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濤小小說兩篇

狗獾?

某區教育局的王局長每晚都會去跑步，夜跑已成了他這幾年的一個習慣或者叫愛好，要問如何養成的？還不是因為原來晚上的一些活動全沒了。這天晚上，王局長跑完步正做放松，走在小區的林陰道上，突然從路邊的樹叢里沖出一個黑影，王局長情不自禁地大喝一聲：誰？

黑影問：您可是教育局王局長？

你是誰？

我是S市唯一幸存的十二只土著狗獾中的代表，有事向您反映。

有事反映？你先找監察室。

事情十分緊急，怕是再繞圈子就來不及了。

那你明天上午直接到局里來找我吧。

狗獾急了：尊敬的王局長，我們狗獾可是晝伏夜出的動物，所以只能是晚上來找您。

那你抓緊說吧。

好的，在還沒有S市甚至還沒有你們人類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居住在這里了，那時我們無憂無慮地生活著，我們的族群繁衍到上萬只狗獾，可真是滄海桑田，現如今我們僅僅剩下十二只！而就是這十二只，馬上也要滅絕了。

王局長一驚，他知道狗獾已經成了S市重點保護動物，可他又迷糊：你們狗獾的事怎么找到我來了？

王局長，你們教育局是不是要引進建造一所世界外國語學校？

是的，因為我們地處郊區，所以我們需要優質的教育資源。

那您知道學校是建在什么土地上嗎？

當然知道，是一處已經廢棄了二十多年的農機培訓中心，這和你們有什么關系？

因為那里就是我們的家。

哼，這怎么可能。

您想啊，王局長，正因為是個培訓中心，有圍墻有門衛，所以才沒有人能隨便進來傷害我們，正因為廢棄了二十年，所以草木才能生長得如此茂密庇護著我們，現如今您要把這里夷為平地建學校，那我們該到哪里去生活呢？

這個，這個。王局長被問得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愣了片刻，他很快又恢復了常態，建學校，我們都是依規而行照章辦理的，我們有可行性報告，我們還有環境評估報告，這些報告可都是委托正規的權威的部門做出來的，這會有錯嗎？

您是沒錯，是我們的錯，我們活著就是個錯誤！狗獾說到這里是一肚子的委屈和傷心，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了。

看著狗獾傷心的樣子，王局長忽然想起了剛剛過世的愛犬歡歡，歡歡是條邊境牧羊犬，整整陪伴了王局長十五年，它委屈時的模樣跟眼前的這只狗獾真的一模一樣，王局長被觸摸到了心里那塊最柔軟的地方。

你叫狗獾，“獾”和“歡”讀音是一樣的，以后我就叫你歡歡啰。這樣吧，明天上班我就將你們的情況向有關部門反映一下，你們也應該享受動遷的待遇嘛。我想你們可以去市里的野生動物園，那里生活條件可好了。

不去，不去，我們不去動物園，動物園就是動物的監獄，你們人類喜歡去監獄嗎？

那怎么辦呢？給你們在旁邊找塊地方吧。

不，我們哪兒都不去。

為什么呢？我們人類不是也經常遇到建設而需要動遷嗎？

你們人類動遷，只要搬到一個生活設施更好的新房子里去就心滿意足了，可我們要找到一個適合居住的地方，我們不知道要花費多少心血去尋找，然后我們又要花費多少心血去開挖出來，我們怎么可以說放棄就放棄呢。

你們新的洞穴可以交給我們人類來開挖嘛，我們會先安排設計師進行設計，然后由機器來開挖，用不了多少時間你們就能搬進新居了。

可您知道嗎？我們洞穴的出口都是建在土坡上的，而這一帶只有我們培訓中心的院子里才有土坡，周圍全部是平地。

這也簡單嘛，用卡車運泥進來堆個土坡。

王局長把話說到這份上，狗獾一時語塞，沉默了一會兒，它輕輕地問：您花這么多錢要讓我們搬家，可為什么不是您換一個地方建學校呢？這樣您既省了錢又能讓我們高興啊。

王局長搖了搖頭說：你不懂的。

見狗獾一臉的茫然，他只好解釋道：你們居住的地方叫建設用地，正好適合蓋學校，可周圍都是耕地，只能種莊稼，是不可以蓋房子的，你懂嗎？狗獾還是茫然。

自狗獾夜訪后，它們究竟搬與不搬便陷入了不斷的討論與論證之中。就在這時節，國內暴發了一種叫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有專家指出：這病毒來自蝙蝠，通過某種動物（其中也點到了狗獾）作為中介體傳染給了人，這下事情就更復雜了。

黑貓

我就是一只土生土長的貓，長了一身黑色的毛，所以見到我的人都管我叫黑貓。聽說我們祖上的主人也曾闊過，后來敗了，我們家族就成了野貓，按現在時髦的說法叫作“流浪貓”。

在我出生的時候，我們這里可是一大片荒地，當然，這荒地是被圍墻圍起來后變荒的，在這里，有成群的老鼠可供我們抓來吃或者逗著玩，偶爾還能在水溝里逮到幾條小魚小蝦讓我們嘗嘗鮮。無憂無慮的日子讓我們過得很滋潤也很快，轉眼我已成年了，成年的我當然不會再滿足于在這個大院子里打轉轉了，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于是我走出了圍墻，可我看到的依舊是一座座圍墻，只是許多圍墻里不再是荒地，而是升起了一幢幢高高的樓房，在那樣的院子里已經很不好玩，沒有老鼠可抓，沒有小魚小蝦可捕，在光溜溜的大理石上走路都費勁，所以在外面瞎轉了一陣，感覺還是家里的院子好，就像人類說的，出門一里，不如家里。可是有一天早晨，事先沒有任何征兆，突然開進來幾個不講道理的大家伙，把花啊草啊全碾碎了，把地都碾平了，還把坑坑溝溝也填平了，頃刻之間，我的家園就沒有了。更可怕的是，這些闖進來的陌生人還對著我和我的家人擠眉弄眼，其中一個大胡子男人還指著我說，這只黑的好壯，逮住正好做一鍋龍虎斗。

就這樣我們含淚告別了家園，真正開始了流浪貓的生活，我們在人類居住的小區里轉悠，從這個小區轉到那個小區，我們再也捉不到老鼠，也逮不到小魚。我們只能吃一些好心人撒在地上的貓糧，那東西據說很貴，但說心里話，一點也不好吃，而且我們還不能大搖大擺地吃，還要趁那些自稱是本小區的或者說是有主子的同類不在時吃，因為被它們撞上了，非抓得你臉上出血不可。

日子雖然過得艱難，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就像人類說的，這世界沒有你想象得那么好，也沒有你想象得那么壞。有一天，我在一個叫“涵合苑″的小區里遇見了她，一只讓我一見傾心的白貓，當時她正用前爪十分優雅地給自己洗臉，當我們四目相對時，我們同時發出了驚喜的叫聲：妙！

從此，我們就在一起了。不久，她懷孕了，這讓我高興得不知道說什么好，我問她：親愛的，想吃點什么？她說：我好想吃一條魚。我想我應該實現她的愿望，于是我決定去抓魚。我穿過了一個小區又一個小區，最后走到了一條大馬路的邊上，我看到馬路的對面有農田有水溝，不再是高樓大廈，我想那里應該有魚，于是我決定要跨過馬路去捉魚。

這條馬路非常寬，來來去去的汽車都開得飛快，我幾次走上馬路又嚇得馬上退了回來。這時我就想，人類為什么不能在大馬路的下面為我們動物挖一條小小的通道，能讓我們能夠安全地穿越呢？

我終于連蹦帶跳穿過了馬路，真是驚出了一身冷汗，接下來我的運氣特別好，就在田邊的水溝里我逮到了一條肥肥的鯽魚，我叼著它趕緊往回跑，叼著魚當然會影響我奔跑的速度，還沒等我穿過馬路，一輛汽車已經向我駛來，緊接著我聽到了一連串剎車的聲音和撞擊的聲音，然后我就暈了過去。

當我重新睜開眼睛時，我聽到的是一片爭吵的聲音。

你為什么要急剎車！

因為有一只貓啊！

你就為一只貓剎車？

怎么啦？貓也是一條命啊！

哼，你想過沒有，你這腳剎車的代價，也就是這只貓的代價？五車相撞，單就我這輛的車損就是幾十萬哪！

你們不要爭吵了，要怪就怪那只貓。

唉，黑貓自古就是不祥的動物。

爭吵還在繼續，盡管起因在我，可現在已經沒人理會我了。我活動了一下四肢，感覺還可以，于是我趕緊叼起那條躺在我身邊用我性命換來的鯽魚，拼命地往回跑，我知道我親愛的白貓正等著我呢。

責任編輯 張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