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曉鴻
王勃(650—676),字子安,絳州龍門(今山西河津)人,出身儒學世家,聰敏好學,六歲能文,才華橫溢,與楊炯、盧照鄰、駱賓王并稱“初唐四杰”。王勃繼承了祖父王通的儒學思想,志向高遠,渴望濟世。其詩歌雄放剛健,風骨鏗鏘,一掃六朝以來浮靡艷麗的詩風,奠定了初唐詩歌清新的基調。
一、胸懷壯志,顯雄放剛健之氣
初唐時期,經濟復蘇,國力上升,許多文人都以建功立業為己任。王勃也流露出強烈的功業志向與進取精神,他的很多詩歌,特別是早期的詩歌,氣勢磅礴,雄渾開闊,正是這種志向與精神的體現。例如《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游人。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這是一首送別之作。首聯以“城闕”與“五津”對舉,遙想分別后的空間距離,意境闊大。頷聯和頸聯中,詩人以己心忖度彼心,借與友人的心靈相通,將遠隔“天涯”說成近若“比鄰”,凸顯出“北海雖賒,扶搖可接”的氣概和“四海之內皆兄弟”的胸襟。尾聯一洗臨別灑淚、黯然銷魂的悲辛之態,著意于相互慰勵,展望前程。全詩雄放剛健,給人以奮發向上的力量。再來看《滕王閣詩》:
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
畫棟朝飛南浦云,珠簾暮卷西山雨。
閑云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詩歌以雄健的筆觸,點染出畫棟之上朝云升騰,珠簾之外暮雨降臨,閑潭之中云影悠悠,欄檻之外長江奔流的場景,空間闊大,時間綿邈。在雄闊的空間背景下,凸出了滕王閣高聳入云的氣魄。“物換星移”,增添了歷史的滄桑感和厚重感。詩歌雖有“勝地不常,盛筵難再”的感慨,卻難掩雄放剛健的氣魄。
王勃早期其他題材的詩歌,雖然骨力與名氣不及上面兩首,但也寫得清新別致,別有一番襟懷和抱負。如《詠風》:
肅肅涼風生,加我林壑清。
驅煙尋澗戶,卷霧出山楹。
去來固無跡,動息如有情。
日落山水靜,為君起松聲。
這首詩托物言志,構思奇巧,寫秋風涼爽怡人、無處不在的特點的同時,寄寓了普濟天下蒼生的情懷。再如《登城春望》:
物外山川近,晴初景靄新。
芳郊花柳遍,何處不宜春。
只要置身于世事之外,就可以親近自然,遍賞春色。“物外山川近”“何處不宜春”寫出了詩人豁達的境界。
二、命運坎坷,發悲涼沉郁之聲
初唐時期,不少文人卷入政治旋渦,仕途多坎坷。當時宮廷中盛行斗雞,王勃為沛王戲作《檄英王雞》,唐高宗認為這是在挑撥皇子之間的關系。于是,王勃被革除官職,逐出沛王府。遭受了第一次打擊的王勃,離開長安,漫游西蜀。后獲任虢州參軍,又因匿殺官奴的罪名,被革去官職,打入大牢。經過諸多磨折的王勃,逐漸視官場為畏途。命途多舛,王勃后期的詩歌大多帶有蒼涼悲郁的特點,請看在蜀中寫的《別薛華》與《重別薛華》:
送送多窮路,遑遑獨問津。
悲涼千里道,凄斷百年身。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
無論去與住,俱是夢中人。
——《別薛華》
明月沉珠浦,秋風濯錦川。
樓臺臨絕岸,洲渚亙長天。
旅泊成千里,棲遑共百年。
窮途唯有淚,還望獨潸然。
——《重別薛華》
兩位青年才俊漂泊西蜀,分別之時自是別有一番愁味在心頭。第一首直抒胸臆,用“遑遑”“悲涼”“凄斷”“同漂泊”“共苦辛”,反復渲染悲涼的氛圍,表達了沉郁的心情。第二首三、四句以“絕岸”“長天”勾勒離別之景,于開闊之中含難舍之意;五、六兩句極言“旅泊”之茫遠,“棲遑”之深長;最后兩句更是將相互慰勵、展望前程的高歌,轉化為窮途唯哭、淚下潸然的悲吟。
王勃后期的離別詩,在凄冷的畫面中,寄寓了身世浮沉的悲切之感。如《江亭夜月送別二首·其二》:
亂煙籠碧砌,飛月向南端。
寂寞離亭掩,江山此夜寒。
一個“寒”字,道出的不僅僅是江晚之寒,更是身世之寒、心境之寒。
游宴詩大多清新歡快,而王勃的游宴之作卻充溢著蒼涼沉郁之風。如《上巳浮江宴韻得遙字》:
上巳年光促,中川興緒遙。
綠齊山葉滿,紅泄片花銷。
泉聲喧后澗,虹影照前橋。
遽悲春望遠,江路積波潮。
看綠樹虹影,聽泉聲喧騰,觀眼前之景,詩人尚覺情致悠長。但放眼遠望春景,詩人突生悲涼,茫茫江路上滿是波濤與潮汐,引發了詩人世事艱難的感慨。
在王勃的羈旅行役詩中,沉郁之風就更突出了。如《山中》:
長江悲已滯,萬里念將歸。
況屬高風晚,山山黃葉飛。
先以長江的悲滯蓄積強烈的情感,再以秋風颯颯、黃葉紛飛的晚景渲染悲涼的氛圍,將羈旅思歸之情表現得淋漓盡致。
唐高宗上元三年(676年),王勃到交趾探望父親后,渡海北歸,恰逢南海風急浪高,不幸溺水,驚悸而亡。英年早逝的王勃,猶如一顆流星,劃過歷史的天空,照亮了初唐詩壇。他立志掃除六朝以來的浮靡文風,以“氣凌云漢,字挾風霜”為創作標準,或慷慨高歌,或沉郁悲吟,都用素筆點染,摯情動人,開一代詩歌之新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