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許可證

愛德華·馬斯頓 謝曉青 謝佳

一

維克托·弗利特伍德對藝術的了解足以使他成為一個成功的商人，對人性的了解足以使他偶爾發一筆大財。整個星期，他的“切爾西畫廊”生意慘淡，然而，當一個老太太出現時，他感覺令人失望的一個星期也許還有可能被挽救。

“早上好。”他彬彬有禮地說。

“哦，早上好！”她緊張地回答，“弗利特伍德先生？”

“是我。”

“我們在電話里談過。”

“啊，那您一定是普林頓小姐。您好！”他伸出手，可是她只是用戴著手套的手指將他的手撥開。

普林頓衣著整潔，但衣服已經褪了色。她舉止得體，聲音里透出教養。弗利特伍德嗅到了上流社會沒落的窮困味道。“我看到，您把油畫帶來了。”他說。

“是的，”她不自然地笑著，“介意我坐一會兒嗎？帶著這個讓我累壞了。我沒想到它有這么重。”

“親愛的女士，藝術有它自身的重量。” 弗利特伍德扶住椅背。她感激地坐了下來，睜大眼睛好奇地四下張望，像個第一次到動物園的孩子，她顯然不是畫廊的常客。

“你有這么多油畫，為什么都沒有標上價格？”她問。

“這是藝術殿堂，不是超市。

我賣品質，品質是很難標價的。

而一幅油畫真正的價格是人們愿意為它付出的價格，這就是藝術世界如此迷人之所在。”

“是這樣嗎？”

“是的，普林頓小姐。事實是，您永遠不知道下一個從那扇門走進來的人是誰。在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一個失蹤的繪畫大師會突然出現。”他意味深長地瞄了一眼她緊緊按在腿上的油畫，“電話里，您提到了勒格比。”

“對，馬修·勒格比。據我所知，在他的那個時代，很有名。他們叫他愛德華時代的康斯特布爾。”

“那不是個公平的描述。他們之間有相似之處，但勒格比不只是模仿約翰·康斯特布爾。他有自己的風格和天賦，他是個天才。”

“我的哥哥埃德加也總是這么說。”她解釋道，“這幅畫曾經是屬于他的。”

“曾經？”他探尋地問。

她悲傷地點點頭，說：“埃德加去年死了，把一切都留給了我和妹妹。我哥哥不是個有錢人，但說到藝術，他知道他喜歡什么。

大約40 年前，他在一次拍賣會上用150 鎊買了這幅勒格比的畫。據埃德加說，現在它的價格可能漲10 倍了。”

“ 至少， 如果它是真品的話。”“這點毫無疑問。”

“那我可以看一看油畫嗎？

我在馬修·勒格比上算是個權威，不用多久就能鑒定出來。”

普林頓猶豫了，她需要賣掉這幅畫，但不知怎的不舍得同它分開。弗利特伍德努力壓制住內心的急躁，斷定她對這個傳家寶有種感情上的依戀。終于，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拿起油畫顫巍巍地遞了過去。

這幅畫是真品，弗利特伍德幾乎不需要時間來確定這一點。

勒格比對光和影的運用是不會弄錯的，他對氣氛的創造有別于一般的畫家。

“怎么樣？”普林頓滿懷希冀地問。

他搖搖頭道：“這是幅精致的假貨。”

“不可能！”普林頓悲聲喊道，“ 埃德加是真心實意買的，他連發票都保留著。”

他看著她痛苦的臉，解釋道：“這幅畫可以騙過大多數人，但有一兩個小線索可以證明它不是真正的馬修·勒格比。非常感謝您把它拿給我看。不過，恐怕我不能為它出個價。”

“我的天哪！”她驚呆了，“這意味著它一錢不值？”

“也未必，有些商人也許會感興趣。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為您推薦一位。他只能給你真正馬修·勒格比的畫的很小一部分價錢。”弗利特伍德從他的馬甲口袋里掏出一張托馬斯·霍利的名片遞給她，“試試這個家伙，也許你會有更好的運氣。”

二

托馬斯·霍利自稱是個古董商，可是他主要的收藏品都是些仿古家具。弗利特伍德混跡的社會等級比他高得多，但他們不止一次在有利可圖的交易中進行過合作。霍利一邊聽電話，一邊眼睛興奮地閃著光。

“你確定真的是那個名字的嗎？ ”

“馬修·勒格比。”維克托說，“毫無疑問。”

“我應該給多少錢？”

“用250 鎊試試，但做好到400 鎊的準備。”

“400 鎊！”霍利驚叫道。

“它的價值不止10 倍，相信我，這次我們要發財了。普林頓小姐隨時會到。我同情她，給了她打車費。”

“ 弗利特伍德會同情人？”

霍利刺耳地笑著說，“你連你的祖母都能騙。”

“用不著說這些挖苦的話。”

弗利特伍德責備道，“我剛剛同你分享一筆利潤豐厚的交易，一點感激應該是有的。”

“我知道，謝謝。”

電話斷了，霍利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幾分鐘后，他看到一輛出租車停在了外面，于是埋頭假裝察看一幅銅版雕刻。門被推開時，他抬起頭，笑了笑表示歡迎：“我能幫助你嗎，女士？”

“你是霍利先生？”

“正是。托馬斯·霍利，敬請吩咐。”“弗利特伍德先生讓我來的。”

“哦，他可是倫敦最好的藝術商人之一，是個真正的專家。

而我更多的是一般興趣。”他把銅版雕刻放到一邊，“你有東西要賣嗎？這就是維克托要你來的原因嗎？”

“這是個相當長的故事。”她嘆了口氣，開始傾訴自己的苦衷。

“真叫人失望！”霍利耐心聽完后說，“你以為你擁有一件真正有價值的東西，沒想到它竟然是假貨。太遺憾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樣的故事很多，有許多無恥的商人在售賣假油畫和假古董。”

“可我的哥哥是在拍賣會上買的。我有發票還有遺囑。”

“如果它是真的馬修·勒格比，我需要看你的文件，以便確定它的出處。現在這種情況下，因為它不是真的，我所需要的只是看一看它。”

普林頓小姐把油畫遞過去，臉上帶著悲傷和害怕的混合表情——既不舍得與它分開，又害怕遭到拒絕。在切爾西畫廊的受挫顯然讓她心有余悸。

霍利拆開油畫的包裝，把它架在一個餐具柜上，裝模作樣地低聲咕噥了一會兒。“你的心理價格是什么？”

“埃德加總是說價格應該上四位數。可是現……”她無助地聳聳肩，“我沒有一點主意。”

“250 鎊有興趣嗎？”

普林頓小姐哆嗦了一下：“就這么點兒？ ”

“那300 鎊呢？”

“我預期的要多得多，霍利先生，”她站起身來，“我和妹妹靠養老金生活，沒有別的收入來源，但這么一點我們不會考慮。

埃德加會從墳墓里爬出來的。”

“要這么說，馬修也會。”他爭辯道，“如果他知道竟然有人假冒他的作品的話。”他掏出錢包，“400 鎊，不能再多了。”

“ 我們是在浪費彼此的時間。”她走過去把油畫重新包起來，“ 對不起， 給你添麻煩了，霍利先生。不過，我想到別處去試試。”

“ 你不會得到更好的交易，我向你保證。450 鎊，不然就算了。”

她停下來，眼里流露出絕望的神情：“真的就只值這么多？”

霍利的心軟了，他記得弗利特伍德估計的這幅油畫的真正價值。“500 鎊。”他脫口而出。

三

形勢的峰回路轉讓弗利特伍德興奮不已。感謝自己的狡詐，他以不到十分之一的價格獲得了這幅油畫。

車流高峰時期耽誤了他的出租車，不過他終于到了霍利古董店的外面。透過窗戶朝里張望，他看到他的朋友正抽著煙沉思，評估著他最新的收獲。

弗利特伍德走了進去，得意揚揚地笑著問：“你得到了？”

“終于得到了。那個老家伙少于500 鎊不賣。”“500 鎊？我告訴你最多400 鎊。”

“100 鎊對你來說算什么，維克托？她需要錢，你不需要。

可憐的人為她和妹妹的一點兒儲備金，她必須減少損失。”“我想是這樣。”弗利特伍德急切地說，“我們終于得到它了，現在，把它給我，讓我得意一下吧。”

弗利特伍德輕聲地笑著，拿起畫。它具有馬修·勒格比的一切特有標志。霍利的目光越過他的肩頭直愣愣地看著，他看不出一幅畫有什么特別之處。滿足的心情很快過去了，弗利特伍德緊張起來，身子劇烈地抽搐著，然后氣得唾沫星子飛濺。

“ 你為這個付了500 鎊！”他吼道，“你這個傻瓜！你這個笨蛋！”

“你在說什么？”

“這幅畫，它是假的！”

“可你對我說它是真的。”

“我在畫廊里檢查的時候它是真的，我絕對肯定。我們被騙了！”他咆哮道，“她一定是在到這里來的路上把油畫調包了。”

四

她回來時，埃德加還在畫架上忙著。“這次搞了多少？”他問。

“500鎊。”“對一下午的工作來說，收獲還不錯。”

“你畫這幅假畫用了可不止一個下午。”她提醒他，“你是真正的英雄，埃德加。”

“今天你對別人說我是什么？”“我死去的哥哥。”

“這次變了個花樣，上次我是你奄奄一息的父親。”

“你既不是哥哥也不是父親。”她深情地說，“你是我的愛德華時代的康斯特布爾，我的各種意義上的搭檔。”普林頓脫掉外套和帽子，抖開她的頭發。這個動作讓她一下子年輕了10多歲。埃德加，一個50多歲，留著雪白的頭發和胡子、行動遲緩的大塊頭男人，沖著她燦爛一笑。

“你應該當演員的。”他說。

“我也是越演越好！”她大笑著自夸道。

“我們去哪里慶祝？”

“還能去哪里？”

埃德加仰起頭，假裝十分震驚。她說道：“我真正想與之分享勝利的人是馬修·勒格比。”

“我怎樣才能做到？”

“藝術許可證。你需要有更多的藝術細胞，并去獲取藝術資質。”

（摘自《兒童文學》2021年第4期，知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