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富濟貧”的老媽

劉蘭蘭

也許她做不到絕對公平，但我知道，她的愛，沒有偏心。

我還是不是這個家的人

都說“母女連心”，這話一點兒也不假。前幾天晚上，我夢到母親坐在老家的炕沿上給我梳頭發，夢里的我不過十幾歲，母親也很年輕，她親昵地將我攬進懷里，木齒梳輕輕地劃過我的頭皮……

清早，從夢里醒來的時候我滿臉淚痕，對母親的思念涌上心頭。我已經半年沒有見過母親了，不是因為工作忙，也不是因為回家路途遙遠，而是因為母親的偏心狠狠刺傷了我。

我拿起手機刷朋友圈，一張母親穿著病號服躺在病床上輸液的照片赫然跳了出來，照片是我弟弟發的，日期是在昨天。我的心頓時狂跳起來，一時有些發愣，母親這次生病怎么沒給我打電話？她生病這事我都要通過朋友圈得知嗎？我還是不是這個家里的人？剎那間，心里有一種被割裂的感覺。

我本想狠狠心對此置之不理，卻架不住對母親的擔心和思念。想到母親如今已經70歲高齡，身體一年不如一年，我便撥通了母親的電話。電話接通后，母親的聲音顯得有些有氣無力：“丫頭，怎么了？”

“沒事，就是有點兒想你了。”我的聲音悶悶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媽正在外地旅游呢，等回來了再給你打電話，你再回家。掛了啊！”母親說完不由分說地掛斷了電話。

老太太怎么不揪著我給她出醫藥費？還騙我說什么出去旅游了，難不成轉性子了？我拿著電話愣在原地，不知道該拆穿母親的謊言，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不去過問她的事。

我淚眼朦朧中回頭再去翻朋友圈，想仔細看看母親的精神狀態，卻發現弟弟剛剛那條朋友圈已經刪除了。這下，我連假裝都顯得有些刻意。

瞎話翻車現場

我心里對母親終究是有怨氣的，這些怨氣隨著時間的發酵，越來越濃烈。

回想起我剛結婚的那幾年，母親總是不時來我家里走動，來的時候，幫我帶幾串自家院子里種的葡萄，或者是自家雞下的蛋，美其名曰：“我家丫頭必須要吃到健康無公害的食物。”

但她回去的時候從不空手，大到電飯鍋電餅鐺，小到一雙襪子，都要給弟弟帶回去，我翻著白眼調侃她：“你干脆把我家給你兒子搬回去得了。”誰知母親完全無視我的調侃，一本正經地對我念叨：“你弟剛結婚，對方家里也困難，日子過得苦巴巴的，你能幫襯就多幫襯他一把，親姐弟為啥要算計那么多？”

我對母親表示無語，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從我家又搜羅出一堆我基本用不到、送人又可惜的東西給我弟打包回去。

那時候我還沒生孩子，在外企當中層，工作清閑工資又高，我老公徐濤開了一家大型餐飲連鎖店，我們倆人過著吃穿不愁逍遙快活的日子。我平日里沒事總喜歡買買買，買了好些個沒什么實用價值的東西，那些東西都被母親搜羅著帶給剛在農村結婚的我弟。然后沒兩天，就會接到我弟支支吾吾的一句“謝謝姐”。

彼時，母親的偏心在我眼里只是無傷大雅的小算計，我甚至會刻意縱容母親這種“劫富濟貧”的行為。

就連母親前年年初生病住院也只給我打電話，讓我送她去醫院，我隨口問他：“我弟知道嗎？”她支支吾吾：“他沒什么錢，還是別讓他知道了！”我無語，母親的身體都是為我弟操持累壞的，現在生病了，卻讓我送她去醫院，還不想讓我弟知道，這如意算盤打得夠精明！敢情她這兒子是親生的，女兒是充話費送的？

無語歸無語，我還是請了年假送母親去醫院，在病床前忙前忙后地伺候了她一周多。結果她好點兒了，立馬蹦回家幫她兒子兒媳操持家務去了。這老太太！

如果我的日子一直順風順水，那母親的偏心不值一提。但去年，我懷孕辭了職，老公飯店的生意在疫情沖擊下一直沒有起色，最艱難的時候，他連房租都交不起，員工的工資都發不出來，我們之前存的那點兒錢很快就見底了。

在我們日子最艱難的時候，母親突然找上門來，替弟弟向我借錢，讓他在老家開個手機門店，早點兒結束給人打工的日子。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她，不是我小氣，在生活中痛苦掙扎的我已經沒有能力再去供養一個“蛀蟲”弟弟。

今年年初我坐月子的時候，母親又給我打電話說她有些不舒服，我慌了神，趕緊讓弟弟帶她去醫院，她為難地說弟弟沒錢，她自己扛幾天就沒事了。我只得將卡上最后一筆老公用來盤活店面的資金全部轉給了母親，催促著讓弟弟帶她去醫院。

老公得知我把錢全部打給母親，暴跳如雷，指著我的鼻子大罵我是“扶弟魔”，他說他現在之所以這么難，就是因為我經常幫襯娘家，才把家拖垮了。我跳起來懟他：“你那點兒錢重要還是我媽重要？我媽生病花我點兒錢怎么了？你至于這么跟我吼嗎？”

“你媽生病了？我怎么不知道？我前兩天回去看你媽還生龍活虎地在你弟的店里幫忙呢！你媽和你一心只想著幫你弟弟，都不管我的死活，這日子是過不下去了！”老公說完就氣呼呼地離開了。

我如遭雷劈，打電話給母親問她什么時候出的院，她半晌沒有說話，之后才擠出一句：“媽沒生病，就是想讓你幫襯一下你弟弟，哪知道你不肯幫，只能編了個瞎話……”

“我弟弟，我弟弟！你腦子里就只有我弟弟，他是你親生的，我就不是嗎？”毫不留情地拆穿謊言后，我聲嘶力竭地沖我媽吼道：“你為了你兒子，毀了我的婚姻！”沒等母親反應過來我就掛了電話，委屈像洪水一樣肆意泛濫，母親算計我，老公不理解我，我還有活路嗎？

之后幾天，母親給我打了好幾次電話，我都沒有接，經此一事，我原本熱切的心慢慢地冷了。

還是媽想得長遠

如果不是突然看到朋友圈里母親生病的照片，我可能還不肯原諒她。

最終，我還是忍不住給我弟打電話，問了醫院地址，帶著禮物去了醫院。我提著一堆營養品出現在病房門口時，母親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微抬起頭有點兒不敢相信般地沖我喊：“丫頭。”我走進病房，看著躺在病床上神情憔悴的母親，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心疼。

“媽，你住院了怎么不跟我說一聲？”我握著她瘦可見骨的手埋怨道。“跟你說了害你瞎擔心，你弟現在小店經營得挺好，媽看病的錢讓他出。”母親說得云淡風輕，我卻聽得云里霧里。這還是我那個“劫貧濟富”的老母親嗎？怎么如今調了個兒？

在我詫異的眼神里，母親反握住我的手：“丫頭，你別怨媽，是媽糊涂了。我總想讓你們姐弟倆都好，所以哪個弱一點兒，就想讓強的給勻一點兒。就像搟面一樣，總想搟得薄厚均勻一點兒。可是媽忘了，你們是人不是面團，我是人不是機器，做不到完全一碗水端平，我的偏心傷了你們的和氣。如果媽當時知道你們兩口子那么難，打死也不會拿生病騙你呀……”母親說著，淚水漣漣，她拉過我弟的手：“你姐總是報喜不報憂，你得多聯系你姐。你難的時候你姐幫了你，你姐遇到難事了，你必須拉她一把。”我弟重重地點了點頭，看向我的眼睛里也閃著淚花。

回家的時候，突然接到我弟的電話：“姐，我在你兜里放了一張卡，里面有5萬塊錢，你可以讓姐夫拿著應應急。姐……我要拼了命努力，不讓你當‘扶弟魔。”我突然間發現，這個從小跟在我身后、需要我遮風擋雨的小屁孩兒長大了，也能幫我抵擋生活的風霜了。

我把卡鄭重地放在老公手里的時候，他一臉迷惑地看著我，我告訴他那是我弟給他應急的，他這才收起卡，良久之后冒出一句：“還是媽想得長遠。”

我回想起之前的種種，這才明白了母親的良苦用心，看似在“劫富濟貧”的母親，一直在努力地維系著我們分隔兩地的姐弟情誼。她知我好強，知弟自卑，她用自作主張的“挪來挪去”和“修修補補”，讓我們姐弟在成人之后漸行漸遠的生活里，感受到別樣的手足情誼。

也許她做不到絕對公平，但我知道，她的愛，沒有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