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豬佬陳大

賓陽人將以宰豬賣肉為謀生手段的人稱為殺豬佬，稱呼絕無貶意，為中性詞。賓州鎮的陳大就是殺豬佬，四十出頭，敦實渾圓，長得一副彌勒佛樣：圓頭、圓臉、圓眼睛、圓肚子、圓胳膊，一笑起來，眼睛微瞇，大嘴巴咧開。

陳大在鎮圩運河橋頭開豬肉鋪好多年了。豬肉鋪不大，估摸有十來平方米，兩張案臺拼一塊，再壓上兩張案板，案板除了擺放豬肉，還散落著刀、鉤、秤等物什。

每天雞剛打鳴，陳大就踏著三輪車，載著?（本地方言，為“殺”之意）好的豬身回到豬肉鋪。卸肉、抬肉，然后砍刀當當響，案臺砰砰跳動，剔骨刀來回唰唰，不一會兒工夫，豬腿、骨頭、內臟都分類擺好，都是他一人完成。陳大不請人，說鋪子小，人多礙事。其實他想省錢呢，大兒子在讀高二，小兒子在讀高一，老婆呢？老婆早些年跟人跑了，留下兩個拖油瓶給陳大“公雞帶仔”。

每天陳大麻利地忙活兒，嘴巴可沒閑著，有笑話，有小段子，還有奇聞趣事，給一大早排隊的顧客逗樂、解悶。

陳大的笑話往往不離本行，比如他說的這個故事：有一個人來買肉，手指在案臺上這點點那撥撥，手指上金戒指燦燦地晃得殺豬佬眼睛眨巴眨巴，等那人好不容易挑好了一塊肉說就要這塊，殺豬佬猛喝一聲好，兩手交替把袖口捋到胳膊上，只見那粗粗的兩只手套著好幾個金閃閃的大手鐲，羞得那人提肉灰頭土臉走了，自此不敢露臉。聽罷，排隊的人們笑抽了肚子。陳大不笑，邊稱肉邊慢悠悠地說，所以啊，做人尾巴翹高，一山更比一山高呢。

陳大豬肉鋪生意一直火得不行，常常是豬肉才壓案板，就被早早等候的顧客搶購一空。原因嘛，陳大的豬肉新鮮，且足斤夠秤，再有就是他話水多，故事新奇耐聽，買肉者往往聽得兩邊耳朵都流油。

一些同行眼紅，私下說陳大不就得個嘴巴嗎？有人聽到反駁他們說：陳大能說不假，還會做人，有血性，有擔當，你們有嗎？說得一幫殺豬佬漲紅臉不敢作聲。四鄰八里至今津津樂道這件事呢：一偷兒從街口被追攆過來，眾殺豬佬卻殺氣盡失，不敢出手。唯陳大從案板翻出去，手持肉鉤石礅般屹立街面，彌勒相瞬間變臉為滿臉橫肉，目露兇光。偷兒哪見過這架勢，直接腿軟倒在陳大腳下束手就擒。偷兒不服，從拘留所出來后，拉了幾個同行一起找上門來。排隊買肉的人們都替陳大暗暗捏汗，陳大卻低著頭抽煙，眼皮都不抬一下，自顧自地把弄著手里兩把明晃晃的殺豬刀，嚓嚓嚓來回磨著、磨著，未幾，圓圓的腦袋慢慢抬起，噗，煙屁股往旁邊一吐，斜著微瞇的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說，這刀?了不少豬，卻沒有?過歹人呢，哪個契弟（本地方言，為“家伙”之意）想嘗嘗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滋味？話音剛落，只見兩道白光一閃，兩把殺豬刀哐啷猛插案板，左右搖晃，再抬眼看時，這幫人已不見蹤影，現場頓時響起一片喝彩聲。

這故事越傳越遠，越傳越神奇，陳大逐漸成了“網紅”，每天來排隊買肉的、慕名專程來看他的、來豬肉鋪打卡的人絡繹不絕。

近來，陳大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話水也少了。原來，前幾天，街坊麗妹子來買肉，那時他忙得不可開交，過后想不起來到底向她收了錢沒有。

陳大記得麗妹子要了好多骨頭和肉，那可是好多錢呢！想起來他心里割肉般疼痛，兩個仔都在需要使錢的節骨眼上，一分一厘他陳大得縮喉縮頸攢著。

麗妹子又陸續來買過幾次肉，每次陳大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陳大又自我安慰，麗妹子該是給了錢，要不她不會再做回頭客的，她也不容易，離婚了帶著一個孩子，再說了，我平時還偷偷多割肉照顧她娘倆呢，她不記得給錢又怎么樣，少了這錢我陳大一家就不生活了？想著想著，陳大的內心亮堂起來了。只是麗妹子來買肉時不再說說笑笑，臉上漲紅漲紅的，很不好意思的樣子，幾次想張口說什么又閉上嘴巴。該不是我前陣子的苦瓜相影響到她了吧？陳大心里倒反愧疚起來。

一天，肉賣完了，麗妹子走在后面。陳大想起案臺下面雜物好久沒有清理，就叫麗妹子幫忙挪案臺，兩張案臺挪開的時候，一張一百元鈔票緩緩飄下，兩人都驚訝地叫出了聲，你看我，我看你，都哎地舒出一口氣。

陳大手撓圓乎乎的腦袋，嘿嘿說：我以為……

麗妹子揉搓衣角，嘿嘿說：我也以為……

麗妹子心里翻滾著呢：那天給的就是這張錢，以為有事急著離開隨手扔錢提骨頭和肉就走了，過后才想到底給了錢沒有，心里就一直藏著事，又不好意思問。

想著想著，麗妹子抿著嘴笑了說，陳哥，以后我不用吃那么多豬肉了。

陳大恍然大悟：怪不得，過后你每次都買肉那么多。

麗妹子羞澀地低下頭。

今年正月初八，一大早來買肉的人們驚喜發現陳大豬肉鋪多了一個幫手，是個女的，在低頭整理東西。陳大圓乎乎的臉上綻放燦爛花朵，手腳麻利地割肉稱肉。人們早憋不住了，嚷嚷說，陳大，好久不得聽你講故事了，來一段。陳大爽快地答應，咳咳幾下，聲音洪亮起來：是關于我和這個妹子不得不說的故事……他話音未落，女人跳了起來漲紅著臉喊，哎呀，不得講，羞死人了！給陳大來了幾記粉拳，陳大哎呀呀地喊，夫人饒命夫人饒命。

人們一看，樂了：哎呀，這不是麗妹子嗎？

【蘇龍，廣西賓陽人，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廣西作家協會會員。作品見于《微型小說選刊》《小說選刊》《廣西文學》《廣西民族報》等。多篇作品入選小小說年度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