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陽竹簧器形制作技藝探析

李定芳 邵陽學院

一、邵陽竹簧器形制作行業發展簡述

（一）初現雛形，茅坪聚義

據記載，邵陽的不少制坯藝人是由精細木工和篾工轉業而來。像開設了知名竹藝作坊“愛此君齋”的著名竹藝大師王樹篯，早年也是篾工，后逐漸刻制竹器。王樹篯的五個兒子俱從事竹器業，其中二兒子專事做坯，技藝高超。左瑞卿慕名前往王家學做粗坯，出師后先開設了一家粗坯成品作坊，聘請了刻工王堅吾后，于1910年開設了后來遠近聞名的“管弦室”竹器作坊，書寫、繪畫、雕刻和粗坯整套工藝一家全攬。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受戰爭影響，邵陽竹簧制作曾一度停滯。當時從事竹刻粗坯的幾乎都為兼業藝人，他們閑時務農做木工，忙時做坯，主要集中在邵陽南郊的茅坪一帶。

（二）百川朝海，欣欣向榮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茅坪的粗坯制作人員加入了“新民竹藝聯營社”，打破了以往粗坯和雕刻分家、一件產品各做一半的傳統生產方式，極大地解放了生產力，邵陽竹藝迎來了復蘇回暖。

1954年11月7日， “新民竹藝聯營社”與“新中華竹藝社”合并組建了“邵陽市竹藝生產合作社”，1958年轉為“地方國營邵陽市竹藝廠”，下設器形車間和雕刻車間。在第一任黨支部書記蔡能安的帶領組織和職工們的共同努力下，經過兩年多的設備研發和試驗，先后自制出圓盤刨、手工壓機、液壓機、刨皮機等機械，基本實現了器形制作中下料、刨竹皮、清刮角、清邊、清桶、抽槽等幾個主要工序的機械化，改變了以往制坯全靠人工的原始局面①陳新憲、成俞文、粟干國：《邵陽竹藝春秋》，載《邵陽文史資料》第12輯，1989。，工效提高了10倍。同時改進了膠合工藝，采用異型產品成型和高溫壓制等新工藝，較好地解決了竹簧容易開裂、起皮的問題。1966年，在廠職工達120人，年產值12.6萬余元，年產竹簧制品6萬余件。廠里生產的竹簧產品以出口為主，遠銷英國、法國、德國、日本、美國、意大利、加拿大、墨西哥等50多個國家和地區，1978年，職工已有208人，到20世紀80年代發展到鼎盛。

20世紀90年代，邵陽竹刻出口訂單被外方單方撕毀，導致產品大量積壓。1992年，邵陽市竹藝廠整體被邵陽市染料廠兼并，后于1994年倒閉。至此，粗坯與雕刻又基本一分為二。

（三）星星之火，靜待燎原

邵陽市竹藝廠倒閉后，原廠年輕的制坯藝人基本上都轉行另謀發展了，只留下一些年齡大的師傅不忍丟下這門老手藝，還在從事這一行當。據不完全統計，現在邵陽還在從事粗坯制作的有楊屹樓、胡培遠、胡恒民和胡恒遠父子、海建新、于進田、唐朝林、楊興龍、陳勝益、胡光榮、姚中發、王浩宇，其中還有一部分是主做雕刻，兼做器形，有些藝人器形并不售賣，僅供自用。這些器形藝人之中最小的已經42歲了。從竹藝廠倒閉開始，能熟練掌握整個器形工藝流程的藝人已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減少，器形制作技藝面臨著后繼無人的窘境。楊屹樓說：“現在做雕刻的還是有，但是愿意做器形的至今沒有一個，這個工藝確實太復雜了，又蠻難做得好。從我這里過了（來我這里學習）有四五十人，就沒有一個人堅持下來。”

器形制作工序繁多，相較于雕刻工作來說顯得“不入流”，器形制作藝人甚至無法在自己的作品上落款，從地位上和收入上來說都不能與雕刻藝人相比。這導致無人愿意學習器形制作，寶慶竹簧的重要工序——器形制作技藝面臨著傳承上的斷層。

二、竹簧器形制作工藝

竹簧器將竹簧與其他材料相結合，創造性地制作出了令人稱奇的精美制品，從其審美角度來看，講究藝術性與實用性的結合，求精、求新、求美。器形的精良與否直接影響竹簧藝術品的整體效果。竹簧可制成的器形種類繁多，有小型日用器，如煙盒、茶葉盒、牙簽盒、臺燈、裝奩、提箱、相架、食盒等；有文房用品，如筆筒、印章盒、折扇、畫缸等；還有像掛屏、座屏、折屏之類的陳設擺件。發展至今，邵陽竹簧器的品類已達300余種。

竹簧器形根據其結構特點可以分為單體器物和組合器物。單體器物一般結構簡單，多為平面形，如圓屏、條屏等，制作流程為先做木質芯板，再將竹簧皮雙面貼于其上即可；組合器物是將一件竹簧器物分解成獨立的部件，分別制作完成后再組裝膠合成型。一件竹簧器需由多塊竹簧片拼合而成，尺寸較大、工藝復雜的器形則需要數十塊。一件制作精良的竹簧器物，應結構科學、比例合理，接合處細密整齊，看不出拼接痕跡。

竹簧器物根據其形狀及加工特點可分為常規形器和異形器。受原材料限制，竹簧片適宜制作方形器形，帶有弧度的器形屬于加工難度較大的異形產品，這種加工工藝曾一度失傳，直到1957年，邵陽市竹藝廠藝人夏林經過多次試驗才成功恢復這門技藝。

花瓶在竹刻產品中為異形產品，因為受原材料的限制，翻簧竹刻只能做成各種方形直角的產品，而花瓶則要求為弧線，這個難度在當時是很大的，試制過程中，僅模具就搞了30多套，經過40多次試驗才獲得成功。郭來生恢復了圓盒沖蓋子技術。沖蓋子是將一張竹簧片沖成龜背樣形狀，這也是難度較大的工藝?；ㄆ亢蜎_蓋子工藝的成功，證明竹簧產品雖然受原材料的限制，只能做成各類方形直角的產品，但是它在一定溫度和相應的壓力下仍然有一定的可塑性。①陳新憲、成俞文、粟干國：《邵陽竹藝春秋》，載《邵陽文史資料》第12輯，1989。

同時，由于受到竹簧材質大小和加工工藝的限制，一般器形制作不做圓形、球形，藝人巧妙地用六方、十二方的類圓形進行替代。

制作一個竹簧器形，大致有二三十道工序，某些工序之間還需時間等待晾干或定型，因此一個四角花瓶大約要耗費一個熟練工匠半個月的時間才能制出。藝人通常采取一次制作多個的批量化制作方法降低人力人本。下面將以四角花瓶為例，對竹簧器形制作工藝加以介紹，其整體流程如下。

（一）繪制圖紙

繪制圖紙是將腦海中的想法變成可指導實施操作的平面圖紙的過程，藝人先構思出一個器形的樣式，再通過圖紙表現出來。復雜的器形還需要分部件繪制圖紙。圖紙繪制好后掛在墻上，通過多次的觀察和修改后確定其比例關系、形狀大小和外觀造型，因此，設計者的審美修養決定了器物的形態。圖紙上應標注詳細尺寸以便于制作（如圖1）。

（二）放樣

放樣是將圖紙上的結構按尺寸制作成與實物等比的分部件，一方面簡易組合后可直觀地觀察設計圖稿的立體效果，便于進一步完善；另一方面，放好的樣就像模具，便于標準化制作相同部件，還能大幅度提升效率。

大部分的圖紙都需要放樣，一般用1mm的薄木板進行放樣，也可以用厚實的紙張替代。

（三）選料備料

器形制作中選料極為重要，2009年以前，邵陽竹簧器主要是用于出口的日用品器形，如茶葉盒等。這類器形樣式簡單但制作量大，光茶葉盒一類月平均制作2000余個，因此竹簧皮消耗多，制竹皮的藝人也多?，F在的竹簧器制作以具有收藏價值的工藝品為主，耗料頗少、費工頗巨，導致做竹簧皮的藝人越來越少，竹皮產出量銳減，而且一年中只有一季適宜竹簧皮的制作，因此，每到竹簧皮的加工季，制坯藝人都會批量收進竹皮儲存（如圖2）。竹簧器器形越大，越難選料，一批竹簧皮料中只有15%～20%的材料能用于做大器形，長度在400mm以上的竹簧皮更為稀少，有時為了制作一批尺寸較大的竹簧器形，藝人需要等待幾年才能將料備齊。

圖2 選料備料

選料備料環節主要有以下步驟：

1.處理竹簧

購回的竹簧皮料在制坯藝人這里還要做進一步處理才能使用。

（1）防潮、防霉處理。由于竹材易于霉變、生蟲，購進竹簧后制坯藝人需要將其用防潮、防霉、防蛀的甲醛苯酚藥水浸泡，采用自然干燥的方法再度晾干后才可收存和使用。

（2）選料、浸泡。干燥的竹簧皮脆硬易裂，只有經過浸泡軟化后才能加工。將選好的竹簧皮浸入清水浸泡半個小時即可取出，用干棉布將其表面的水分擦干。

（3）刨平、拋光。用刨平機將竹簧皮刨平，該過程進一步去除竹簧皮上的污跡，同時也去掉了起毛的部分（如圖3）。用拋光機打磨竹簧，使竹簧皮形成清潔、光亮、平整的表面（如圖4）。竹簧皮不像木頭，表面不能做削、刨等加工，超過竹簧皮的耐受強度時，輕則開裂，重則斷開。

圖3 刨平

圖4 拋光

2.配色

竹簧的顏色并不相同，有的偏白，有的偏黃，即便是同一根竹子生產的竹簧片都有著色彩差異，而且隨著收存時間的延長，竹簧皮會逐漸變紅。這雖然不影響其加工，但是在選料時需對竹簧皮的色彩進行分類處理。要選擇色彩接近的竹簧片制作同一件竹簧器，這樣制成的竹簧器才能渾然一體，這一過程稱為配色。配色前藝人要手持刮刀在竹簧片上輕刮數下，露出竹簧本色，才能準確地分辨和比較竹簧片的顏色。

（四）壓板

壓板也叫制作坯板，坯板是由一塊芯板兩面貼簧組成。坯板根據設計需要分平板和不同弧度的曲面板，制作工藝有所區別。

1.開芯板

芯板材料一般為速成材，主要使用杉木板和三合板，將木板分割成所需大小即可（如圖5）。平板的芯板厚度一般約為1cm，曲面坯板的芯板厚度為0.6mm左右。

圖5 開芯板

2.開竹簧片

開竹簧片即根據圖紙標注的成品大小裁切選好色的竹簧片（如圖6）。

圖6 開竹簧片

3.膠合

“竹簧”也叫“貼簧”，“貼”正是指將竹簧片與芯板膠合在一起的加工工藝。竹簧器形整體不使用榫卯孔結構，而是使用膠合劑黏合成型。膠合劑分為兩類，其一為動物蛋白膠，如魚膠、骨膠和皮膠（牛皮膠、豬皮膠）。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邵陽竹簧器黏合采用豬皮膠，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主要采用魚膠。20世紀七八十年代是邵陽竹簧制品產量快速增長的階段，市場上的魚膠一度供不應求，從國外進口的粉膠凝固過快，影響操作和產品質量。邵陽竹藝二廠在此情況下經過兩年百余次的試煉，改良了動物蛋白膠，并于1976年投產。動物蛋白膠以天然物質為原料，可溶于水，其優點是安全無毒、易取易得、操作簡便、成本低廉，至今仍用在盛裝食品的竹簧器皿制作中。但是動物蛋白膠防潮性能不好，遇濕容易脫膠，梅雨季節還容易霉變，因此現在已基本被取代。其二為化學膠，也叫樹脂膠，如以尿素、甲醛為主要成分配制的尿醛樹脂膠，其優點是黏合性能好，膠接強度好，不易開膠脫膠。在本案中使用的膠合劑為AB膠和黑膠，AB膠由A膠（本膠）和B膠（固化劑）組成，使用時要兩者混合，氣溫較低時膠易板結凝固，需加熱后趁其軟化迅速混合并完成膠合。

膠合的步驟是將需要黏合的竹簧片按底層竹簧、中間芯板、上層竹簧的順序排好，在連接面刷上膠水使其粘在一起。一般一面只貼一層竹簧，按器形制作需要也可貼多層（如圖7）。

圖7 完成膠合的坯板

4.壓板

將完成膠合的坯板放在壓模機內，制作坯板需要預留1～1.5cm的加工余地。由于竹皮不像紙張一樣平整，因此在進壓板機時最先接觸的點都會有少量移動，所以要拋一定的富余量，如果料窄又想就材，那就先用膠帶粘上兩邊固定位置使其不跑位，再上壓板機（如圖8）。壓板分為冷壓和熱壓兩種，冷壓效率低（需要24小時），但變形率也低；熱壓效率高（12分鐘左右），加熱溫度為100℃～110℃，但是從壓板機中脫出后遇冷坯板易變形，所以使用熱壓的方式通常還需結合冷壓，即將熱壓后的坯板再放入冷壓機中壓至其自動冷卻。

圖8 完成膠合的坯板放入壓模機內（平板）

曲面坯板壓板時要放入事先做好的模具中壓制。模具的材質分木制和鐵制，一次可以壓制1～3張坯板，為避免溢出的膠合劑弄臟模具，在放入模具時用報紙隔開（如圖9）。根據曲面弧度、形態的不同，需要使用不同的模具壓制（如圖10）。

圖9 壓制曲面坯板（木模、鐵模）

圖10 不同曲度的木模

5.下板

（1）將模具中的坯板取出，撕除報紙（如圖11）。

圖11 撕除分隔坯板與模具的報紙

（2）分離坯板。模板中有多張坯板的，坯板容易被受壓溢出的膠粘住，需用刮刀插入坯板之間，小心分離（如圖12）。

圖12 分離坯板

（3）清理模具。用刮刀去除模具上粘上的膠印，以備后用。

（4）清邊。用電鋸去除多余的邊角（如圖13）。

圖13 清邊

6.繃板定型

為保持形狀穩定，將暫時不用的坯板繃在專用的木架上，木邊固定在兩邊有效防止其變形。一塊木架正反兩面可以繃8塊曲面板，隨做隨取，十分方便（如圖14）。

圖14 繃板定型

（五）拓樣，制作分部件初模

1.拓樣、定位

拓樣是用事先放樣的木板或厚紙板放在坯板上作為模板，沿樣板形狀在坯板上用鉛筆繪制出形狀（如圖15）。如果沒有放樣的部件，藝人需要根據圖紙標注的尺寸在坯板上確定位置。

圖15 拓樣、定位

2.鋸削

切削就是按圖紙將竹簧器的每一個零件制作出來，其中主要用鋸、削、刨的手法進行加工。在加工坯板時，用木工刨刨削邊緣后將坯板放置在平面上輕按，檢測其是否平穩。然后用特制的斜面電鋸按坯板上畫好的標記預留3mm的富余量，鋸掉多余的部分（如圖16）。

圖16 制作曲面部件

（六）清角

清角也叫清刮角，是指在各部件膠合之前，將接合處的邊按角度刨刮平整。清角是器形制作工藝中的重要工序，角度的精確與否直接決定器形成型效果。清角成功的器型組合后粘拼細密，看不出接縫。

清角的步驟是先將做好的初模坯板放在特制的木制模具中固定，此時坯板呈一定斜度，需要膠合的邊向上。先用粗刨對邊“打粗”，再用細刨“過細”（如圖17）。

圖17 清刮角

（七）膠合、成型

1.膠合

按比例將A、B膠倒出在薄木板上，點火加熱使膠軟化后一邊繼續加熱一邊混合好，迅速地將清刮角后的花瓶四個面的邊緣依次均勻涂上膠后，將四邊對齊并黏合在一起（如圖18）。膠合之后盡快將其定型。

圖18 膠合四邊

2.成型

寶慶竹簧器遵循古法，采用捆扎的方式將竹簧器形的各部件緊密接合在一起，固定其形狀。捆扎用繩最好為麻繩，其次為布繩，它們彈性好、抗拉力性好，不易斷裂。捆扎時的手法很重要，直線器形先捆扎兩頭再捆中間（如圖19）；有弧度的器形先捆中間，然后用力將相鄰的面扳合在一起，再根據受力方向確定繩索的捆扎走向才能確保嚴絲合縫（如圖20）。小件的、造型簡單的器物在捆扎時可以一人完成，像制作罍一類的復雜器形時至少需要兩人合力才能捆扎到位。捆扎后夏天需要靜置12個小時，冬天需要24小時才能定型。

圖19 捆扎中部部件（直面）

圖20 捆扎頂部部件（曲面）

復雜的器形是分部件制作，因此成型工藝也是分部件成型后再組裝成型。

（八）封邊、鑲邊

封邊、鑲邊是對竹簧器的底部、頂部或中間部件連接處裸露的橫截面用竹簧或紅木進行封邊處理。封邊后接口處形成了一個平面，便于部件之間的膠合，器形也更為精致，更有層次感（如圖21）。

圖21 封邊、鑲邊處理（中間、頂部）

（九）清修、打磨

對成型的竹簧器形粗坯進行清修和打磨是完善器形的細節，對器形的頂部、底部邊角部分的表面缺陷進行刨削、修整。經過清修，即可完成竹簧器形的制作（如圖22）。

圖22 清修、打磨

三、結語

竹簧器形制作是寶慶翻簧竹刻的核心技術之一，是竹簧雕刻的載體和重要工序，其器形工藝流程主要包括繪圖、放樣、選料下料、壓板、拓樣、清角、膠合成型、封邊、清修、打磨這幾個主要步驟，每一個步驟又需數道工序才能完成。其工藝之復雜、工藝難度之大、工藝要求之高極其考驗制坯藝人的手藝。邵陽翻簧竹刻制品歷來以器形優美、刀法剛勁、色澤素雅著稱，正是高超的造型技巧、豐富的藝術內涵、縝密細致的雕刻技藝的和諧統一才構成了完整的竹簧藝術品。竹簧器形技藝是幾代寶慶竹藝人智慧的結晶，亟待人們繼續傳承和發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