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林
在我的印象中,“獨活”是一味祛風的中藥。辛、苦、微溫,可祛風勝濕、散寒止痛,生于川蜀地區荒無人煙的山野。而我第一次用獨活,則是給一位產婦。這位產婦產后數日,忽然腰腹疼痛,渾身難受,進食困難。我診斷后懷疑是腹中余血未盡,遂在處方上開出益母生化湯以化瘀補虛。查房的主任看了又看,問了又問,慎重地對我說:“可能是受風,再加上一味獨活吧,除風止痛。”我按老主任說的做了,果然藥到病除。這次經歷,讓我對獨活刮目相看。女人在坐月子期間,最怕的就是風。而獨活是一味祛風的藥。我想,這獨活,怕是專門為世上的女子備下的吧!
中醫認為疾病來源于風、寒、暑、濕、燥、火六邪。當體質虛弱時,這六邪會侵犯我們的身體,而風尤甚。風為百病之長、六邪之首。風為陽邪,風性主動,風性輕揚,風影無形,善行而數變,且行無定處……
原來接觸的獨活,都是中藥房里的。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就特別想見見生長在野外的獨活。我查閱《本草綱目》:“一莖直上,不為風搖,故曰獨活。”《本草綱目》又引《名醫別錄》說:“此草得風不搖,無風自動,故名獨搖草。”這些描寫,雖寥寥數筆,但活靈活現地描繪出了獨活的樣子,也更加劇了我想見獨活的渴望。
我有幸見到獨活,是在巴東的大山里,緣于一位偶遇的朋友梅子。梅子說,她出生在巴東地區的大山里。山里處處都是獨活,而她就是看著獨活長大的。母親生下她后精神失常離家出走,父親長年在外打工。她像一只乖巧的小貓,靜悄悄地跟在爺爺奶奶的后面。爺爺奶奶在山坡上干活,她就在草地上玩,逮螞蚱、抓蝴蝶。玩累了,她就會找上一株獨搖草,面對面地坐下。獨搖草是最奇怪的植物。有風的時候,別的植物都在動,它一動不動。風住了,別的植物都在靜止,它卻開始晃動。
長大后的梅子立志學醫,希望有一天能見到母親,治好母親的病。學成后她回到山里,當了一名鄉村醫生,愿做一輩子的獨搖草。
我得以見到獨活,是因為梅子的邀請。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五月,在荒無人煙的山野、在稀稀疏疏的灌木叢、在潮濕茂密的野草中,我終于見到獨活。一朵朵素面朝天的花兒,就那么輕輕淺淺、簡簡單單、樸樸實實、淡定從容地開在光陰深處。無枝無蔓,孑然而立。大朵大朵的花兒,大概是在笑吧,只是那笑容仿佛有點蒼涼,有點冷冽,帶著千里之外的距離。
等風來。我和梅子坐在巴東海拔一千多米的山坡上,等風來,看草搖。梅子剛過一歲的兒子在那兒搖搖晃晃地學著走路,一會跌倒、一會兒爬起,笑得咯咯叫。風呼呼地就來了,我蹲下去,跪在獨搖草的旁邊緊緊地盯著它。這朵奇特的花兒,真的是不動呢,仿佛是定海神針,又仿佛是鐵打的金剛。風吹草動,風起云涌,風吹草低見牛羊,大風起兮云飛揚。當蕓蕓眾生都在隨風俯仰、隨風起舞的時候,獨有它,巋然不動。這樣的內心該是多么的強悍呀!
后來,每當見到獨活,我就會想到風中屹立的獨搖草,想到像獨搖草一樣的梅子。讓人欣慰的是,梅子到底找到了屬于她的幸福。
《雷公炮炙論》里記載:“采得獨活后細銼,拌淫羊藿裹二日后,曝干,去淫羊藿用,免煩人心。”可見,獨活真的是一味妙藥,它不僅可祛風,而且可醫心,能夠免心煩、治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