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北
有時候,恐龍會伸出頭來,當它吃完了草,就用那雙迷惑的眼睛打量這個透著古怪和新奇的世界。我們就急忙把它的頭按回窗子里,我們不想惹來更多麻煩。我們每天給它找吃的就已經麻煩死了。我們去哪里找那么多草料呢?它能吃掉一整座公園。
有幾次,我們實在沒有辦法,就在黑夜,給它裹上一塊巨大的黑布,我們把它牽出門,走在馬路上,別的人以為我們是牽著一片黑夜。我們把它牽到公園里去,只一頓飯的工夫,公園就變了樣,樹上全都沒有了葉子,草坪露出了黃土,小山包上光禿禿的。一開始是附近的公園,后來只能越走越遠,當本市的公園全都變成了荒地之后,我們只好到鄰近的城市去。有時候,只走了一半的路,天就亮了,我們就給它裹上白布,這樣我們看起來就像是牽著白天在走。人們忙忙碌碌,除了皺皺眉或者傻笑,沒有人來得及跟你說什么。
一般恐龍喜歡一邊進餐一邊排便,如同巨石一樣肥沃的糞便遺失在公園里、山岡上,改良了土壤。這只是我們善意的回饋罷了。當你抱起一捆嫩葉送到它的嘴邊,你看著它舌頭一卷,閉著眼睛在那里靜靜咀嚼的時候,你的心中會升起一種奇異的幸福感;你靠在它身上,它的心臟跳動得極其緩慢,你才知道,它不適應快節奏的生活,這是它們滅亡的原因。
在它的身上既不裹著白布也不裹著黑布的時候,它像一座小山。傍晚,它的腳下已經漆黑一片,而它的眼睛里依然反射著落日的光芒,路過的人會以為那是流星。下雨的時候,我們就在它身上畫出從天上掉下來的雨點的形狀,下雪的時候,我們就畫上雪花,恐龍很乖,盡管它會凍得直哆嗦,但它只是默默地站著,一動不動,任憑我們用冰冷的雪花一片一片把它包裹起來。有時候它也會流淚,它的淚水就像一條無聲的小溪,那樣的淚水,你只要見過一次就再也無法忘掉。
我們跟它生活在一起,如果情況順利,它皮膚的皺褶里有時會長出不知名的植物,結出果子供我們食用,谷子和稻米會從另一些褶皺里長出來,柴草、野花也會長出來,有些褶皺里積攢了雨水,那是小鳥和魚兒的池塘。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牽著它根本不需要任何偽裝了,它的全身已經被茂密的植被覆蓋,就像牽著一座移動的山巒,鳥兒們在山頭啁啾歌唱,小松鼠在灌木叢中打盹。人們偶爾會發問,你牽著的是什么呀?是恐龍,你回答。人們就哈哈大笑起來,覺得這真是一個奇怪的笑話,沒有人相信,他們的恐龍在動畫片里,在印刷品上,在博物館,仿佛能打著領結衣冠楚楚地坐在雞尾酒會上。他們如此自信,或許是因為他們從沒見過恐龍進餐的時候從身體里掉出來的那些龐大的糞便。但是我們沒有必要炫耀這些知識,我們看著他們大笑著走過去,仿佛在無知的世界中穿行能帶來異乎尋常的樂趣。我們就這樣走著,牽著恐龍,不知道往哪里去,我們身后的城市全都失去了草地和葉子。
(摘自《大家》2020 年第5 期,劉玉蘭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