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勝男

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以來,南亞、非洲和拉丁美洲多地成為疫情重災區,一些發展中國家陷入大規模失業、極端貧困等社會經濟困境。應對危機能力缺陷背后,折射的是這些國家過早“去工業化”的結構性問題。
“去工業化”最早在20世紀60年代出現于發達國家。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很多發展中國家也出現了類似現象。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1980年巴西制造業增加值占GDP比重為30.3%,此后“斷崖式”下跌,到2000年僅為12.7%;印度制造業增加值在未超過GDP的18%時已震蕩下行,到2020年降至13%。由于這些發展中國家開始“去工業化”時工業發展水平并不高,勞動生產率和人均收入尚在低位徘徊,國際上將這一現象稱為過早“去工業化”。
曾幾何時,這種過早“去工業化”模式并未引發太大爭議,尤其是本世紀初,國際石油和大宗商品價格的上漲助推了拉美和非洲的經濟增長,印度則依靠計算機軟件等服務業出口贏得“世界辦公室”的稱號。在“華盛頓共識”和全球新自由主義浪潮的影響下,“服務業提前取代工業”的發展模式受到不少國家推崇,很長一段時間內,“去工業化”“退二進三”被看作是一國產業結構高級化的象征。
但是,新冠疫情暴露了過早“去工業化”國家“體虛畏寒”的真相。
過早“去工業化”導致增長乏力。人類經濟發展史表明,制造業等工業部門能夠更快地提升生產效率,實現生產力的大發展,被看作是經濟增長的發動機。對于低收入經濟體,制造業還是承接發達國家產業轉移、利用后發優勢實現彎道超車的關鍵部門。過早“去工業化”,經濟缺乏一個強大的制造業作中堅支撐,一是導致國民經濟的“空心化”,增長的步子不穩,遇風險易折損;二是經濟主導地位由批發、零售、酒店等傳統服務業占據,這些行業產品難以規模化量產,生產率不高,且多依賴內需“一條腿走路”,易引發經濟增速放緩,增長動力減弱。
過早“去工業化”加劇失業和貧困。很多發展中國家具備充足的勞動力資源,但是,過早“去工業化”導致勞動力無處可去,帶來大規模失業或隱性失業問題。從農業析出的大量勞動力無法在正式的制造業部門實現就業,只能流入低生產率的傳統服務業,從事家政工、服務員、小商販等低端職業,不僅收入低,也缺乏制造業工人享有的基本勞動和社會保障。根據印度2009-2010年普查數據,在全印4.65億的就業人口中,正式部門就業人口僅有2800萬,剩余4.37億都在組織程度低、生產規模小的非正式部門勉強安身。疫情暴發后,由于社會經濟活動的停滯,這部分人口往往生計無著,被迫滑落至極端貧困境地。
過早“去工業化”易激化階層沖突,帶來沉重的社會成本。制造業的早衰導致中等收入人群規模縮減,社會收入分配結構變為“啞鈴型”,財富日益向資本所有者集中,少數高素質勞動力得以進入金融、互聯網等高附加值行業而獲得高收入,大多數勞動者則做著低端服務業工作,由于嚴重缺乏議價能力而不得不忍受低報酬。長此以往,勞動者內部形成“內卷”,社會貧富差距問題進一步凸顯,底層民眾情緒發酵,社會沖突與矛盾日益上升。疫情加劇了這一趨勢,近期不少學者警告世界正在走向“巴西化”,背后也有過早“去工業化”的影子。
對于發展中國家而言,去工業化易,再工業化難。后疫情時代,在美歐等發達國家強調“供應鏈安全”、紛紛推出重振制造業計劃之際,國際經濟體系留給發展中國家工業化的空間更趨狹窄。發達國家由于資本積累雄厚、科技實力強勁,容易在工業4.0時代奪得先機。相反,工業自動化趨勢將侵蝕低收入經濟體的勞動力比較優勢,削弱其對工業投資的吸引力。有鑒于此,新一輪產業革命很可能導致國家間的兩極分化,那些過早“去工業化”的發展中國家將被甩在后面,甚至出現經濟倒退,在世界經濟中的弱勢地位也可能被長期固化。
(摘自環球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