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盟對美英澳三邊同盟深懷戒慮

劉琳

美英澳建立三邊伙伴關系（AUKUS），美英以技術轉讓方式幫助澳大利亞建造核潛艇，引起東盟國家高度關注。目前東盟尚未形成統一立場，菲律賓總體支持，新加坡希望“AUKUS能有利于地區和平穩定，與區域架構相輔相成”，印尼、馬來西亞則對東南亞成為大國博弈前沿及澳引入核潛艇表示警覺。印尼外交部9月17日發表聲明對“本地區持續的軍備競賽和力量投射”表達擔憂，強調澳應繼續遵守核不擴散義務，維持根據《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而對地區和平、穩定和安全做出的承諾。馬來西亞外長也于9月19日發聲明稱，馬在維護“印太”地區和平與安全，包括與核裁軍、核不擴散及和平利用核技術相關問題上的立場是堅定的。越南外交部發言人9月21日應詢表示，“越南始終密切關注本地區形勢的發展。本地區及世界的和平、穩定、合作與發展是各國的共同目標，所有國家均有責任為此作出貢獻。”

多重擔憂歸于自身地區作用安危

東盟對AUKUS的疑慮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首先，印尼、馬來西亞明確表示，AUKUS的建立將導致地區軍備競賽的升級。不少東盟學者也表達了類似擔憂。盡管澳宣稱其要建造的潛艇僅是采用核動力，不會裝備核武器，但即便如此，核潛艇在隱蔽性、續航力、反艦、反潛和對地攻擊能力等方面相對常規動力潛艇都有質的提升，威脅性明顯增大。特別對印尼而言，數十年來其與澳之間基于地緣戰略及歷史恩怨形成諸多矛盾，如東帝汶問題、帝汶海海域劃界問題等，使其對澳始終保持警惕。近年兩國關系還不時發生摩擦，如2013年印尼因澳方監聽而召回駐澳大使，2017年因赴澳受訓的印尼軍官發現教材對印尼不敬而暫停兩國軍事合作。因此，兩國長期以來難以真正建立互信。有印尼學者指出，印尼國內“鷹派”可能因AUKUS的組建要求進一步加強本國軍事能力，轉向更具靈活性的進攻性防御方式，以應對“南方鄰國的更大威脅”。

實際上，近年來隨著地區安全環境的日趨復雜及各國對威脅認知的變化，東盟國家已在大力投入軍力建設，采購了諸多先進裝備，如護衛艦、巡邏艦、兩棲登陸艦、海上巡邏機等。潛艇成為不少東盟國家著力發展的裝備。越南、新加坡、印尼、馬來西亞、泰國均已擁有或正在采購潛艇，菲律賓也考慮發展潛艇。澳大利亞引入核潛艇可能使本地區的潛艇軍備競爭更趨激烈。

其次，東南亞國家擔心東南亞無核區和國際核不擴散機制受到挑戰。東盟在1995年通過《東南亞無核武器區條約》，堅定支持國際社會核不擴散的努力。盡管該條約并不禁止核動力潛艇進入該地區，但從潛在影響看，澳意圖的不透明性及未來的不確定性仍令東盟擔憂。澳雖宣稱維持無核立場，但核動力潛艇畢竟是核軍事運用的一種方式，敏感度很高，且理論上核動力隨時可轉為“核武裝”，越來越多的核潛艇進入東南亞海域，不僅存在發生核事故的風險，戰時更是可能引發核戰爭。另一方面，東盟擔心澳此舉會造成連鎖反應，導致東北亞的日本、韓國效仿，引入核動力潛艇，或重新允許美國在其本土部署戰術核武器，甚至推進本國核武器發展，造成整個東亞地區的核態勢發生重大改變。

再次，東盟國家認為，美英澳三國合作機制的針對性不言而喻，是美為推進“印太戰略”、圍堵中國采取的又一步驟，將加劇地緣政治風險和地區安全陣營化趨勢，使東盟在大國間協調“對沖”變得越來越困難。東盟在中美交鋒背景下一直試圖避免“選邊站”，既維護與中國的經濟關系，又在安全上得到美國的保護。盡管部分東盟國家認為美英澳聯手有助于抗衡中國，但更多國家認為這可能導致地區進一步分化和對抗，甚至是在為戰爭做準備，東盟將面臨更大的“選邊”壓力。澳長期有在亞太充當“副警長”配合美國的野心，近年提出要“更廣泛地與亞洲接觸”，但其所采取的實際舉措卻使印尼、馬來西亞等東盟國家對其產生更大疑慮。

第四，東盟擔心越來越多類似AUKUS、QUAD的小多邊機制形成，從而使東盟主導的地區安全機制及東盟在這些架構中的“中心地位”受到挑戰。過去，東盟能夠在地區機制中發揮議程塑造作用和扮演“召集者、協調者”的角色，主要得益于大國之間戰略關系的相對穩定。但在大國博弈加劇的背景下，東盟能否繼續有效發揮上述作用存在諸多挑戰。因為東盟倡議建立的東盟防長擴大會、東盟地區論壇等地區安全機制，以預防危機和建立信任為主，本就被美西方詬病存在行動力不足、作用不明顯等問題。QUAD等小多邊機制合作形式靈活，合作效率較高，合作領域與東盟主導的機制存在交叉重疊。

如果東盟無法提供應對地區形勢劇烈變化的有效方案，這些非東盟主導機制的發展可能使以東盟為中心的地區多邊架構面臨被邊緣化的風險。另外，QUAD、AUKUS均被認為有強烈的針對中國的意味，而對東盟來說，任何將中國排除在外的機制都將破壞東盟構建包容、和平、穩定的地區秩序的努力。

主動協調大國的緊迫性更加突出

面對這些情況，東盟國家紛紛呼吁澳遵守其核不擴散承諾，同時希望大國之間的博弈能夠有所克制。從澳核潛艇事件發酵以來東盟的表態和行動來看，東盟國家仍試圖在大國之間維持“平衡”，不愿地區出現陣營化趨勢，如馬來西亞外長表示將同中國磋商。事實上，東盟對應對大國競爭并非毫無經驗，東盟的成立恰恰是在冷戰高峰時期，其初衷即是為避免在美蘇兩大陣營之間“選邊站”。今天的形勢不同于冷戰期間，但東盟的力量依然在于平衡大國關系及將諸大國拉入由其編織的地區機制網絡中的能力。近年來，東盟在努力與中美兩國保持良性關系的同時，試圖讓印、日、英、法等更多域外大國發揮作用，以平衡中美競爭的后果，維持地區均勢。不同的是，面對更趨復雜的地緣戰略環境，東盟這樣做的難度在增大，需要有更多新的思路和做法。

不少東盟學者也認為，今天的局面與東盟在地區機制建設上的弱點有關，如內部分歧導致無法用同一個聲音說話，協調一致的要求使得某些倡議推進緩慢，再如緬甸政治變局等對東盟凝聚力、行動力的挑戰及對東盟信心的沖擊，等等。因此，東盟需要在強化地區多邊架構效力方面采取更多舉措。

東盟還意識到，應繼續加強一體化建設，提升整體的“恢復力”和韌性。正如新加坡總理李顯龍2019年6月在香格里拉對話會發表演講時所言，諸如新加坡這樣的小國無法影響大國決策，但并不意味著會任人支配。中小國家間有很多合作機會，推進區域一體化，并建立多邊機制，這樣便可以聯合起來擴大影響力。在推動共同體建設的同時，東盟還提出“印太展望”，試圖以合作、包容的理念對沖美日印澳等國排他性的“印太概念”，維護東盟在地區架構中的“中心地位”。馬外交部在針對AUKUS的聲明中就呼吁“區域內外有關各方進一步加強積極合作，以促進和維持《東盟印太展望》中將本地區建成和平、穩定、增長和繁榮地區的理念”。在此過程中，東盟會與歐盟等持有相似理念的國家和地區組織加強配合。

總體來看，AUKUS剛剛成立，其發展走向尚不確定，東盟仍在觀望，但各國高度關注相關動向，已經在思考如何應對并協調彼此立場。不論是否能達成一致，AUKUS的成立及其所反映的地緣戰略現實都意味著東盟未來面臨的挑戰將更加嚴峻。中國應與東盟加強協調和溝通，共同反對任何違背地區國家意愿、破壞地區和平穩定的圖謀，維護真正的多邊主義和包容性、合作性的地區架構發展方向，把牢地區和平發展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