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娜
白天在公司,他是說一不二的獨裁者;晚上回到家,他是動不動就發脾氣飆狠話的暴君。
妻子:他發起火來,要燃燒整個世界
口述:阿珍
大勇好像晚生了100年,根本不適合文明社會,像個粗暴的野蠻人,非常情緒化。他手下有100多名工人,在公司說一不二。上周五,一回到家里,我就看出他的表情不對,準是又和同事生氣了。果然,吃飯時,他惡狠狠地說:“小胡那個孫子要是再不好好干活兒,我弄死他!”
小胡是他的副手,踏實努力。我勸了一句:“小胡怎么了,平時表現不是還好嗎?”想不到,他立刻把火撒在我身上:“你懂什么?”一頓飯的時間,全家人誰都沒敢說話。在小胡之前,他接連換了4個副手,最長的一個也只干了3個月,沒人受得了他!
他對家人也一樣挑剔。兒子怕他,因為每逢考試都被爸爸威脅:“你要是考不好,就別進這個家門!”我雖然不把他的威脅當回事,但也影響心情呀!
一次,我和大勇一起去健身房,他又發飆了:“你給我帶護膝了嗎?沒帶我弄死你!”我裝作沒聽見不理他,他就把車停在路邊,逼我去后備廂檢查。最讓我受不了的是他處處干涉我的選擇。我特別愛吃麻辣燙,他覺得麻辣燙是“垃圾”,逼我放棄最愛。我不當著他面兒吃,他就查我的外賣下單記錄。
更匪夷所思的是,大勇還經常干擾我的工作。遇到難纏的客戶,我加班、出差通力應對,他卻在旁邊拆臺。3天前,大勇聽完我給客戶打電話,惡狠狠地說:“你就是太軟弱!要是我,就把訂單摔在他們臉上!”我以為他只是放狠話,沒想到客戶打來電話時,他真的搶過我的手機一把掛斷,完全不考慮后果!
我受不了他的獨斷專行,3天都沒和他說一句話。大勇把我帶到奢侈品店,像土豪似的大手一揮:“3萬元以下的包,你隨意選!”這是道歉嗎?我受夠他的粉飾太平,也受夠他的暴君脾氣!這日子沒法過了!
丈夫:我對婚姻失望至極
口述:大勇
最近,阿珍向我提出離婚,我感覺很痛苦。
她總覺得我獨斷專行、反應過度,其實,我也討厭她那種對誰都客客氣氣的德行。她總是太天真,把人想得很善良,到頭來還是自己吃虧。要命的是,阿珍那種隨遇而安的性格已經影響到兒子。現在,孩子和她一樣不上進,我能有什么辦法!
阿珍說我功利,其實不是,我只是不想被別人看扁。較勁兒的毛病是從小就有的,我要把自己變得強大。正因為這樣,我受不了別人想的和我不一樣。尤其阿珍是我的妻子,她不按照我說的做或者否定我的想法,就是不行!
可是,她偏偏在小事上挑戰我的底線。健康是她一個人的事嗎?她一點都不知道珍惜身體,經常吃麻辣燙,還背著我偷偷叫外賣!我告訴她不要容忍客戶,那樣只會被別人欺負得更狠,她也不肯聽,還開始和我冷戰。我總想為她做點兒什么,讓她明白我是愛她的,可是給她買名牌包,她都不動心。我真的覺得,無論自己努力做什么都不再有意義。
對于我們的關系,我真是失望至極!
愛自己,不帶羞恥感地活著
想要了解大勇不能只看表面,他展現出來的攻擊性都是在進行自我保護。面對他處理不好的事情,比如工作中的麻煩,他總是通過壓抑自己的真實感受進而去指責別人的方式進行宣泄。他這樣做確實不負責任,因為負責這件事對于大勇來說是很痛苦的。負責意味著承認自己的不足,正視自己需要改進和提高。他無法面對自己的不好,只能用憤怒和指責來防御。
當然,讓阿珍感到難過的不僅僅是大勇的壞脾氣,還有他的粉飾太平。其實,憤怒和否認總是如影隨形。否認,是扭曲事實來逃避心理上的痛苦,就像大勇在傷害阿珍后試圖用買包補償,仿佛之前的事完全沒有發生過一樣。其實,大勇是在進行精神層次的隔離。這種自我保護是作繭自縛,讓他不斷地重復憤怒、否認、隔離的過程,搞砸親密關系。
咨詢中,我了解到大勇從小就被父母教育“不能犯錯”。中考時,因為差一分沒考上重點高中,他被媽媽念叨了3年。他考得好,媽媽會說:“你本來就是這個層次的,要是在這樣的學校還考不到前面,也沒啥出息了!”他考得差,她會責備說:“要是在這個學校,你還是這么個名次,高考也不用報名了,浪費名額!”大勇頂著巨大壓力考上大學。
父母對大勇的教育,讓他無法相信自己的感受。在學業中,無論成功還是失敗,他都會聽到負面評價。這些評價在他的內心中被加工成一段段羞恥的錄音:“你這么差勁兒,早晚被淘汰!”由此,大勇戴著負面的濾鏡來看待自己周圍的一切,和真實的體驗逐步脫節。這種自我打擊越頻繁,一個人對外界的防御性就越強。他一方面堅信自己做的防御和努力是對的;另一方面不遺余力地打擊與自己不同的聲音和生活方式,進而捍衛自己的內在。
大勇有兩種選擇:繼續用防御性攻擊妻子和他人,逼迫他人和自己表達一致。或者放下防御,轉而面對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阿珍也有兩種選擇:與大勇的攻擊性對抗繼續冷戰。或者放棄改造丈夫的想法,珍惜他的優點,接納他真實的樣子。有一個規律,被否定越多,大勇的防御就越強。換句話說,大勇最害怕被人嫌棄和拋棄。
咨詢中,我向大勇和阿珍介紹了“喬哈里窗”工具,幫助他們探索自我認識中的盲區。別人知道、自己也知道的區域是開放區;別人和自己都不知道的區域是未知區。大勇知道,但是不曾向阿珍開放的是“隱藏區”;阿珍知道但大勇不知道的是“盲區”。
盲區中,是阿珍對大勇的真誠看法,也是大勇從未思考過的一些議題。阿珍說:“大勇是個方向感特別強的人,和他在一起永遠不會迷路,這種安全感讓人非常著迷。”當然,她也會坦承自己的顧慮:“大勇太情緒化,很多時候,我甚至搞不懂他為何生氣!”
大勇也開放了自己的“隱藏區”,讓阿珍有機會重新定義他的行為。大勇很少提及過去,中考只是他經歷過無數挫折中的一個片段。他回憶說,母親似乎總是制造困難讓他受挫。我們給予大勇充足的空間,讓他在咨詢室里宣泄內心的憤怒。作為見證人,阿珍也深受觸動,意識到丈夫不是故意在傷害家人,只是不愿意承認“自己沒有影響力”的事實。她對大勇說:“我現在才知道,為何我不聽你的意見會讓你抓狂。以后,我可能還會在一些事上拒絕你的建議,但是我不會和你較勁兒,咱們可以有更好的溝通。”
與丈夫相反,阿珍從小在自由的環境下長大,父母都比較民主。所以,她做事只憑心情和意愿,很少帶有羞恥感。我鼓勵阿珍把這一面“示范”給大勇看,對他說:“妻子沒有聽你的意見,你很抓狂。但是,不受他人影響而堅持己見,恰巧是自尊的表現。”
大勇陷入沉思,對于他來說,改變不是瞬間的事,而是無數個觸動的瞬間積累才得以實現質的飛躍。隨著咨詢推進,我們看到,大勇在努力地接受自我。他還是會發脾氣,但是不再用決裂的方式攻擊阿珍,也很少飆狠話了。當他把攻擊性降低到正常范圍時,才真正能和母親的教養方式帶來的羞恥和自我懷疑告別。
最近,阿珍告訴我,大勇會和兒子開玩笑了。在她的示范作用下,大勇終于放下防御,回到真正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