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林
前段時間,南京一個年輕人利用自己的工作經驗和專業特長,為70 歲的老父親繪制了一本私人定制的“數字生活指南”,幫老人融入現代數字生活。
這條溫暖的新聞感動了很多人。在課堂上跟同學們討論這個話題時,有同學談到了不同角度,認為所謂數字化“便利”可能是一廂情愿,與其要求老人加快腳步,不如等一等他們。
這個角度突破“幫老人融入數字化”這個看似理所當然、代表著進步主義光芒的結論,看到了“融入數字化”的現代性宣言中包含的年輕人“話語權力”:讓老人去適應年輕人,而不是尊重老人。
實際上,“不會,但我可以學”就是一種以年輕人為中心的話語體系,孩子從小到大,就是一個學習的過程,從一張白紙到填滿知識,生機勃勃,他們有學習欲望,更有學習能力,能適應新事物。而老人已到暮年,學習能力大大弱化,固化的思維和習慣、退化的器官功能、僵化的知識體系,讓他們缺乏學習欲望、氛圍,尤其是對新技術新平臺的學習。年輕人用健康碼,那不過是生活的一部分、一個步驟。而很多老人日常生活并沒有網絡化,只不過進一下商場,用一個健康碼,就得了解整個網絡世界、網絡知識、網絡理念。這對他們是不公平的。
公司化社會流行著這樣的規訓:不會,但我可以學。對年輕人,這是雞湯,學了才能進步。而對老人,則意味著艱難面對一個他們陌生的世界。
站在年輕人角度,會覺得“不就是一個app”嗎,有多難呢?
因為你已經適應了數字生活,想象起來很容易,但對老人來說,這是一個新的世界, 處處是障礙,技術、理念、方法、平臺,看不懂的界面和字母,記不住的步驟,眼花繚亂的信息,他們本不需要進入這個世界。但年輕人主導的世界,強迫著老人們去適應,還美其名曰“讓老人與時俱進適應數字社會”。為什么我們在一些方面不去“適應”老人,在數字化的同時保留一種慢的、傳統的方式,等一等步伐緩慢的那群人呢?是讓老人“適應”年輕人,還是年輕人去“適應”老人,就是一種文明。數字文明,應該包含一種“包容慢”的文明,而不是用快的文明碾軋、拋下那些走得慢的人。
公共政策尊重他們,就是考慮他們的習慣,讓他們免于被迫不斷“學習”、不斷適應那些年輕人所熱衷的“創造”給他們帶來的生活障礙。也許,那些所謂數字化,在源頭上就應該考慮這個群體。
數字社會高歌猛進,是進步的象征,但我們有必要反思,當我們談論這個詞時,都是站在“受益者”角度看待數字社會的。一句話說得好,當我們是少數人時,考驗著我們的勇氣;當我們是多數人時,考驗著我們的寬容。站在數字受益者的角度,我們能不能想到那些可能的數字受害者,數字鴻溝另一邊的人,數字在隱私侵犯上帶來的巨大風險,這是數字文明不可回避的另一面。
成熟的數字文明,需要跳出那種進步主義的、完全站在受益者角度的技術迷思,關懷數字的盲區和被拋棄者。
(編者注:國務院辦公廳近日印發《關于切實解決老年人運用智能技術困難的實施方案》,圍繞老年人在出行、就醫、消費、文娛、辦事等七方面的高頻事項和服務場景,提出了20條具體工作措施,致力于解決老年人“數字鴻溝”問題。)
(摘自2020 年11 月6 日《中國青年報》,小黑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