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亞東
我該如何和他們一樣
凌晨四點一刻的街心公園
露水里裝著趔趄的雨燕
祈禱的母女,雙手在胸前合十
年輕的女兒常常走神兒
悄悄睜開眼睛,偷看路過的行人
另一只燕子盤旋著
尖尖的嘴里叼著一小塊烏云
我透過窗簾的縫隙
看見這一切:被風吹起的
乳白色塑料袋,鼓蕩著
被捏扁的空瓶子,不停地翻滾
撿垃圾的老人緊追不舍。
其實我并沒有太好的辦法
描述這一切,包括我還沒有
發(fā)現(xiàn)的。甚至我不知道
在接下來的時辰里
該如何和他們一樣
彎腰,低頭,把眼里的淚水
一顆一顆地,憋回去
夢見病重的大哥
這是我第三次夢見你
烏黑的墨跡,在雪白的宣紙上
腳步聲已干涸,但依然
在回響。我注視著
這張沒有完成的畫作
不小心將它捅出一個洞
那后面是一片漆黑
就像你一個人,在重癥監(jiān)護室
時間停滯,肉體不斷地
萎縮,只剩下一張皮
包裹著堅硬的骨頭和心跳
有時你也會做夢
被陌生人帶走,拷打和審問
冰天雪地里,衣不遮體
每一次幸運地逃跑
都被遣送回來。你從來
不知道害怕。而我依然膽小如鼠
走夜路時還會常常回頭
說到生死,還會驚慌失措
其實我們很久都沒有見到你了
如同身上的血肉,生生地
被扯去一塊,留下一個巨大的空洞
如果你不回來,我們就永遠
都是不完整的,丑陋的
仿佛又逃過一劫
很久以來,我所依賴的是
劣質咖啡、褪黑素和硝酸甘油
在一個狹窄的胡同里
急匆匆地走,甩開那個
若有若無的跟蹤者
在一張紙的背面,勾畫一棟房子
和它的陰影。當我吞下
白色的小藥片,月亮正在
對面的閣樓上,搬動著舊賬本
剛剛復印好的病歷。有一只
無形的手臂,緊緊地勒住
我的脖子。其實也有慈悲的事物
比如墻上的掛鐘,它突然停了
時針彎曲著,分針在抖動
我長久地盯住它們,雙手戰(zhàn)栗著
仿佛又逃過了這一劫
夢 游 癥
我承諾過中年的妻子
戒煙,戒酒,戒掉夢游癥
晚上九點半以前回家
進門時回頭看看,還要使勁兒
拍打衣角,灰塵要留在外面
悄悄跟在身后的影子
也要留在外面。很多次
我都忘記她的囑咐
帶回煙火,過敏的五臟六腑
被小狗咬壞的褲腳
最不能讓她容忍的是
我依然會夢游,不知不覺地
喝掉杯底的烈酒,順便從
硬紙盒里掏出香煙,一根接一根地
抽。煙霧繚繞中,仿佛
燒著的是自己的累累白骨
責任編輯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