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的寵物

一

我和桔子養了一窩寵物，在高高的檸檬樹上，是一窩毛毛蟲。

——不要跑！我敢打包票，它們比你養過的蠶寶寶，要好玩和有趣得多。蠶寶寶是灰白色的，除了整天吃桑葉，幾乎不搭理人類，而我養的毛毛蟲是碧綠滾圓的，最重要的是，它還會偽裝，有時把自己偽裝成一坨鳥屎，有時偽裝成一截樹枝；遇到危險，它把自己裝扮成一條蛇，吐出兩條紅紅的長信嚇唬你；如果你三番兩次擋它的路，它還會朝你吐口水……

故事從去年夏天開始。一次我澆水時發現，某棵樹的葉子有點異樣，前一天還是完整鮮嫩的新葉，現在只剩下葉梗，一看就遭了蟲害。我瞪大眼睛找啊找，突然看到了它——一只長約一寸、全身胖乎乎的深綠色毛毛蟲，正慵懶地趴在一片葉子上，它的眼睛很大，正在盯著我看。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與一條這么肥大的毛毛蟲狹路相逢，我當時毛骨悚然——恐怖物種入侵！我扔下水瓢轉身就跑。

按說，毛毛蟲我并不陌生。小園子里經常活躍的有潛葉蠅和卷葉蠅。潛葉蠅非常有意思，它會在一片葉子上挖出迷宮一樣的地道，它就躲在這些地道里享受葉片的汁液。它很好對付，只要發現哪片葉子出現了地圖一樣錯綜復雜的圖案，把它摘掉就行了。

卷葉蠅比較狡猾，它用黏液把相鄰的兩片葉子粘起來，做成它的宮殿，它在里面吃香喝辣，萬一被人類發現，會立即鉆出來，甩下一根長長的威亞，迅速著陸逃離作案地。對付它的最好辦法就是趕在它開溜之前，用手把兩片葉子合起來一壓……大約是我的簡單粗暴犯了眾怒，引起了卷葉蠅的報復，某天我澆完水，桔子瞟了我一眼，忽然像看見鬼一樣躥出老遠：“媽媽！你頭上！毛毛蟲！”

我趕緊沖到鏡子前，天哪，一條淺綠色的卷葉蠅正在我的頭發上快活地爬行著！沒人幫我，我只好大起膽子，用紙巾把這家伙弄了下來。

你看我這么久經沙場的人，都被嚇得扔了水瓢，說明這次的毛毛蟲體量實在太大！那顏色那眼神，讓人望而生畏！

二

我做了多次深呼吸后，決定勇探敵情。找了好多片葉子，眼睛累得生疼，我終于找到了它！然后我發現不對，這不是剛才的那條。這條的體量要小一點。我繼續找，在接下來的十幾分鐘里，我不僅找到了最開始那條，還找到了它的另外三個同伙。這棵樹上一共棲息了五條毛毛蟲！

我內心的恐懼系數翻了五倍。一棵樹五只，幾十棵樹就是幾百只，媽呀，趕緊棄園逃命吧！

我娘和桔子聽到園子有超大毛毛蟲的消息，全都大驚失色。我娘覺得身上哪兒都癢，前一夜她睡在園子的竹床上，涼爽的江風讓她非常享受，現在她后悔不迭，嚴重懷疑那些毛毛蟲曾經在她熟睡時拜訪過她的身體……

我就是在這時向西米求救的。我把圖片發給她，問這是什么？她回答：“這是我最喜歡的毛毛蟲！千萬別搞死了！我去拿。”

西米是一個自然科學愛好者。既然她這么喜歡毛毛蟲，我忽然感到不那么害怕了，于是找了個盒子，用筷子把毛毛蟲夾了下來，扯下幾片橘子樹葉，給它們喂食。

西米在下午四點趕到。她不是拿了就走，而是坐在園子里，跟我們一起觀察這幾條毛毛蟲。

西米告訴我們，這些毛毛蟲叫柑橘鳳蝶，一般只在柑橘檸檬樹上才能生存，可以稱得上是世界上最可愛的毛毛蟲。它非常善變，幼蟲時為了保護自己經常偽裝成一坨鳥屎。為了讓我們看到它裝蛇，她輕輕地碰了一條毛毛蟲，對方立即從頭部伸出兩根威風的紅色長芯，她又碰了它一下，對方噴了一線液體出來。到這個時候，我和桔子的恐懼已經消退了大半，對這毛毛蟲的好感開始增加。

西米抓起最胖的那條毛毛蟲，把它放在她的左手手背上，然后用右手手指輕輕撫摸脊背，發出由衷的贊嘆：“超級舒服，光滑極了！”她朝我們發出邀請：“來感受一下這難得的觸感吧。”

她的語氣十分平和，再看那條毛毛蟲，非常乖順地趴在她的手背上，我小心翼翼伸出手指，閉上眼睛，一點一點朝它摸去。哇，它滑嫩得就像一個嬰兒！桔子看我撫摸成功，也勇敢地伸出了她的手……

西米建議把毛毛蟲放我們手上，讓我們感受一下與它更密切的接觸，我和桔子異口同聲否決了。哎呀，想象那么多只腳軍隊一樣整齊地踏在手上，這個游戲我們可不要玩！

西米沒有勉強，她把我家所有柑橘樹和檸檬樹檢查了一遍，又抓獲了幾條漏網的毛毛蟲，心滿意足地把它們帶走了。

西米走后不久，我在檸檬樹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只漏網的柑橘鳳蝶，它的戰斗力驚人，所到之處如同坦克碾過，這會兒我已經不慌了，因為我知道，一條毛毛蟲食量再大，它的一生也只能吃掉幾片葉子。桔子說：“毛毛蟲挺可愛的，我們留著它，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幾天后那條毛毛蟲忽然消失了。我正嘀咕，突然發現檸檬樹上多了一片奇怪的葉子，仔細一看，原來它不是葉子，是個非常精致的繭！我和桔子望穿秋水，等著那個繭里飛出什么，一直等了幾個月，繭還是繭，除了側面不知何時多了個小洞。

眨眼間就到了今年六月，幾天前，我驚訝地發現，那棵檸檬樹上多了幾坨東西，黑乎乎的，看起來像是鳥屎，仔細看，原來是柑橘鳳蝶的幼蟲！它們生長得非常迅速，一天一變，三四天后就出落成一個個碧綠的小胖子。這幾個家伙各霸一個枝頭，在檸檬樹上歡快地爬行著啃食著。隔個兩三天去找一找它們，看看綠胖子們又胖了多少，成了我和桔子隱秘的樂趣。

我說隱秘，因為這些至今都瞞著我娘。

（田龍華摘自“湯馨敏”微信公眾號，馬建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