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萱

去年7月,杭州的來女士于家中離奇失蹤,牽動了若干國人的心。后經警方調查,其丈夫許某某交代自己趁妻子熟睡殺害了她,分尸后分散拋棄尸塊。
該案件水落石出還不足一周,安岳縣屈某某也報案妻子失蹤,經查,正是報案人于7月19日凌晨殺害了熟睡中的妻子。
今年5月,大連一名司機駕駛黑色寶馬在人行橫道內惡意撞擊行人后逃逸的視頻在網上廣泛傳播,事件剛過,南京新街口又發生一起惡意撞人事件,7名無辜群眾受傷。
細數這些相似事件發生的時間,網友討論認為,這是媒體對于惡性案件的大肆報道所引發的犯罪模仿,如果此類報道不加以控制,還會造成更嚴重的社會心理問題。
行為主義學派的早期研究者塔爾德提出了“社會模仿理論”,此理論主張,人類天生具有學習的能力,人類所有社會生活的重要行為與現象都是由模仿獲得的,犯罪行為也不例外。
在塔爾德那里,犯罪是社會心理學領域的一種模仿行為:“學習犯罪的過程,可能是對已經有的犯罪行為方式的有意識的模仿,也可能是對人們產生無意識暗示的結果”。
他提出了一個“距離規律”:人們之間按其接觸的密切程度進行模仿。距離越近的人越容易互相模仿。在這里,“距離”一詞不能僅僅從空間幾何學的角度解釋,也要站在它的心理學意義上去看待。我們生活的時代互聯網發展迅速,大眾傳媒非常發達,新聞媒體對惡性事件的報道,會大大縮小模仿距離,致使模仿的可能性和模仿的強度大大增加。
媒體對惡性事件的報道,引發了模仿犯罪的發生,說明傳媒與模仿犯罪之間存在一定的關聯,但并不表示它們之間有絕對的因果關系——畢竟,現在網絡這么發達,幾乎人人都在媒體、文藝作品中看到過他人的犯罪經過,但真正去模仿實施犯罪行為的,只有個別人。
印度有一項研究表明,大眾傳媒對暴力的展示(“9·11”恐怖襲擊)會引發青少年的街頭暴力行為。
觀看暴力影片的頻率與產生攻擊行為的頻率之間,也被證明存在正相關的關系。然而,在《社會心理學》一書中的一個研究結論卻與之相反,書中指出觀看暴力影片具有宣泄的效果,并能在一定程度上減少攻擊行為的發生。
該研究結論告訴我們,觀看暴力影片的頻率與產生攻擊行為的頻率之間,誰是因誰是果,無法準確判斷。我們無法斷言,到底是觀看暴力影片導致了暴力行為的產生,還是因為經常表現出暴力行為的人本身具有很強的暴力傾向,所以才熱衷于觀看暴力影片。
新聞媒體對惡性事件的報道和個別模仿犯罪行為之間的關系,也同理。
如果惡性事件的報道不是導致模仿犯罪行為唯一的、確定的原因,那么該行為也應該歸因于其他因素,比如犯罪者的人格特征、情緒狀態等。
人類歷史上的確出現過駭人聽聞的模仿犯罪事件。
1947年1月15日上午10點左右,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洛杉磯市,一位家庭主婦帶著女兒路過諾頓街區時,發現路邊草叢中躺著一具被肢解過的尸體。
警方的現場記錄顯示,死者是一名白人女性,尸體從肚臍處被切開,面部朝上,兩邊嘴角被各自劃開了三英寸的口子,傷口長至耳根,看上去像是小丑的微笑。后經過尸檢與調查,警方確認了死者名叫伊麗莎白·安·肖特。說到這,可能很多人會反應過來,這就是人類歷史上一樁駭人聽聞的懸案——“黑色大麗花”。
案件發生后,兇手曾署名“黑色大麗花復仇者”給警方寄去16封信,最后證明只有前3封是兇手本人寫的。這不免令人想起同樣給警方寄出過3封挑釁信件的“開膛手杰克”。而“黑色大麗花”事件中,兇手處理尸體的方式也和開膛手杰克大致相似,所以兇手很可能是開膛手杰克的模仿者。
當然,這也可能只是巧合,但自1888年開膛手杰克案件發生后,在其行兇手法被媒體大肆渲染期間,又出現了數十起相似案件。其中一起模仿犯罪,是兇手因生活壓力巨大,而主動搜集了大量資料,最終選擇了與開膛手杰克案同樣的東倫敦白教堂地區作案,作案對象也同樣選擇年輕女性。
這是一種自身無犯罪能力,卻因心理扭曲而產生的犯罪心理,所以兇手會主動收集犯罪素材,選擇對象進行模仿。
另外,還有一部分罪犯本身就具有成熟冷靜的犯罪思維與犯罪意識,那么他就有可能營造出模仿犯罪的假象(尤其是尚未偵破的懸案),來掩蓋自身犯罪的事實,給案件偵破增加難度,并轉移公眾和警方的注意力。就比如韓國“華城連環殺人案”的真兇李春宰,就曾將自己的第八起作案偽裝成模仿犯罪。
模仿犯罪呈高發態勢,與大眾傳媒不能說毫無關系。19世紀報紙、雜志等大眾傳媒在法國興起后,法國犯罪率大量上升。20世紀電影、電視興起,美國社會涌現了大量暴力犯罪行為。這些現象引起了許多學者對大眾傳媒的思考,除了塔爾德在“社會模仿理論”基礎上提出的犯罪模仿觀點之外,布盧默、彼得森等人在對“魔彈理論”“抑制犯罪說”“習以為常說”“差異交往理論”等理論進行推演后,也認為暴力影像對犯罪有明顯的誘發效果。
社會學家拉扎斯菲爾德與默頓曾說:“傳媒是一種既可以為善服務,也可以為惡服務的強大工具。”
惡的曝光,可以使人警醒,我們應該正視傳媒在報道惡性事件中的積極作用。但是當下新媒體蓬勃發展,相比于傳統媒體,其對犯罪模本的傳播速度更快,覆蓋面也更廣,更容易被手機用戶接收,如果不適當地加以控制,它為惡服務的可能性則更大。
如何用合理、合法的技術手段進行嚴格的網絡內容審查,如何使新媒體加強自我管理并發揮正面的導向作用,是國家有關部門需要考慮的問題。
作為社會人的我們,如何增強對誘惑的抵抗力,對情緒的管理能力,對是非的分辨能力,對社會的感知能力,是我們預防自己犯罪的關鍵。若只將引發犯罪的責任歸咎于某一個誘因,并不能降低潛在犯罪者沖動犯罪的可能,還會讓人忽視犯罪真正的原因。而且,如果真的禁止了對犯罪事件的報道,致使社會上的人降低對危險的防備意識,那才是真正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