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沒有月亮，心中也一片皎潔

仝紅霞

不再為生活奔忙，兩顆心卻漸行漸遠

女兒上大學前，我和老徐很少吵架。倒是樓上經常傳來撕心裂肺的吼叫、砸東西的聲音，每每這時我和老徐都會相視一笑。心里想的是都吵成這樣了，干嗎還不離呢？

閨蜜曾問我：“你們兩口子怎么從來不吵架？”我笑著說：“想吵架也沒時間啊，老徐每天早上送完孩子就去單位了，晚上七八點才到家，我工作倒是不忙，但中午回家吃飯一個人。下班回家做飯，輔導孩子寫作業，忙完后就想睡覺。”

為生活奔忙的人，哪有時間吵架哦。

老徐在單位是個小領導，每天都壓力山大;我雖然工作不忙，但雙方父母身體都不好，我要不時去探望照顧，身上的擔子也不輕。好不容易我們倆都有點兒空閑，也都是把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女兒的初中、高中上的都是重點學校，這與我和老公的共同努力分不開。

好不容易熬到孩子上大學，離開我們去了遙遠的城市，親朋好友都紛紛羨慕，說這下兩個人可以好好享受二人世界了。

一開始，我和老徐也是這么想的。但想象與現實差距很大。我覺得老徐變了，妥妥的油膩中年，鞋子臟了不刷，家里亂成狗窩都不整理。以前這些活兒，他總是搶著做，現在倒好，他把我當成老媽子，事事都等我做。

說他兩句，老徐就跟我急，下班后在外面吃完飯再回家，回到家就上女兒房間里玩兒游戲。原來沒他在身邊我睡不著，現在覺得他的呼嚕煩死人，他還一點兒都不自知，嫌我半夜磨牙吵醒他……

他說我獨斷專行，把自己當小公主，我說他毫無責任心，都快50歲了還吊兒郎當。家里動不動雞飛狗跳，吵架、砸東西，樓下的女主人好幾次敲門警告，我們再吵架，她就報警。

女兒放假回家，發現我和她爸爸白天吵架，晚上各睡一個房間，哭得那叫一個傷心欲絕，哭完后惡狠狠地跟我們說：“你們過成這樣我也不幸福，不行干脆離了吧？”我和她爸不約而同地罵她“沒安好心”。那一晚，我和老徐同處一室，但等女兒返校后，我們繼續分房睡。

看身邊的朋友都夫唱婦隨，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想想是不是干脆離了算了？大學同學約我去她那里散散心。去散心的還有其他4個同學，我們一行來到了那位同學的別墅。還沒進門，我的心情就舒緩了很多。

別墅前面是滿園的花兒，后面的菜園子綠油油一大片。大家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好不愜意。說到大學時期我們經常相約去逛新華書店，有人提議咱幾個成立個讀書會，大家紛紛贊成。一番討論過后，我們決定從路遙的《人生》和《平凡的世界》開始讀。

喜歡廚房和菜地，也喜歡詩歌和遠方

書很快就到了，朋友們建了個讀書群，天天打卡，分享讀書心得。上班前讀15分鐘，下班吃完飯后就去書房看書。我也不再盯著老徐了，誰離開誰還活不成了？！

讀書讓人平靜，就像《平凡的世界》里說的：“即使沒有月亮，心中也一片皎潔。”

一天我在專注地看書，泡在水盆里的衣服忘洗了，等我看完書，發現老徐在陽臺上晾衣服。見他努力把我的內衣晾在太陽底下，好幾天不搭理他的我忍不住說：“謝謝了啊！”他乜斜了我一眼，說：“看的是什么言情小說？那么入迷！”我故意不搭理他，還把書藏了起來。

洗完澡出來，發現老徐正拿著我的書看。他說：“路遙的文字樸實平淡，卻能很快抓住人心。這種書值得一看再看。”我接過他的話，說：“那就一起看唄。不然你老是找我的茬兒。”按老徐的性格，我這么說他應該要擠對我的，但他欲言又止，低頭繼續看書。

其實老徐比我更愛看書，得知我們讀書會半月聚一次，他試探著問我能不能帶他去？“我喜歡廚房和菜地，但也想跟你感受一下詩和遠方。如果夫人覺得我拿得出手，就請帶上我吧！”這男人，怎么突然就不油膩了呢？

結果，老徐第一次參加我們的讀書會后，大家就紛紛責怪我沒早把他拉進來。因為老徐讀書很仔細，而且總有自己獨特的觀點。見他在人群中侃侃而談的樣子，我也覺得幸福、驕傲。

想想當初之所以嫁給老徐，就是因為他有才氣。現在他就是個大書呆子，能窩在沙發里一看四五個小時不挪窩。一起加入讀書會后，我們還是會爭吵，但基本都是因為對某本書的看法不同。

周末節假日，我們不是和書友聚會，就是兩人沏一壺茶，盤腿坐在陽光煦暖的陽臺上看書、聊天。興之所至給女兒打個電話，炫耀一下我們老兩口的平靜生活。女兒感嘆：說她很小的時候，我們也是這樣，一人手捧一本書看著，不時起身看她有沒有睡著。女兒說那是她每每想起就會嘴角上揚的好時光。

女兒省吃儉用，隔段時間就給我寄回一大箱子書，還說熬了這么多年，她終于能報復爹媽，監督我們看書、寫讀書筆記了。

“媽，我給你們買的那本《活著》看完了沒？”“看了一半了，我和你爸剛才還討論呢。哎喲！寫得太感人了，我們都覺得書中有我們的影子……”原來女兒是和事佬，打電話回來是勸架，現在她是我們的老師，遙控監督我們每天完成讀書任務。

美麗人生藏在柴米油鹽里

我跟老徐坦言，其實我們兩口子沒什么大矛盾，只不過因為女兒離家上大學了，生活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老徐點頭，與其說我們是用吵架表達不滿，還不如說不知道用什么方式來想引起對方的主意。

以前女兒打電話回來，我總是跟她數落他老爸，老徐實在忍不住了，就會搶過電話讓女兒評理。遠在千里之外的孩子有好幾次都氣哭了，問我們天天這么吵干嗎不離婚？現在，她每次跟我們視頻，看到的都是和諧美好的畫面，我們一起看書或者她爸澆花、我看書，或者他爸看書、我下廚。

下班后一起做飯，吃完飯一起看書，看一會兒再討論，睡覺前聊聊過往，一起想想孩子，我們這對留守夫妻的日常，竟然成了朋友們都向往的美麗人生。

老徐的字寫得好，被我一夸，他竟然開始寫讀書筆記了，一筆一畫遒勁有力，想當初這一手好字，也為他加分不少;他說我文章寫得好，我就不時在微博、朋友圈寫點兒讀書心得，偶爾還給報刊投稿。

前不久老公扭到了腰，我趕快跑過去，一邊扶他一邊說：“我都聽見清脆的‘嘎嘣聲了，不要緊吧？”老徐疼得齜牙咧嘴，仍不忘自嘲：“我這陳年老腰，明明是沉悶的一聲‘轟隆……”我把他扶到床上，讓他躺下，給他貼上膏藥。老徐突然抓住我的手，以為他要煽情呢。

誰料他說：“夫人，給我備上筆墨，此時此刻我要作詩一首！”

他果然洋洋灑灑地寫起了詩，名曰《年輪》。“村中無人居住的老屋，是兒時探險勝地。爬屋檐、掏鳥窩、捉迷藏……盡興的同時，也在疑慮，老屋為何沒有炊煙？”

“現在，我的院子也荒草遍地，房屋斑駁，保溫杯中添加了枸杞。也開始體會貼膏藥的滋味，一切正如四季，輪回到了我這一季。”

原本是一場苦肉痛，被老徐用文字戲謔后，突然有了別樣的溫暖滋味。

我把這首詩發給遠方的女兒看。她說，從我們的柴米油鹽和貼在腰上的膏藥里，看到了她向往的美麗人生。那人生之所以很美，是因為有爭吵有打趣，還有詩和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