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婉茹
區塊鏈技術應用的反壟斷法規制——以區塊鏈應用于數字貨幣為例
◆張婉茹
(北京師范大學珠海分校 廣東 519087)
區塊鏈技術是一種去中心化的、不可竄改的分布式數據存儲技術,一方面,其點對點的信息傳播為實現公平透明的競爭提供了保障;另一方面,其技術運用中的算力競爭、入鏈壁壘等誘發了一系列壟斷風險。基于此反壟斷悖論,有必要將公有鏈、聯盟鏈、私有鏈中可能形成的壟斷行為嵌入現行《反壟斷法》中進行類型化研究。研究發現,區塊鏈應用中的共謀較為隱蔽,難以認定為《反壟斷法》所禁止的壟斷協議;且區塊鏈行業的相關市場無法適用SSNIP測試法進行界定;除此之外,區塊鏈網絡中的節點來自不同法域,阻礙了反壟斷監管的實施。為此,可以將區塊鏈應用中的共謀納入《反壟斷法》監管范疇、用應用層界定說來明確區塊鏈領域的相關市場及支配地位,并推動反壟斷法律代碼化的實現,以此來保障區塊鏈行業的有序競爭。
區塊鏈;反壟斷法;數字貨幣;相關市場
區塊鏈技術被科技界廣泛認為是繼蒸汽機、電力和互聯網之后,人類歷史上具有顛覆性的重要技術創新[1]。隨著產業區塊鏈時代的降臨,區塊鏈技術運用到越來越多的領域,其中最典型且最早的運用即數字貨幣領域。作為一種沒有第三方的分布式數據存儲技術,區塊鏈被視為推動交易公平的新型信任工具,很難想象到這樣一種點對點的運行機制中,還會存在負向競爭效應。
由于區塊鏈技術仍處于探索發展的階段,我國現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壟斷法》(以下簡稱《反壟斷法》)并沒有涉及區塊鏈相關領域的規定,而反壟斷執法機構對于區塊鏈行業也處于觀望態度。但是,近年來區塊鏈技術的發展速度超出了人們的預期,國內外學者已經對區塊鏈技術的反壟斷悖論開始警覺。部分學者指出,區塊鏈技術可能成為壟斷行為的工具,會給競爭政策帶來新的挑戰。因此,分析區塊鏈技術應用可能產生的壟斷風險,并從反壟斷法的角度探究應對措施,成為區塊鏈行業持續發展的保障。
區塊鏈技術本身具有“反壟斷”的特性,但是,競爭和壟斷本身就隨著市場的周期性變動相互衡平,新技術的應用很可能會帶來新的壟斷方式。
區塊鏈,即“區塊”+“鏈”。“區塊”是記錄一段時間內的交易或數據,一個區塊相當于一個賬本,也是用戶對這段時間內賬本數據的共識。“鏈”是將一個個區塊按照時間順序連接起來,利用非對稱加密算法將區塊數據進行加密并連成鏈,從而防止區塊內數據被竄改。以比特幣的區塊鏈技術為例,每一新區塊的區塊頭中都需要記錄上一個區塊的哈希值,由此每一個區塊串聯在了一起(見圖1)[2]。

圖1 區塊鏈模擬示意圖
在區塊鏈網絡中,每個用戶都擁有一個相同且實時更新的分布式賬本。用戶即為節點,每個節點既是信息的接受者,也是信息的傳播者。這樣點對點的信息傳播,即區塊鏈的P2P網絡路由方式。與常見的集中式數據存儲模式相比,區塊鏈的分布式數據存儲技術(DLT)沒有了第三方中心機構,即“去中心化”(見圖2)。另一方面,為了保證每個用戶賬本里的交易和交易順序都統一,就需要通過共識機制選出負責打包區塊的用戶。當今不同的區塊鏈網絡設置了各種共識機制,以比特幣的區塊鏈技術為例,比特幣的共識機制被稱為工作量證明,即算力>51%的用戶有權打包某個區塊,以此來獲得數字貨幣獎勵,這個過程也被稱為“挖礦”,進行算力競爭的個人和組織稱為“礦工”和“礦池”。在區塊鏈中,算力與記賬權和收入直接相關。

圖2 集中式數據存儲與分布式數據存儲的對比
總體而言,區塊鏈利用加密算法和時間戳技術保障了區塊內數據信息的防竄改性,并通過P2P網絡路由方式和共識機制構建了一個點對點的新型信任體系。
1.2.1正向競爭效應
傳統的互聯網平臺企業采取集中式數據存儲的方式運作,由于其擁有信息優勢、網絡效應,且轉移成本高昂[3],近年來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的問題頻發,其中較為著名的有美國微軟搭售IE瀏覽器案、我國的奇虎訴騰訊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案等[4]。相比于傳統的平臺經濟,區塊鏈技術的應用解決了平臺經濟中濫用市場地位的隱患。
第一,區塊鏈技術運用到了P2P網絡路由方式,使所有的鏈內成員平等地交換交易數據,故而鏈內成員無法通過信息壟斷獲取信息資源的優勢,從而解決了平臺企業利用信息市場的不對稱實施信息壟斷的問題。
第二,區塊鏈技術利用共識機制和激勵政策對打包區塊的礦工進行獎勵,這一機制可以激勵早期用戶在平臺上投入精力,解決了較大平臺利用網絡效應吸引更多客戶的問題。這樣的機制使得“強者恒強”的競爭規則被突破。
第三,區塊鏈技術的運用允許不同區塊鏈下的程序進行數據交換,解決了互聯網平臺企業中轉移難的問題,防止部分企業利用轉移壁壘穩固其市場力量[5]。
1.2.2負向競爭效應
區塊鏈技術的設置初衷是促進市場競爭,但并不必然消除壟斷的可能。隨著區塊鏈技術的發展,為了平衡效率與安全之間的沖突,區塊鏈領域衍生出了不同去中心化程度的形態,大體可以分為:公有鏈、聯盟鏈、私有鏈。(見表1)聯盟鏈和私有鏈本身具有一定的封閉性,將數據讀寫權和記賬權掌握在少數主體手中,為壟斷的發生創造了條件。

表1 公有鏈、聯盟鏈和私有鏈的對比
就公有鏈而言,盡管其具有完全去中心化的特性,但是也不能排除其限制競爭的可能。如前所述,基于公有鏈的數字貨幣需要礦工們進行算力競爭以獲得激勵代幣,由于單個礦工很難憑借個人的算力在競爭中取得勝利,多數礦工選擇將個人算力加入大礦池,按一定的分配機制分配收益。而大礦池的算力更加集中,會吸引更多礦工的加入,長此以往將帶來礦池共謀的壟斷風險。
就聯盟鏈而言,由于交易的驗證節點是固定的聯盟成員,很容易產生驗證節點間的共謀。除此之外,聯盟成員通常具有較強的市場力量,這些成員可能通過搭售的方式迫使其用戶使用特定的聯盟鏈數字貨幣;亦可能通過限定交易的方式排擠其他數字貨幣或支付方式。
就私有鏈而言,其僅使用區塊鏈技術進行記賬,雖然具有較高的隱私性,但使用范圍較窄,一般用在組織內部使用的系統,私有鏈的中心化給行政性壟斷提供了便利[6]。由于本文在分析區塊鏈應用中的壟斷行為時以數字貨幣為切入點,而現有的數字貨幣中沒有運用到私有鏈的案例,故對此僅做簡要闡述,在后文的壟斷行為探究中不再展開分析。
綜上所述,一方面,區塊鏈技術似乎用技術解決了傳統平臺經濟中的壟斷難題,另一方面,這一表面上以去中心化特性促進競爭的技術,又存在著新的壟斷隱患。這一反壟斷悖論,給當前反壟斷法帶來了極復雜的挑戰。
現行《反壟斷法》中明確的壟斷行為主要包含以下四種:(1)經營者達成壟斷協議;(2)經營者濫用市場支配地位;(3)具有或者可能具有排除、限制競爭效果的經營者集中;(4)行政機關和法律、法規授權的具有管理公共事務職能的組織濫用行政權力,排除、限制競爭。本文擬嘗試將區塊鏈應用中的壟斷風險嵌入現行法律明確的壟斷行為中進行類型化研究。
2.1.1公有鏈應用中的共謀風險
如前所述,基于公有鏈的數字貨幣系統是一個沒有第三方的P2P網絡,需要通過共識機制來激勵礦工進行挖礦。礦工為了獲得高額的代幣獎勵,只能通過不斷提升自身的算力,以期能夠最早破解密碼學難題。當挖礦的預期收益大于挖礦的成本時,共識機制就可以促使礦工投資提升算力的礦機,進行算力競爭。
算力水平的快速上升使單個礦工難以憑借個人的算力取得算力競爭的勝利,因此多數礦工選擇將個人算力加入較大的算力合作組織,即礦池。較大的礦池集中了越來越多礦工的算力,由此更容易取得算力競爭的勝利。類似于較大的平臺企業會利用其網絡效應吸引更多的用戶,較大的礦池也會因為其較大的算力基礎吸引更多礦工的加入,長期以往,全網算力將會集中于一些規模較大的礦池,形成寡頭壟斷的局面[7]。
2018年12月,美國一家數字電信戰略公司UnitedCorp起訴了比特大陸及其執行董事、Bitcoin.com公司及其創始人,以及加密貨幣交易所Kraken等,UnitedCorp認為被告方以合謀的方式對BitcoinCash網絡的代幣價值進行了控制,損害了其他比特幣現金的利益[8]。該案中,原告認為被告形成的算力聯盟進行了算力壟斷,該聯盟可以基于其算力優勢掌握記賬權,通過51%攻擊將比特幣現金硬分叉為Bitcoin ABC和Bitcoin CV,使原告遭受了巨大的經濟損失。
由此可見,一旦較大的礦池形成寡頭壟斷的局面,就會增加礦池共謀的風險。首先,如果算力壟斷者達成壟斷協議,將有可能通過51%攻擊操控鏈內數字貨幣的發展,確保數字貨幣的發展符合共謀者們的利益,從而損害區塊鏈內其他用戶以及區塊鏈衍生產業投資者的利益。其次,較大的礦池之間可能通過協同行為設置進入礦池的標準,以此來操控該數字貨幣系統的總算力,而算力與代幣價值直接相關,共謀者可通過這樣的方式操控代幣價值,影響交易系統的穩定。
2.1.2聯盟鏈應用中的共謀風險
聯盟鏈的參與者大多是基于特定篩選產生,自然地會形成利益共同體。基于聯盟鏈的數字貨幣交易僅在最終數據打包中使用區塊鏈技術,數據讀寫權、記賬權、交易的驗證權均由聯盟成員協商決定,由于權利的集中,為聯盟成員內部達成壟斷協議創造了條件。競爭對手可能利用區塊鏈分享各自鏈內的數據信息,并達成價格固定協議,產生經營者共謀的風險。
因此,聯盟成員極有可能利用區塊鏈技術實施更為隱蔽的協同行為,例如操縱代幣的價值、惡意分享數據等行為[9]。由于區塊鏈的運行依靠互聯網,共謀者還可能利用其他計算機技術手段來設定和監控價格,防止價格變化到不利水平,為反壟斷機構認定壟斷行為增加了難度。
在聯盟鏈應用中,作為驗證節點的企業可能通過搭售、限制交易的方式使其聯盟鏈數字貨幣形成壟斷的格局。2019年6月,臉書宣布將與Visa、MasterCard等跨國公司共同推出加密數字貨幣Libra,該代幣價值將與目前的貨幣和證券相關。然而,企業要想進入該數字貨幣領域成為創始人,需要滿足較高的成員條件——在進展初期,有超過1500個實體表示想加入Libra協會,然而其中僅有大約180個實體符合初始成員的標準[10]。2019年8月,歐盟反壟斷監管機構質疑Libra可能會在相關數據的使用方面設定限制。
聯盟成員通常具有較強的市場力量,這為其實施搭售行為、限定交易創造了條件,這些成員可以將其在其他產業中的優勢地位擴展到數字貨幣領域。首先,聯盟成員可以通過搭售、附加交易條件等方式迫使其用戶使用特定的聯盟鏈數字貨幣,對其他的數字貨幣形成惡意的競爭;其次,聯盟成員可能通過拒絕交易、限定交易的方式排擠其他數字貨幣或支付方式,使其聯盟鏈數字貨幣獲得壟斷地位。例如,設置入鏈標準,想進入區塊鏈的主體需要經過一層又一層的篩選,直接從準入門檻限制了部分主體參與競爭的權利。入鏈后,聯盟成員還可以通過修改區塊鏈的數據來侵占交易機會,形成對競爭的不利影響。
區塊鏈技術應用中的經營者集中大多表現為區塊鏈企業的并購。根據TokenData的統計結果,盡管遭遇了新型冠狀病毒肺炎危機,2020年第一季度仍有42例涉及加密貨幣和區塊鏈公司的收購。
加密貨幣和區塊鏈公司活躍的并購活動,不可否認地會帶來經營者集中的風險。一方面,部分具有一定市場地位的經營者為了開拓區塊鏈領域的市場進行戰略并購,另一方面,一些大型區塊鏈公司為了拓展衍生產業和相關市場的份額進行收購,這些都給區塊鏈領域的市場競爭帶來了難以預測的隱患。類似于強者恒強的網絡效應,資本的集中會使區塊鏈領域的中小型企業面臨巨大的競爭壓力,不利于其持久穩定地發展。
數字貨幣可分為加密數字貨幣和央行數字貨幣兩種,央行數字貨幣與Libra等加密數字貨幣的本質區別在于,央行數字貨幣是法定貨幣的新形式,由各國中央銀行發行。央行數字貨幣是否使用區塊鏈技術是各國央行主要權衡的問題,我國數字人民幣(DC/EP)為了改善純區塊鏈架構效率低的問題,并沒有全部采用區塊鏈技術。
不可否認的是,央行數字貨幣在發展的過程中可能會產生行政性壟斷行為。大多數央行采用的央行貨幣技術架構是混合架構,即引入中介機構,由中介提供零售支付服務,而央行處理零售交易的總分類賬,故央行數字貨幣是用戶對中央銀行的直接債權。[11]相比直接架構和間接架構,這樣的技術增加了第三方中介機構處理零售服務,但是對用戶的債權依舊掌握在央行手中。在這樣的框架下,一旦在央行數字貨幣中使用區塊鏈技術,在選取中介機構作為鏈內節點時就容易產生行政性壟斷。例如,央行在設置入鏈中介機構的門檻時,可能會偏向商業銀行、限制第三方支付機構,由于央行數字貨幣的應用涉及各個領域,倘若通過限制節點資質來實施區別對待,將會阻礙多個領域非國有企業的合理競爭。
有學者指出,由于區塊鏈領域的相關市場界定很難用傳統的“替代性原理”和SSNIP等方法進行分析,除了《反壟斷法》等現有法律外,可能還需要為區塊鏈專門準備一些法律工具。筆者將區塊鏈應用中的壟斷風險嵌入現行法律明確的壟斷行為中,旨在說明這種特殊技術下的壟斷行為可以通過《反壟斷法》進行規制,但不可否認的是,規制中仍存在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
如前所述,區塊鏈技術依托于計算機技術和互聯網,無論是公有鏈還是聯盟鏈內產生的共謀都較為隱蔽。對于公有鏈來說,共謀者由于算力較強,可通過51%攻擊操控數字貨幣的發展,也可通過協同設置進入礦池的標準來操控數字貨幣系統的總算力。對于聯盟鏈來說,共謀者可以利用其擁有的數據優勢,使用區塊鏈技術進行協同行為,操縱代幣價值。這些依托于數字技術的共謀較為隱蔽,而我國現行《反壟斷法》中對壟斷協議的認定僅包括橫向壟斷協議的具體情形、縱向壟斷協議的具體情形,以及其他協同行為,故在當前的反壟斷法框架下,區塊鏈內的共謀難以被認定為壟斷協議。這樣的法規空白更給了壟斷者可乘之機。
在現實社會中,人們會扮演不同的社會角色,例如我們既是消費者也是生產者,但角色會基于不同時間、不同背景來回切換。但在區塊鏈網絡中,一個主體的不同角色是同時存在的,某一主體在一個時間點,首先作為生產者為鏈內算力提供生產力,其次作為投資者期待數字貨幣的收益,再次又作為消費者享受鏈內的服務。除此之外,基于區塊鏈技術的組織體具有分散性,很難被認定為法律實體[12],那么如果以區塊鏈網絡內的用戶為單位,能否將一個區塊鏈網絡作為一個市場?這其中存在很多問題。
目前SSNIP測試已成為世界上相關市場界定的通行辦法。然而,SSNIP測試卻無法在對區塊鏈網絡中的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的測試中合理使用。以聯盟鏈應用于數字貨幣為例,聯盟成員來自不同的領域,他們在實施搭售行為、限定交易時,是將其在其他產業中的優勢地位擴展到數字貨幣領域,相當于這一行為是跨越了兩種不同產業所完成,使其他數字貨幣的競爭權益被損害。這種情況下的SSNIP測試會出現一個問題:這個測試本身是關于市場未來的競爭條件,而此時需要測試的內容是市場當前的競爭條件。如果聯盟成員已經有一定的勢力,用具有溯及性的SSNIP測試法得出的市場范圍會過寬[13]。
如前所述,公有鏈具有完全去中心化的特點,由于其沒有入鏈壁壘,本身具有很強的開放性。公有鏈內的成員分布于全球,即公有鏈內實施壟斷行為的成員很可能來自不同法域。由于不同國家的國情不同、所屬法系不同、對區塊鏈技術的認知度不同,因此,即使區塊鏈應用中反壟斷領域的立法逐漸完善,對跨法域的鏈內成員進行監管也是一項很大的挑戰。
為了解決這些反壟斷法規制中的難題,本文擬對上述問題逐一分析,并分別提出完善構想。
隨著利用算法合謀達成壟斷協議的情形逐漸增多,算法合謀受到了反壟斷領域的重視。部分專家在修改建議稿中指出,可以在“壟斷協議”一章增加規定:“經營者不得利用算法等技術手段達成本章禁止的壟斷協議。”[14]然而,基于區塊鏈技術的共謀也難以被認定為壟斷協議,也還未被重視。
目前,基于區塊鏈技術的監管制度主要集中于2019年發布的《區塊鏈信息服務管理規定》中,此規定針對的不是區塊鏈技術本身,而是面向基于區塊鏈技術的信息服務內容。由于其主要解決準入門檻與行為規范的問題,并未涉及區塊鏈在技術運用層面可能存在的隱患,因此筆者認為可以將區塊鏈應用中的共謀納入《反壟斷法》監管的范疇。具體原因有以下兩點:第一,該規定中使用的“信息服務”這一表述較為寬泛,且內容并未涉及區塊鏈的技術應用層,對于區塊鏈的應用層可能產生的壟斷風險,放在這里稍顯不妥;第二,如前所述,區塊鏈應用中的共謀是利用計算機技術達成的協同行為,與算法合謀類似,是數字技術時代下的產物,雖然其本身不構成原則禁止性壟斷協議類型,但著眼于其在新時代下的工具屬性,依托其技術達成的壟斷協議或協同行為可以將其納入《反壟斷法》中“壟斷協議”一章。
因此,筆者認為,可以在《反壟斷法》專家修改建議稿的基礎上,將區塊鏈應用中的合謀增加在建議稿新增的“算法合謀”一條中。
由于區塊鏈技術是一個具有中立性的工具,本身并不會對市場競爭造成影響,其具體的應用才是反壟斷法規制的關鍵。因此筆者認為,根據區塊鏈技術具體的應用場景來界定相關市場較為合理。
以區塊鏈技術應用于數字貨幣為例,首先,應當明確鏈內主體在壟斷行為發生時的身份,雖然在區塊鏈網絡中一個主體在同一時刻扮演著不同角色,但壟斷行為發生時各主體在壟斷行為中扮演的身份是固定的,例如聯盟鏈中的聯盟成員在限制交易時即為制造壟斷行為的礦工;其次,明確該行為對哪一市場的主體造成了損害,例如聯盟成員將其在其他產業中的優勢地位擴展到數字貨幣領域,本質損害的是其他數字貨幣的利益,因此將相關市場縮小為數字貨幣領域;再次,在數字貨幣領域根據具體場景和案例判斷相關市場的范圍,由此即可解決相關市場的界定問題。
確定相關市場的范圍之后,即可判定實施行為的主體是否具有市場支配地位。在現行《反壟斷法》第十九條中,推定經營者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主要判斷因素是市場份額,而在區塊鏈網絡中,筆者認為可以依據共識機制的具體內容分情況確定其市場份額。例如,當區塊鏈技術運用于最典型的數字貨幣比特幣時,其鏈內共識機制是PoW(工作量證明),因此鏈內成員要競爭的就是工作量,即算力大小,算力份額占比較大的成員即具有支配地位。相應地,共識機制還有POS(股權證明)、DPOS(授權股權證明)等[15],判定市場支配地位時,應基于不同的共識機制下不同的數據進行判斷。
為了解決跨法域監管難度較大的問題,需要創建一種對鏈內成員通用,并且可實行度較高的制度,基于此要求,可以推進法律代碼化這樣新型的監管思路,即將相關規范寫入區塊鏈的運行規則之中,從而實現系統性的監管。
法律代碼化的構想源于智能合約,智能合約是由條件驅動的,在賬本中運行并保障賬本中資產安全的自動化合同[16]。類似于計算機程序中的if-then語句,當一個條件達成時,智能合約即根據程序自動執行相應的合同條款。若將智能合同條款推進至法律條款,即法律代碼化的實現。信息安全專家Ian Grigg在2004年提出的Ricardian Contract,就是法律代碼化的體現。該合約包含:法律條款(法律文本)、計算機代碼(法律的執行步驟)、參數(影響代碼執行方式的變量),法律條款中包含計算機代碼的哈希值,智能合約中也包含法律條款的哈希值,這可以使法律條款與計算機代碼相對應,智能合約與法律條款也相對應,相當于將大前提、小前提一一對應,即可保證結論的正確。
基于法律代碼化的構想,可以將反壟斷法的條款納入區塊鏈的原始規則中,從而實現對鏈內成員的有效監管。對于具體執行措施,筆者有以下思路:第一,在一個區塊鏈進行運行之前需要經過審批并頒發運行證書,類似于傳統商戶在開放營業前需要持有營業執照,而法律代碼就是重點審查內容;第二,區塊鏈創始機構在創建一個區塊鏈時,必須將反壟斷法的相關規范轉換為加密代碼寫入創始程序,保證在某一違法條件達成時,系統自動啟動執行機制;第三,對于區塊鏈內的執行機制,可以自動備案至監管機構,并限制壟斷者在鏈內的部分行動自由,或自動劃撥相關罰款,以此來實現有效監管。
區塊鏈技術帶來了信任基礎和數據存儲的革新,雖然相比于傳統的信任體系,區塊鏈技術已經很大程度上消除了阻礙競爭的隱患,但是反壟斷法不能對它掉以輕心。公有鏈中的算力競爭以及聯盟鏈中聯盟成員的數據優勢等,都應受到反壟斷執法機關的關注。在對區塊鏈技術應用的反壟斷規制中,除了填充《反壟斷法》中相關領域的空白、明確相關市場的界定方式之外,還需不斷革新執法方式,進一步探究法律代碼化的推進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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