槃寧
我和宋嘉宇能熟悉起來,完全是因為他太膽小。
高三下半學期初始,北方下著雨的窗外凍得人裸露的皮膚一秒就能失去知覺,但教室里人多又門窗緊閉,倒是暖乎乎,加上政治老師枯燥的讀課文聲,全班睡倒一片。我艱難地做清流,上演“小雞叨豆”點頭時,突然面前多出一只手,嚇得我一個激靈。
“你干什么?”我疑惑地問雖然坐在我斜前方,但交集寥寥的宋嘉宇。他笑笑,晃晃手里的綠色瓶子:“風油精最解困了。”我趕忙擺手,有點兒不耐煩:“我挺討厭風油精味兒的,原來每天是你在涂。”
宋嘉宇愣了一下,臉微微一紅,卻堅持勸我:“你那么艱難地堅持不睡著,不就是為了好好學習嗎?這一點苦忍一忍。”
“不是啦,”我無奈一笑,“政治老師是我小姨。”宋嘉宇張大嘴巴,似乎驚訝得清醒了。
于是那節政治課和下一節歷史課,教室里只有我和宋嘉宇鶴立雞群般坐得筆直,不過按我倆的成績,在這個實驗班,更像雞立眠鶴圖。
不知怎的,此后,宋嘉宇越發喜歡向我推薦解困小妙招了,什么喝黑咖啡、濃茶,聞芥末,聽得我頭皮直發麻,他對自己狠就算了,還在我上課趴到桌上時,猛拍我的桌子,那天我差點兒躥上天。
老師狠狠瞪了我一眼,待我坐穩,也狠狠瞪了宋嘉宇一眼。
我對他齜牙咧嘴,胖乎乎的他依舊一副好脾氣的模樣:“堅持到底就是勝利啊!”我怎么都沒法譴責棉花團一樣的他,更何況,我也在為未來擔憂,誰不想做佼佼者呢?我翻了個白眼,說:“關你什么事?”但在心里,接受了他對我的種種惡行。
他有無數偏方治療犯困,時間一長,有時候上著課,在頭要歪下去的那一刻,我竟然會因為腦袋里飄過的一句“宋嘉宇還有三秒鐘抵達”,猛地清醒過來。像連鎖反應,上課認真了許多,做試卷也順手不少,再加上經常跟宋嘉宇互相教學,我的成績竟然提升了。
唯一的不足,是人一缺覺心里就會有無名怒火,而我左看右看,也只能對“罪魁禍首”宋嘉宇發。我悄悄潛伏到他身后擰瓶蓋,“你干什么呢?”旁邊的同學猛然一問。我手一抖,半瓶花露水飛進了宋嘉宇衣領。
我怕宋嘉宇感冒,請他喝滾燙的姜茶。我們坐在操場上看忽明忽暗的日光,很自然地聊到了理想的大學。宋嘉宇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想學什么專業,更不知道能考上什么學校。”
“你肯定能考上讓自己滿意的,你那么努力。”我條件反射般安慰道。
“我這種榆木腦袋,不努力就更沒希望了,不像你們有天賦,一努力都超過我了。”宋嘉宇難得露出喪氣的表情,我的心竟然軟了一下,明知道他不愛吃甜食,偏去鬧他:“快,喝完姜茶再吃根棒棒糖,生活又暖又甜。”
他想躲,我去追,被他下意識地抓住了手,他的掌心溫熱干燥,我的呼吸漏了一拍……上課鈴打響,我跟在他身后回教室,看到他的耳朵鮮紅欲滴。
一切似乎都變了,又似乎還是原樣。他依舊很努力,而我卻因為想讓他注意到我、提醒我,故意熬夜做完一套又一套試卷,在下一次月考時被老師稱作黑馬,我媽每天為我準備的伙食都升級了,但這些,都比不上捉弄宋嘉宇來得開心。
他真的太膽小了,連我突然在他耳邊唱一首歌都會嚇得瞪大眼睛說不出話來。我哈哈大笑,他就撓撓頭,也好脾氣地跟著笑。我們還經常在累得頭昏腦漲時去吹冷風,春末的天氣已經很溫柔了,為萬物披上柔情,少有的大風天,他會主動替我擋住。
我沉溺在了這種寵愛里,有次甚至忍不住問他:“我們考去同一座城市,以后也一直這樣好不好?”他胡亂抓了幾本書塞進書包:“再說吧,今天太晚了,我先回家了。”然后落荒而逃。
我又氣又傷心,還有點兒后悔,因為從那天開始,哪怕我故意上課時在桌子上趴很久,也收不到他的提醒了,我們又重回零交集的日子,于是我又賭了一口氣,更拼命地學習,只想不去注意消失了的習慣。
日子過得飛快,我踏進了高考的戰場,認真寫了兩天試卷,像精心打磨一件作品,而后又盡情和朋友瘋玩,不愿去想也不愿承認宋嘉宇成了我心里一個堅硬的疙瘩。
但出高考成績的那天,我還是忍不住想起了那段日子。我坐在學校的花壇邊試圖讓自己釋懷,雖然我們的故事無疾而終,但還是感謝他讓我圓滿地走完了這一程。
難得夏日里有涼風,我坐久了竟然打了個哈欠。“這種日子還能睡著?”一個聲音猛地躥到耳邊,這次換我清醒得仿佛被灌了風油精。
我百感交集地看著笑嘻嘻的宋嘉宇,他遞給我他的分數條,是個和我不相上下的分數。我就說他太膽小了,他解釋:“之前我不敢確定,但現在我有把握了,我們可以去同一座城市,甚至同一所大學。”他的臉又微紅起來,“如果你愿意的話。”
我沒立刻回答他,想起昔日渾渾噩噩的生活也是這般被他破開,突然涌起了斗志,便在心里想,那么,生活一程又一程,我們拭目以待。
(摘自《中學生博覽·青春紀》2021年第7期,稻荷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