觀印象。如今,造星無數(shù)的香港,“盡皆過火,盡是癲狂”的歲月,是否已經(jīng)過去了呢?
上世紀70年代,香港經(jīng)濟開始騰飛。港產(chǎn)片、粵語流行曲與香港明星,變身前沿標志與時尚符號。
許氏兄弟的港產(chǎn)喜劇片和許冠杰的粵語流行歌曲帶來了香港流行文化的第一個高潮。
1973年,許冠杰出演首部電影《馬路小英雄》。1974年,許冠杰與三個哥哥許冠文、許冠武和許冠英合組許氏電影公司,“文武英杰”四兄弟從此開始在香港影壇嶄露頭角。就在這一年,許冠杰和許冠文、喬宏合作主演的武打喜劇《鬼馬雙星》,影片在香港上映后取得了625萬港幣的票房,不僅位列香港電影年度票房第一位,還打破了香港電影的票房紀錄。1975年,他主演喜劇電影《天才與白癡》,在其中飾演一位愛貪便宜的男護士,該片上映后以455萬港幣的成績獲得香港電影年度票房冠軍。1976年,與許冠文、許冠英聯(lián)袂主演喜劇電影《半斤八兩》,這部影片上映后成功地打入了日本、西班牙等國家的電影市場;該片在香港的票房達到853萬港幣,成為1976年香港電影年度票房冠軍。

《英雄本色》里的周潤發(fā)。

許冠杰。
連續(xù)地打破香港票房紀錄,沒有人再能忽略許氏兄弟的存在。他們的電影說出了香港草根的心聲,因而受到極大歡迎。黃霑生前,在其2003年在香港大學(xué)撰寫的博士學(xué)位論文,有專章論述香港草根精神的崛起:“60年代的一小一大動亂,社會怨憤,雖然并非主因,但無可否認,也是市民積聚已久的潛在心態(tài)作用使然。1972年的天災(zāi)、山泥傾瀉造成新區(qū)小市民傷亡;接踵而來,1973年股災(zāi)又至。幾番波折之后經(jīng)濟再從衰退中復(fù)蘇,為港人喚起了一種從前不太敢表達的庶民精神。這種生存靠自己,奮發(fā)、拼搏、機靈的生活態(tài)度,早就存在,終于,適逢其會地匯聚成流,變成了全港市民的共同意識。”
之后,許冠杰的《賣身契》《最佳拍檔》《最佳拍檔大顯神通》《最佳拍檔之女皇密令》繼續(xù)稱霸香港電影票房榜冠軍的寶座,整個70年代,除了李小龍和成龍的功夫電影,誰敢攖其鋒芒?
與此同時,許冠杰在香港歌壇也開始異軍突起。在許冠杰之前,粵語流行歌曲被認為難登大雅之堂,屈居英文和國語歌曲之后,可是許冠杰一出,香港流行音樂的面貌乃為之一變,粵語歌不僅不再低人一等,反而開花結(jié)果,成就之后20年的香港樂壇黃金時代,也同時成就了許冠杰開山鼻祖的地位。
1971年,許冠杰正式簽約寶麗金唱片公司,那一年,他在TVB特別節(jié)目《雙星報喜》中演唱他作曲的第一首粵語歌曲《鐵塔凌云》,并因此在香港受到歡迎。1974年,攜同名電影登上票房冠軍的余威,他發(fā)行的粵語專輯《鬼馬雙星》在東南亞的總銷量達15萬張,主打歌成為第一首在英國BBC電臺以及香港電臺英文臺播放的中文歌曲。
王杰說許冠杰是他的偶像。許冠杰成為香港第一代歌神,憑借的是他的才華,以及他對香港草根精神的精準把握。他開創(chuàng)的粵語流行歌時代在80年代之后蔚然成風,許冠杰作為開山鼻祖功不可沒。
70年代,李小龍功夫電影令陳舊刻板的邵氏武俠片走向了末路。
現(xiàn)在來看李小龍的電影,你會驚詫于這些電影的粗糙,從劇情到功夫表演,都難稱令人滿意。李小龍電影之所以能夠在70年代如此受歡迎,一是套路嚴重的邵氏武俠片已經(jīng)令觀眾厭倦。李小龍的橫空出世帶來了不一樣的觀影體驗,李小龍標志性的嚎叫和高踢腿,連帶著他踢斷“東亞病夫”牌匾和痛打外國搏擊高手的畫面,令人揚眉吐氣。李小龍電影的故事設(shè)定,不是中國人到大洋彼岸大戰(zhàn)外國流氓,就是精武門弟子陳真大鬧日本武道場,民族主義的意識是非常強烈的。

左圖:電視劇《霍元甲》以霍元甲的傳說為藍本。右圖:李連杰演過黃飛鴻。

葉問和李小龍。
這種民族主義意識沒有在成龍的電影中得到繼承,卻在電視劇《霍元甲》和徐克的武俠電影中得到回響。1981年徐小明監(jiān)制、徐小明執(zhí)導(dǎo)的電視劇《霍元甲》以霍元甲的傳說為藍本,實際上拍的是李小龍《精武門》的前傳。
之所以說是“傳說”,是因為事實上霍元甲根本沒有和大力士交過手。而經(jīng)過電視劇《霍元甲》的渲染,霍元甲痛打俄國大力士的故事深入人心。還有電視劇的主題曲《萬里長城永不倒》,從歌名到“昏睡百年,國人漸已醒”的歌詞,都表達出香港人拳拳愛國之心。
這種對國家興亡民族存續(xù)的憂患意識,在徐克的《黃飛鴻》電影系列中得到進一步的發(fā)揮。黃飛鴻所處的時代是晚清列強入侵中國,中國人備受屈辱的時代,在香港,則是殖民地人民與生俱來的自卑及對外來民族的敵視感。
而同時,西方國家的入侵,客觀上又帶來西方的先進科學(xué)技術(shù)。那么如何看待這種矛盾的華洋雜處的身份?身份的困惑令香港電影人開始認真地反思。
對待殘破的國家和羸弱的國民,黃飛鴻像魯迅所說的那樣,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但卻無法尋找到救國救民的法子。醫(yī)術(shù)救不醒國人,拳腳更打不醒國人,他只能眾人皆醉我獨醒,退到家鄉(xiāng)獨善其身。十三姨和牙擦蘇等人,代表的是另一種中國人。他們?nèi)P接受西化,卻與這個古老國家顯得格格不入。病入膏肓的垂老帝國,在官方、洋人、地痞流氓、義和團、閆振東這樣的地方拳師和黃飛鴻十三姨幾方勢力的交織碰撞中走向新生。
這種民族意識在為徐克作曲的黃霑身上也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黃霑作曲,大量用民樂樂器,嗩吶、琵琶、古箏、古琴、二胡、笛、簫、鼓等等中國傳統(tǒng)樂器輪番登場,一曲奏罷,豪情萬丈。從《我的中國心》和《男兒當自強》中你就可以一窺黃霑心中的愛國情結(jié),從《滄海一聲笑》使用中國傳統(tǒng)五聲音階你可以感受到他對中國古典音樂的熱愛,這流淌在他心中的熱情譜寫出一首首經(jīng)典之作。
更多的電影作品就像是流水線上生產(chǎn)出來的快餐。如何讓觀眾得到滿足呢?訴諸暴力和“無厘頭”喜劇是個不錯的選擇。
有思想深度的作品在香港電影中畢竟還是少數(shù),更多的電影作品就像是流水線上生產(chǎn)出來的快餐。如何讓觀眾得到滿足呢?訴諸暴力和“無厘頭”喜劇是個不錯的選擇。
于是香港電影給人留下“盡皆過火,盡是癲狂”的印象。那些節(jié)奏快速的武俠功夫片、神怪僵尸片和黑幫槍戰(zhàn)片充斥于各家影院和錄像廳,純粹成為市民打發(fā)無聊時間的工具。其中不僅產(chǎn)生了吳宇森《英雄本色》《喋血雙雄》、徐克《倩女幽魂》、林嶺東《監(jiān)獄風云》這樣的經(jīng)典,也產(chǎn)生了大量藝術(shù)水準較低、純粹為了撈金拍攝的電影,王家衛(wèi)純粹是香港制造的一個例外。

左圖:徐克導(dǎo)演的《倩女幽魂》。右圖:周星馳和周潤發(fā)。
更多的電影作品就像是流水線上生產(chǎn)出來的快餐。如何讓觀眾得到滿足呢?訴諸暴力和“無厘頭”喜劇是個不錯的選擇。
90年代初,周星馳“無厘頭”電影的橫空出世,很大程度上依賴的正是香港市民的趣味。周星馳的表演風格極為夸張,想法天馬行空。
所謂“無厘頭”,從其概念和內(nèi)涵來看,一說“哩頭”即“來頭”,因為粵語中的“哩”和“來”同音,顯然,“無哩頭”就是沒有緣由、沒有來頭、沒有由來、沒頭沒腦、莫名其妙之意;一說“哩頭”就是“準則”,“無哩頭”即“無準則、無分寸、亂來”。不管哪種解釋,“無厘頭”都和“亂來”是近義詞。
1990年8月,由周星馳主演的電影《 賭圣》成為當時香港電影有史以來,首部超過4000萬港幣的電影,因而“周星馳旋風”、“無厘頭熱潮”、“無厘頭=周星馳”等稱呼不脛而走,“無厘頭”遂被論者認定為香港在90年代的一種瘋狂無聊、雜亂無章的文化形式。
香港這個曾經(jīng)既中又西或者不中不西的殖民化城市伴隨著迅速騰飛的經(jīng)濟,令人目不暇接的時尚沖擊波,令這個城市的發(fā)展節(jié)奏不斷加速。
這種情況表現(xiàn)在90年代初期的各種類型電影里,則是一般三周甚至短到不到兩周的拍攝周期以及平均速度只有4—6秒的時間的鏡頭。實際上,我們所熟悉的香港商業(yè)電影是世界上節(jié)奏最快的區(qū)域電影類型。如此之快的節(jié)奏,使得香港電影留給觀眾的思考時間少到幾乎等于沒有。于是,觀眾陷入到視聽刺激的迷障之中。沒有機會進行必要的邏輯分析推理,因而一些匪夷所思毫無道理的噱頭才被加入進來。

左起黎明、張學(xué)友、郭富城、劉德華,合稱“四大天王”。
進入上世紀80年代,香港流行文化迎來黃金時代。這時候香港的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娛樂行業(yè)開始產(chǎn)業(yè)化、集團化,國際大的唱片公司在港已經(jīng)形成規(guī)模,于是大量的造星行動開始,他們的目標很明確:不僅僅是要造星,而是要打造一批超級巨星。
80年代,香港樂壇群星璀璨。譚詠麟、張國榮、梅艷芳、林子祥、陳百強、徐小鳳、陳慧嫻等眾多殿堂級歌手同聚一堂,令香港樂壇熱鬧非凡。其中,譚詠麟和張國榮的譚張爭霸成為整個80年代香港樂壇的焦點。
理論上,譚張爭霸的風波幾乎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因為譚詠麟和張國榮同屬一家唱片公司,譚詠麟在寶麗金總部,張國榮則于1986年從華星唱片轉(zhuǎn)投寶麗金旗下分公司新藝寶,所以也不排除有幕后高手推波助瀾的可能性。
不管怎么樣,譚詠麟和張國榮的歌迷打得不可開交。其結(jié)果就是張國榮于1990年宣布退出歌壇,而在此之前,1987年十大中文金曲頒獎典禮,譚詠麟宣布正式退出不再領(lǐng)獎,希望兩派歌迷不再為他們的偶像爭斗不休。
超級巨星譚詠麟、張國榮的淡出,給“四大天王”空出了發(fā)展的空間。
張學(xué)友和劉德華在80年代已經(jīng)嶄露頭角。1990年,黎明的火速走紅,將同屬寶麗金唱片公司的李克勤的聲勢壓下,取而代之。而香港樂壇的樂隊勢力亦開始被偶像派取代。當時因為黎明和劉德華同屬偶像派,成為最大競爭對手,兩人曾被封為雙子星。而唱將實力派的張學(xué)友亦保持聲勢和前兩者被合稱樂壇“三劍客”。隨后1991年,郭富城爆紅旋風從臺灣吹回香港,加上《東方日報》一篇打油詩的效應(yīng),香港“演唱會之父”張耀榮(另一說法為方逸華)將四位當時最受歡迎的男流行歌手統(tǒng)稱為“四大天王”,并得到市民廣泛接受,一直沿用至今。四人都在多棲發(fā)展,但各自競爭最多的地方還是在音樂上,四人幾乎壟斷了90年代香港樂壇所有獎項。每年香港四大音樂頒獎禮期間,不僅四人競爭激烈、各自歌迷更是口水橫飛。
四大天王于1992年被命名,影響力波及整個中華地區(qū)和亞洲,壟斷了中國香港90年代最受歡迎男歌手獎,共舉辦超過1600場個人演唱會,唱片正版銷量破1億張,影視方面獲得5座金馬獎影帝,4座金像獎影帝。
四大天王橫掃歌壇影壇的時代,正是香港經(jīng)濟和流行文化的鼎盛時期。
而近年來,香港流行文化的影響力有所下降。受網(wǎng)絡(luò)沖擊,香港唱片工業(yè)一蹶不振,香港電影的產(chǎn)量也降至歷史最低點。香港文化的未來在哪里?
應(yīng)該要看到,這是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的香港未來。香港、澳門回歸后,粵港澳大灣區(qū)成為了一個新的經(jīng)濟發(fā)展中心。
大灣區(qū)作為一個主要以粵語為方言的區(qū)域,香港在其中仍具有舉足輕重的重要地位。如何立足于大灣區(qū)發(fā)展的契機,利用自身優(yōu)勢,重新振興香港文化,是現(xiàn)在香港文化人應(yīng)該特別要考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