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光芒閃爍的日子

王悅微

一

小宇同學在語文書上寫了首詩《人的一生》：“在媽媽肚子里的時光結束了，在幼兒園的時光結束了，在小學的時光結束了，在初中的時光結束了，在高中的時光結束了，在大學的時光結束了，夫妻的時光結束了，人生的時光結束了，在火葬場的時光結束了，便開始了在骨灰盒里的生活。”我決定稱呼他為“詩人宇”。

班上的男生叫班長“妞妞”，我心想這個稱呼也太寵溺了吧，哪兒像四年級男生的情商啊。后來才知道喊的是“扭扭”，誰敢惹她就會被扭肉，人稱“扭扭功”，男生聞風喪膽。

我問十一歲的小燁：“聽說你喜歡鮑鮑？”沒想到他爽快磊落地答道：“是啊！”“那她喜歡你嗎？”他點頭：“她也喜歡我啊，她跟我的好朋友說過，好朋友告訴我了。”“啊，那你們相互喜歡，怎么辦呢？”“嗯，那她就可以打我。相互喜歡的話，男生就會讓女生打。”他幸福地說。

知道小胖妞之間是怎么表達友誼的嗎？瀟瀟是這樣寫的：“體檢時，周周踩了我一腳，我疼得叫起來。她連忙向我道歉，并把她的體檢表給我看。我一看，哈哈，她比我還胖六斤！我向她保證會保密的。”

改到一篇學生作文，笑瘋了。《一件難忘的事》：“我和媽媽去游樂場玩，一位母親和女兒坐在旋轉木馬上高興地玩著。母親向女兒笑著招手，這時悲劇發(fā)生了，她從上面摔下來了，滿頭都是血。她對女兒說：‘是我自己不小心，不能牽扯無辜的人。她把兜里的錢掏出來說：‘孩子，這是全部的財產(chǎn)。說完閉上了眼睛。”

語文課上學《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請學生解釋一下題目的意思。科科站起來，大聲說：“把孟浩然送到墳里去！”全班大笑。問他為何作此解。他昂然答道：“王老師，你前幾天上課時不是說十三陵的陵就是墳墓的意思嗎？”

某幼稚男給某成熟女寫情書，信上七個字：1314520。適逢該幼稚男換牙，該男為表誠意，在信上蓋了七個帶血的牙印。這場血腥的浪漫最后以女生拒絕結束。不過學生告訴我這個情報時，我很不嚴肅地大笑起來。

二

蒼蠅先用嘴巴把手臂上的臟東西吸干凈，再吐出口水均勻地抹在手臂上（很惡心吧？），再搓一下，然后搓頭，順序是搓兩次手臂然后搓一次頭，之后蒼蠅再把手臂上的臟東西洗干凈，最后吐點兒口水搓搓兩只腳，用嘴洗凈，就大功告成啦！——可可的作文片段《蒼蠅洗澡》。她得看多久多仔細才能寫這么具體詳細啊？

學生用“不得不”造句：小店里的文具都賣光了，我不得不買吃的了。

考試結束后，小朱在班級信箱里給我放了張字條，說自己覺得作文寫得不太好，字數(shù)也不夠，希望我能給他個機會，從寬評分，別扣太多。我匆匆看完后居然就給忘了，批改時扣了不少分。試卷發(fā)下后，他沒說什么，我也沒在意，直到剛才突然想起。小朱是個靦腆的孩子，給我寫這張字條一定費了他很大勇氣，唉。

凡事真是應該多關注一下問題背后的原因，比如，班上有個男生，字總是寫得很大，也不夠端正，被我批評過好幾次。今天我才知道，他不僅近視，還得滴一種眼藥水，會使瞳孔變大，他晚上得戴著老花鏡做作業(yè)。唉，真讓我難受，后悔不該批評他。

早上到辦公室，桌上有孩子悄悄送來的一個蘋果，一本佛經(jīng)，一張裁成五角星的字條，上書：“王老師，我和爸爸去寺院玩，一個和尚給了我一本書和一個蘋果。你說，好吃的東西要給師長吃，所以我把這個蘋果送給你！”我很感動，同時我又疑惑，我真的“教唆”過小朋友要把好吃的先拿來給師長吃嗎？

做老師的應該謹言慎行，這話真沒錯。有一天邊接電話邊上了輛出租車，坐下后還對著電話惡狠狠地說了句“放屁”。掛了電話以后，司機默默地開出一段路，跟我打招呼：“王老師，你好！我是你們班陳小明的爸爸。”

曾有段時間，隔壁班的語文老師不在，我要上兩個班的課。中午在辦公室改作業(yè)，有三個女生跑進來，說兩個班的同學吵起來了，有幾個男生還打了起來。我問他們?yōu)槭裁闯臣埽科渲幸粋€氣憤地說：“因為我們班同學說了，二班把王老師搶走了。”

“她是個善解人意的老師。思想品德課上，我講起了我的好朋友苗苗，在同學們面前哭了，大家都笑話我。王老師說：‘會哭的人，是一個懂感情的人。從那以后，大家就對我刮目相看。以前，我在班上很膽小，從那以后我就膽子大了，敢舉手了。”王老師改得很想哭，知道嗎？

三

四年前調(diào)動，臨走時，一年級的浩浩送了罐口香糖給我，難過地說：“王老師，你想我的時候就吃顆糖吧。”四年后的某天在街上遇到他，他已經(jīng)長成個半大小伙子了，我高興地向他打招呼，他茫然地看著我。“我是王老師呀！”我說。他還是搖搖頭。他已經(jīng)忘記我了。多情的人注定傷得比較久。

學寫人物作文的時候，我對學生說：“要寫出真實的人物形象，寫實話，不要總把人寫成美少女戰(zhàn)士。”作文交上來了，瀟瀟寫的是我：“王老師有一張大大的臉，嘴巴也是大大的，鼻子扁扁的，有時還會長幾顆小痘痘。”作文點評的時候，我忍著傷心夸她寫得夠真實，她笑瞇瞇的，很開心。

早上在教室里改作業(yè)時，劉海老是擋著眼睛，可可自告奮勇地把她頭上的發(fā)夾借給了我。她的劉海也長，我就說算了，她堅持叫我收下，說自己能想出辦法來的。下課后，她興沖沖地跑來，晃著腦袋顯擺：“王老師，你看我頭上！”我一看，她的劉海上夾了個鋼筆帽。小孩子真是太有創(chuàng)意了！

上安全課的時候，我為了教育他們騎車時要當心，就舉例說道：“比如我吧，有一次騎車到東門口，突然手機響了，我一時想偷懶，就一手扶車把一手掏手機，結果在大街上摔了個四腳朝天，所以大家一定不要抱僥幸心理。”學生們哈哈大笑，紛紛叫道：“再講一個！再講一個！”真是！他們有沒有同情心啊？

小朱在作業(yè)本上用“無不”一詞造句：“每當老師生病時，同學們無不想著：是不是不用上課了呢？”——唉，為什么不是“無不盼望老師的身體快快好起來”呢？

四

跟學生邊吃飯邊聊天，聽他們說八卦是蠻開心的，但最大的問題是我因此得把飯全部吃完。我不能給他們留下“老師浪費糧食”的壞印象。所以我每天中午都吃得很撐。我的胖也是一種職業(yè)犧牲。

今天帶學生春游。中午休息時，我們班的一個男生用黑乎乎的小手給我剝了個茶葉蛋，熱情地遞到我的鼻子底下：“老師，你吃！你吃！”我……真是勉為其難啊……

瀟瀟很愛吃，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如果期末考試成績很棒，就請她吃自助餐，以示慶祝。她聽罷兩眼放光，叫道：“真的嗎？”過了幾天，她告訴我，她正拼命復習著呢。我說同學們知道嗎，他們怎么說啊？我以為她會說同學們可羨慕忌妒呢，沒想到她告訴我，同學們對她說：“加油，爭取吃自助餐！”唉，我為自己的那點兒小心眼兒感到好慚愧。

幾年前的一個中午，我外出辦事，在學校附近小店看到一個隔壁班的男孩子在買辣條吃。看到我，他很緊張。我得知他沒有吃午飯，就批評了他，并帶他去旁邊吃了碗牛肉面。那個孩子低頭吃面，不敢說話，吃完沒說聲謝謝就走了。畢業(yè)兩年后，收到他的新年問候。他說：“老師，你還記得我嗎，我是那個不吃午飯吃辣條的男生，是你教育了我，還請我吃飯，我很感謝你，祝你新年快樂。”

小孩是這個世界上最坦誠、最真誠的人。下雨天，我跑到樓下去收國旗，懶得打傘，只想速速了事。在走廊里跳皮筋的女孩子們看到了，吃驚又心痛地一起朝我大喊：“王老師！你都淋濕啦！”一副恨不得沖進雨里趕快來替我撐開傘的樣子。

做老師的感動點太低了，走進教室看到全班都在認真早讀，就歡喜得很，覺得他們真乖，恨不得每個人都親一下。

（摘自《孩子，我完全相信》，中信出版社，豆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