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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 別

2021-12-16 08:21:02李娃
湖南文學 2021年12期

李娃

從十七歲開始,往后四年,我有過一段非常糟糕的獨居生活。那時還沒有辛一南姐弟倆這兩位朋友。在我租住的房間里,衣服散的團的,沒有清洗過,隨意扔在屋子的每一個角落。沙發上沒有可以落座的地方,壞了的電吹風,一根彎彎繞繞的插線板,打開的過了期的塑料藥瓶子,破了洞的絲襪,早已用光了抽紙的盒子……所有的東西都蒙上了密密的灰塵——唯有床頭的一把瓷壺和幾只茶碗很干凈。那是我從二手店里一眼相中的,某戶人家經過兩代以上的人使用后的舊物。很長的一段日子里,我都只能用那套茶碗喝水,不然,我就像被誰掐住脖子一樣,強烈地嗆咳難以下咽。

在那之前,我跟隨父親生活著。母親早逝,與父親相依為命的日子,讓我絕對無法想象有一天父親也會突然地離開。

父親犯了殺人案。

“你爸爸看著人還是蠻好的。”偶爾有人這么說。

“那天一早見到他騎著他那臺摩托車去上班,怎么想得到,就殺了人呢……”人們這樣說。

每當這時,就會想起父親帶我去他工作的畜牧獸醫站的那天,我坐在摩托車的后座,雙手抱著父親的肩膀,父親時不時地提醒我:“沒來瞌睡吧?”途中突然下起雨來,我們在一戶農居的檐下躲雨,父親堂前屋后地喊著:“借個問,有人在家嗎?”沒有人應答。我們在那戶人家的堂屋里坐下,直到雨停了,我們也沒有見到那家主人。這些,就是我與父親在共同生活里最后一天的記憶。第二天,父親從他工作的地方被帶走,再也沒有回來。

那個糟糕的四年里,我在一家西點店工作。我不像別的員工,他們都那樣叫著方懷“總監”“總監”,我稱呼他為“您”,直到成為情侶的那天。“昨天聚餐,您的一個同學跟我一桌,她聽我說您,就非常奇怪地問我,為什么要叫您為‘您?她問了我的出生年月,她說,您這么年輕,才比我大八歲呢……”我說話的語氣很輕松,就像是在跟老朋友閑談。“對啊,你就叫我名字啊。”他看向一邊,好像那里有個突發狀況似的,那種陡然緊張的臉色。

每次離開我的身體時,他總是會說:“謝謝”。父親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我把手放在他的手背,問道:“你還記得在大橋上的那個晚上嗎?”他沒有說話。他已睡著了。

清晨我站在街邊,路燈黃昏色的光下,看著他的車子啟動。車子行駛的前方,有一塊紅色的指示牌,“終點站”三個字驀然襲上我的心頭。知道什么時候會結束,卻從未想過會在哪天結束。他是一個有家庭的男人,妻子精神出了問題,兩次自殺未遂,孩子被托管在岳母家里,就是我所了解的關于他的全部。想到這個男人,他用雙臂環抱我的樣子,就感覺那是父親的懷抱。除此之外,都是模糊一片。

父親去世的消息傳來,我完全被打倒了。喪禮期間,哭到嗓子發不出聲音,葬禮之后,裹著一塊毛毯蜷在沙發上,不吃不喝。孤單一人的這種心情,從父親被監禁的時候就開始了,但是,直到這時候,才感覺到已經被拋下,再也沒有可以期待的,也不用看著日期了。

戶主接二連三地打電話催我搬走,手頭的錢不夠,搬遷需要幫手,合適的房子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租到。方懷陪妻子在省城住院,其間只通過兩個電話。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沒日沒夜的悲傷、孤寂、焦慮與無望。是的,就是無望的生活。

當手機鈴聲驟然響起,辛一南的名字在屏幕上出現,“小雅,你在哪里?”他問道。后來回想起來,那就像是一個命運的轉折。

“你住到我這里來吧!”只是一般朋友的關系,辛一南在電話里說出這么一句話來,實在讓我有點兒意外。頭腦昏昏沉沉的,我下意識地就說,好啊。

“就在你住的地方前邊見吧,就是好客來超市,我就在這兒等你。”辛一南頓了一下,說道:“問了你同事,是在那里吧?”

他說的那個超市,其實是我租居房附近的一個小雜貨鋪。山南人好面子,為小買賣取個大招牌,就跟動不動吹牛的性情一樣普遍。這樣就想到了辛一南的飯館,“炒飯館”,這名字取得,感覺上就是一個低頭做小營生的老實人。可他的那個店,是在山南最繁華的湘東路上。

遠遠地就朝我笑著的辛一南,走到面前時,很認真地問:“去拿東西吧?”

“拿……東西?”我有點發愣。

“嗯,搬家,”他說,“先把最要緊的拿過去。”

看著他那篤定的神情,我才明白剛才他為什么傻乎乎地站在那兒。

“現在不去拿……”我說,不想讓他看到租居房里的樣子。

“那,先去飯館吧。”他興沖沖地回答。

跟著他走著,側過臉來看了看他,他的個子很高,我甚至看不到他的肩膀,很清瘦的一個小伙子。接著就想起與他相關的事情了。

之前的一個夜晚,我的自行車途中掉鏈,他用他的那輛皮卡把我和自行車給拉回了家。他經營的那家炒飯館,就在距離我工作的西點店不到兩百米的斜對面。后來也與他接觸過好幾次,都是幫西點店的同事打他的點單電話……將近兩年的時間里,我并沒有因為這些原因對他產生多少親近感。直到父親喪禮期間,我才對他加深了印象。

“喂,姐姐,”他邊走邊打電話,“是的,很快就到飯館了。”七點了,平常這個時間,他早已營業。是臨時決定來接我吧,沒有按時開張,他姐姐便來電催促了。

“我有一輛拖車,沒有開過來,昨天車的拖門壞了,還沒有焊接好——也不知道你同不同意搬到我家來……”他慢下腳步,等著我跟上來,說著便有點兒不好意思似的,我這么爽快,也是令人始料不及的。

父親喪禮期間,辛一南來幫過忙。他跪拜時的神情很嚴肅,然后走過來對我說:“晚上我會過來的。”山南的守靈夜會有牌局,都是亡人的生前友鄰們來參加,只是我并沒有什么同學朋友同事之類的人可通知,從前我與父親又和周邊的鄰居來往甚少,父親的老同事里有幾個白天已上過香,加之父親是獨生子,母親那邊的幾個親戚都不在本地,作為生疏了多年的人們,能夠乘長途車過來拜祭,白天守了一整天,禮節上已經做得很好,所以晚上的人就連一桌都湊不上了。那兩個通宵,他一聲不吭地在靈前續上香油與燈燭,靜靜地坐在我的身邊,讓人感覺就像是我多年的好友,或者父親是曾經與他交往親厚的一位長輩。也有親戚悄悄地問過他一回,但是那時我已痛苦不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如果世上有神佛的話,一定是看到了那個孤立無援的我,才讓人出現在我的身邊,后來我常常會這么想著辛一南姐弟倆的出現。一個快要落到深淵里的人,已經接近絕望的時刻,偏偏就有了轉機,這實在是不可思議。

“啊,是小雅吧,你們這么快就過來了……”湘東路三生緣金店的隔壁,辛一南的炒飯館已經開了門,一個留著齊耳短發的中年女人站在招牌底下笑呵呵地跟我打著招呼。聽到辛一南叫她“姐姐”,我才反應過來,眼前這位就是他的那個在花店工作的姐姐。圓臉,化了淡妝,跟辛一南的頎長身材完全不一樣,年紀看著也有差距。姐弟之間有差異,這樣的情況也并沒有什么好奇怪的。

“小雅,你先在這里等我一下,我要到花店那兒去一趟,回來再帶你去家里。”她邊走邊說話,微笑著向我點頭。她的恭謙的樣子,讓我不禁也像她那樣,微微地笑著,點了點頭。

“我送你去吧,”辛一南追上她,又回過頭對我說:“你幫著看下店……不用做什么,來人的話,就說我……二十分鐘后回來。”

坐在炒飯館里,看著整齊擺放著的六張敦實的木質桌案和條椅,明亮的屋頂,灶臺邊的餐具十分潔凈,覺得瞬間就安穩了下來。一個用心收拾的地方,能夠讓人感受到主人所投入的發自內心的熱愛。就連一把凳子,一個勺子,都顯得很有精神,讓我忍不住想起辛一南那個興沖沖的樣子。

一個手里拿了把二胡的年老的顧客走了進來,聽我說老板出去了,二十分鐘后回來,他哦了一聲,就在離我很遠的一張桌椅邊坐了下來。當第二個顧客進來時,他們互相打著招呼,看樣子是老熟人。聽他們說著小辛今天是什么事呀,昨天聽說要換一個新的大灶,小辛他姐姐昨晚在店里幫著清洗打掃時不小心刮破了手……有了三四個客人之后,大家聊起天來就顯得飯館非常的熱鬧了。這家人,真是一舉一動都被別人給看在眼里了,我默默地想。這跟我的生活完全不一樣。

“你是小辛家的親戚吧?”猛地聽到有人問我,我暗暗吃了一驚。我從不在意陌生人,也從沒有被陌生人這樣關注過。

“不是的……”我搖頭否認。

“哦,看著有點兒掛相。”

“那是朋友……”

“應該是的……”

聽著人們七嘴八舌的話,卻并沒有讓我覺得唐突和反感。他們盯著我看的眼神很友善,為共同關心的事顯示出的默契感而開心的模樣,也是我極少遇到的景象。突然便想到了父親。正想要微笑時,卻發現有些悲傷,我起身,往外走去。

“小雅!”辛一南已在門口,他看了一下店里,取下了腰間的一串鑰匙,“姐姐的房子就在對面,喏,就是那條巷子里邊,七十五號,刷了白色油漆的房子,老房子,你自己先過去。”

“能一個人去吧?”他問過我,然后扭頭,指著那條小巷。

“小辛,是談女朋友了吧?”人們笑了起來。

“啊,不是!是同學,您可別開玩笑了呀!”如果不是辛一南如此認真嚴肅的回答,我一定不會去接他的那串鑰匙。熱情,敦厚,有禮貌,就是辛一南給我的印象。在他的心里,我的定位很明確,彼此都不必有顧慮,正是我所需要的。

當我沿著小巷走,抬頭見到那棟兩層小樓的一刻,完全顛覆了我對山南老房子的印象。小青瓦屋頂,青磚墻壁,白色的門窗,白色的閣樓。環望四周,再也沒有別的房子被涂上白色,我嘗試著用鑰匙打開房門,確信這真是辛一南姐姐的家。

“嗯……”一個輕輕的嗓音,我轉身,見到姐姐正笑瞇瞇地看著我。我知道她這么小聲,是怕驚嚇到我,我在發呆。一進門,客廳的布置就把我給吸引住了。清漆的藤制家具在窗口的陽光下閃閃發光,沒有茶幾,低矮的沙發放上了淺灰色的坐墊和靠枕,木板鋪的地面上大塊的米白色絨墊,整個客廳唯一的裝飾物就是電視機旁邊的那個半人高的白色大陶瓶,里邊只插了一根樹枝,寬大的葉子顯得生氣勃勃的。

“梧桐樹,昨天我從西門街邊撿的,”她的聲音很爽朗,和這間房子一樣,都是生氣勃勃的,“要不要去看看我們的小花圃?”

“哦,好的。”

接下來,我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那么多的草木!成百上千的多肉盆栽從屋后的門邊鋪向圍墻的盡頭,大朵小朵的花卉盆栽沿著梯形隔板往三面墻上一股腦兒地鋪上去,不知名的藤蔓布滿了圍墻。那么多,卻毫不凌亂,每一株植物的位置都像是經過精心設計才擺放上去的。把世界的春天藏在這兒,設計者就是這樣的想法。

“小雅,過來,看看這個。”她蹲在圍墻的東角向我招著手。那是栽種在一個淺藍色小瓷盂里的多肉植物,四五朵兒,暖水瓶塞大小,活像裂開了的粉褐色小蘑菇。

“石生花,十九年……你看,它在脫皮,過幾個月,就會開花,盡量不澆水。到秋末,就得換個盆子了,別看它小,根可深了呢……”

看著那么多年種植出來的一個盆栽,我不禁發出一個惋惜的聲音,時間在這里,真是蠻橫又吝嗇啊。

“看著好小一個個,是吧?”她撲哧一笑,“把它從鐮倉帶回來,還有幾次搬家,確實挺麻煩的。”

“鐮倉?”

“嗯,日本鐮倉。”

“哦……”

“一南是在日本出生的,六歲回來。你聽我們的口音,我們的山南話都不怎么利索,呵呵,是吧?他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學什么都很快,兩歲就能說很齊整的一句日語了,我還教他說普通話,只是當時沒有想到,我們會回來得那么早……”

也是有故事的人啊,我心想。不過,我并沒有什么問題想問她。

夜晚來臨,躺在閣樓的小床上,S碼的純棉睡衣很合身,床墊厚度正好,被子的柔軟足以讓一個人放下全身心的疲倦沉入夢鄉。真是奇怪的一天,我伸直雙腿,心中默想。直到此刻,我才覺得來到這棟房子是很荒唐的事。雖然姐弟倆如此厚道熱忱,可異樣的感覺卻冒了出來。

早上領我上閣樓時,姐姐說是昨天傍晚接辛一南的電話后就開始著手安置,因為時常打掃,閣樓一直非常干凈,所以沒花多少功夫就妥當了,她還幫我買了新的浴巾和睡衣,“從前沒有女孩子住到這兒,一南說你的衣碼選S應該挺好的,啊,別不好意思,我們一南從小就是一個很細心的孩子……一南不住這兒,他有自己租的房子,這個閣樓,前年老房子整修的時候就布置出來了……呵呵,像是預感到會有一個人要住到這里來似的呢。”

“等會兒我還要去買點兒東西,喝水的杯子,牙刷,你要不要一起去啊……啊,這孩子,還在咳嗽,是不是感冒了?”當她遞給我一杯水后,我喝了一口,就一直在吭吭地咳嗽。

“您不要買那些,我去拿過來。”我擺著手說。我不想告訴她,我只能用自己的杯子喝水。

“那好吧,我們午飯時見,心里惦記著你,我跟花店的老板娘打了個招呼就跑回來了呢。”她笑了起來,就像被逗樂了似的。真是特別容易開心的人。

租居房的門上,我見到房東貼的字條:打你電話不通,限一個星期內自動搬家,過時丟東西。我打開房門,徑直走向了席夢思床墊旁,帶走了那把紅色的壺和三只茶碗,其他的,我看都沒看。

被我抱在懷里的,壺和碗輕輕地碰撞著,咔噠咔噠響。走得很吃力,小心翼翼,擔心會打碎它們,卻沒有想過停下歇歇。有人在喊:“爸爸,爸爸!”那個女孩看著不到二十歲的年紀,站在對面的沿街門面外,喊著爸爸的語氣顯然是在生氣,是有什么急著要辦的事吧,覺得她的父親在拖延時間。她身邊的母親笑著看著她,用手摸了摸她的發辮,“不要搞它,亂了!”她板著臉生硬地制止著母親。真是的,這個樣子,別這么對待爸爸媽媽啊,不知道這不是永遠都能擁有的!我看著那個女孩,心里對她感到非常的厭惡。一個中年男人從店鋪里走出來,嘴里說著:“來了來了……”女孩子這時笑了起來,一手挽起母親,向她父親做出一個嗔怪的表情,很純真。也是一個可愛的姑娘嘛,我感到寬慰。

看著那一家子的背影,不禁想起一個傍晚,父親拉開吉普車的車門,沒有注意到我就站在一旁,車門撞到了我的鼻子,我仰面倒下,血流了出來,父親抱著我奔跑在醫院的大廳里,他喊著:“醫生啊,醫生啊……”沙啞的聲音焦急而又倉皇。這番情景,隔了多年,突然就被記了起來。水滴落在了手上,頭上,雨下起來了,我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鼻腔酸痛。我蹲下來,臉上的淚水和著雨水一同滾落在緊緊抱住的壺和茶碗上。

謝絕了姐弟倆晚餐的邀請,我希望自己能夠盡量一個人待著。事實上,這一整天,除了去租居房拿回我的茶具之外的時間,我一直都在閣樓。有幾個書架,放滿了書和影碟,我看了一下書,有英文版和法文版,倒是沒有多少日文書。推開門,站在閣樓的陽臺,我看著遠近的灰色或者黑色的房子,有一個窗子是半橢圓形的,舊式辦公樓之類的房屋才會有的設計。父親當年的辦公室就是那樣的窗子。回到房間,我在那張小床躺了下來。在那張小床上,不用想什么,我不希望再做思考。

窗外夜色深重,房間里黑暗一片,許多低微而又細碎的人聲此起彼伏,聊天的人,電視機里的人,我聽到腳步聲,輕輕地,快要來到閣樓的門口,又退了回去。是以為我睡著了吧。我的思緒散漫開來,隨著人聲張網又落下。我下樓,穿過餐廳和客廳,打開房門,沿著巷子往前走,走過樹影婆娑的北正街,拐了一個彎,沿著碧石街繼續走,沒有一個行人,沒有一點兒聲音,我覺得口渴。我停了下來,街邊的樹下,一個老婆婆拄著拐杖看著我,慈祥的笑容讓我忍不住走了過去,向她討水喝。她說:“你跟我來。”我們走到一座房屋前,一位老公公打開了門口的水龍頭,水柱打著底下的一個麻石的小水槽,那水槽的外壁打磨出了一些花紋,看上去有些年代了。我用雙手鞠起水來,聽到他們問我:“孩子,你這是去哪啊?”我說:“畜牧站。”

“小雅!”是辛一南在叫我。

閣樓的陽臺上,我看到辛一南在一樓進門的臺階外。我很驚訝,我是去父親工作的畜牧站,要走很久,還要經過那個農居呢。剛才不是已經走到了通往那兒的臨江路嗎,怎么會是在陽臺啊?

“小雅!”他繼續喊著。

“嗯……”我說著,朝他點頭。他看著我的神情,就像我是一個精神錯亂者。這可真有些傻氣啊。

當我轉過身來,姐弟倆已經來到了通向閣樓陽臺的門口,“小雅你是做夢了吧?”姐姐問道。她伸出雙臂,輕輕地拉著我的手。

“你怎么跑來了?”她好像才回過神來,辛一南這個時候過來,真是沒道理。

“啊,是我做夢了,我夢到小雅從閣樓上跳下來,我整個人一抻,差點兒從床上滾下來呢……”辛一南認真地比畫著,接著便有點害羞,最后大笑了起來。

“哈哈……”姐姐笑著。快樂的人真是擁有無所不能的快樂。我禁不住笑了起來。被彼此逗笑,哈哈大笑著,那是非常開心的一個時刻。

因為辛一南的夢,我的心里對于姐弟倆的感情發生了一些改變。聽姐姐說反正這下都睡不著了,不如我們一起吃點兒東西去。“讓辛一南做炒飯?”我脫口而出。

“今晚不吃炒飯,一南會的可多啦——家里有曲奇,酥糖,嗯,我自己腌漬的冰糖梅子……一南,做個蛋糕,我把紅酒找出來,我們等會兒喝點小酒吧!”姐姐越說越興奮的表情,我想可以用“可愛”來形容她了。

“小雅,你來和面。”辛一南微笑著朝我招手。我還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但是他這么一說,我就走進了廚房,根本沒去想自己會不會做。灶臺寬敞,炊具、餐具和各種容器都有收納區域,冰箱很大,整潔明亮的空間,不由讓人升起“干起來吧”的欲望。

“怎么樣?”他笑著問我。

“還行。”我說。他把水和面粉酵母之類的東西都調配好了,我只是把它們進行均勻攪拌就可以了。

“你姐姐……”我想說什么,突然我就忘了。我像是患有傾訴困難癥的人,其實是太久沒有跟人說話了,不知從何說起。

“她啊,其實不是我的姐姐,是我媽媽。”他用打蛋器打蛋清,嗡嗡聲里,突然說出一句讓我訝異不已的話來。

“是……”我像頭腦有點兒短路的樣子。

“呵呵,是媽媽。她跟我爸爸沒有正式結婚,就把我生下來了,后來我爸爸去世,她擔心這個樣子回來我會受到歧視,就和外公外婆商量說,作為姐弟回來。”他如此輕松地說著,好像對于這個隱秘早就無所謂了似的,“為了瞞住周邊人,他們花了很多力氣呢,從一個地方轉到另一個地方,聽著好像荒誕劇一樣吧……”

“你好像不在意這個……”我看著他說。

“看,打起來了!”他愉快地把手里的那個不銹鋼盆子伸向我,蛋清被打成了白色的泡沫,“說不在意也對,在意這些沒意思啊,事情就是這個樣子呢……”

“她是黑龍江人,被親戚介紹去日本讀書,那個親戚嫁到了日本。她在食堂做兼工的時候,認識了我爸爸,聽她說是做文學研究的教授,年紀大她二十多歲,后來就在鐮倉同居了。還沒有等到離婚,爸爸就出了車禍。就算是沒有那場車禍,也不會結婚的吧,男人在外還有一個家,日本很多這樣的情況。母子這件事,他們原本是打算一直瞞著我的,但是我很小就聽人說了。轉過幾個地方,這種事就像長了腿一樣。讀大學時,學校組織課外實踐,遇到一家炒飯店,做的炒飯特別好吃,畢業后就想自己開個那樣的店。到了山南,租下了一個店面,就這樣有了炒飯館。山南這兒消費挺高的,離省城近的原因吧,租金、人工……爸爸留給我們的錢,還有之前存下的錢,等于是全部的積蓄,都投到了里邊。外公外婆這兩年跟著去世,這兒也沒人知道我們的來歷,跟她的關系,還是這么個說法,好像是日子久了,就都習慣這樣了呢。”

“嗯……”我的腦子有點兒拐不過彎,說什么都顯得不合適。

“給我看過爸爸的照片,她一直收在一個小相簿里,個子不高,瘦,臉型順眼,年紀雖然大了那么多,但是給人感覺挺年輕的。未婚同居一般來說不會是什么單純因為愛情,但是她卻認為就是因為這樣,沒有其他的原因。爸爸去世后,她一直單身,又不是條件差到沒有再婚的對象,但她從來都不考慮,栽了滿院子的花,說是那時候爸爸很喜歡花,有一盆,到哪都帶著,搞得好像有些……嗯,固執——這樣看來,還是實話。”

他悠悠地說著,讓我有了錯覺,好像跟著一個女人,把她那段不為人知的異國情緣走了一遭。和“姐姐”也經歷了很多的質疑與艱難吧?看著他把蛋糕盒子推進烤箱,封上箱門,覺得有些淡淡的憂傷在我心中流淌。

與方懷見了一面,約在西點店。超過了員工正常的休假時間,店長已通知我不用再去上班了,在那兒見面,不耽擱他的工作,也好把我的工資從店里結算回來。接到他來電的一剎那,我有些恍神。算來還不滿一個月,卻像是隔了許久之后的一場重逢。

“你爸爸的事都辦好了吧?”他問道。他的神情非常誠懇,雖然是明知故問,但是并不讓我感到討厭。

“是的,都辦好了。”我說。

“你的事,我都沒有插上手……”他那個歉疚的樣子,就像是做了錯事似的。

“沒事,你有你的事。”我故作輕松地說。

“以后準備怎么辦呢?”他問我。

“現在還住在朋友家里,等房子找到了,就從朋友家里搬出去,工作也會在這之前找好的。”我邊說,邊思考著往后的事。在他問之前,我還真沒好好想過這個問題呢。

“我給你些錢,不多,真是很不好意思。”他低下頭去,嗓音越來越小。

“不用了。”我說得很輕,也很確定。有那樣的家庭,他的情況不會突然好起來,從沒接受過他的錢,當然也不會要。

走出西點店,街對面服裝平價店的柜臺后面,一個女人掰開嘴唇,正對著旁邊的試衣鏡檢查自己的牙齒,店前的人行道上,有個吹糖人在教一個孩子把他手里捏著的那一小顆糖團給吹起來。我有些心酸,說不出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方懷。

店外的甜品促銷柜臺后,一個同事叫了我一聲,她問我,還來店里嗎?我搖頭,不來了。眼前有輛公交車從城南小學那邊駛過來,向工商銀行拐彎。五六個男女從車尾經過,他們在穿越街道。一個女人兩手各拎著一個塞得滿滿的購物袋,她在車尾追趕,看上去是想招手吧,可她的手都被負累給牽制了,于是她焦急地喊:“哎,哎——”這樣看著,與方懷的過往,好像那輛追不上的車。彼此的情況都擺在面前,多余的話,不用說。

這么傻站著也不是法子。到姐姐那兒去,這樣一想,就覺得十分的迫切。穿過小巷,用鑰匙打開門,客廳里沒有見到她,廚房里也沒有,我小跑著上閣樓。

“啊,小雅,下來,把那盆遞給我。”姐姐在花園里招呼我。站在陽臺,我看著她把一個個盆栽重新移植到新的花盆里,陽光照在她的背上,每一片葉子都在閃著光。她那勁頭十足的樣子,和燦爛的陽光十分相配。

我把她指向的那個花盆遞向她,她說:“你想種花嗎?我教你,很容易的……”她捧起一束綠葉植物,“洋甘菊,特別能活的花,話是怎么說的?呵呵,有點兒陽光就燦爛的那種。”

我拿起花鏟,按她說的沿著花盆的邊緣,讓沙土慢慢把根蓋住,直到它從花盆里立起來,然后澆上水。還是第一次種花呢,我心想。

“明年三月份就會開花了,”她笑著說,“你看到自己親手種的花開花的時候,就會覺得有個重要的事辦成了,還有了新的約定呢。”

“希望能成功。”我的心里充滿了感動。等我離開之后,我希望能常回來看看她,還有她的花,我想。

“一南沒有種過花,他不愛做這個,我也不勉強他,”她說著,并沒有任何沮喪和埋怨,“從來沒有勉強他,讀書也好,工作也好,不是說放縱那孩子,人要做自己喜歡的事。”看著眼前的這個爽朗的女人,想象著她的往事,那一瞬間看到了父親。

“希望他做一個人品好的孩子,這是最重要的,我花的力氣都在這兒了。”她拍了拍手套,把上邊沾的泥土敲擊下來。

“辛一南是很好的。”我贊許地說道。對于所謂的“姐弟倆”,我有著此前的生活中從未生出過的親近感。除了感激收留我的恩情,還有一種默默涌動在彼此心里的微妙的感覺,我想不論多久之后,我都會銘記如初,這是剛到這個家里的那天晚上就確認下來的。

那晚,辛一南端出烤好的蛋糕,我們圍坐在客廳的羊羔毛地毯上,姐姐舉著酒杯說:“看看小雅,能喝多少?”我搖著頭說不會喝酒,她笑著對辛一南說:“不喝酒的女人皮膚好,但是,喝一點兒紅酒對皮膚沒壞處。”

辛一南把杯子里的酒倒去大半,留著硬幣大小的量,放在我的腳邊,滿不在乎地回答說:“知道你不是酒鬼啦,皮膚好不好,年紀還是問題嘛。”

號稱姐弟的母子倆之間有著如此健康的家庭氛圍,讓我不禁好奇地看了看她。“小雅,你剛才也是做夢了嗎?”她突然問我。

“嗯,做了一個夢,”我扭了一下雙手,有種不吐不快的沖動,“夢到往臨江路那兒走,遇到了一個老婆婆,拄著拐杖,一個老公公打開了門邊的水龍頭,把水槽打得噼里啪啦響,很慈祥的兩個老人家。”

“哦,是房門口的水龍頭?底下有個麻石的四四方方的水槽?”她有些驚訝地問我。我點了點頭。“白頭發的老婆婆嗎?駝背,個子小小的一個?”她的眼睛瞪大了,一眨不眨地看著我,“老公公是個胖胖的老人家?”看我默認的神情,她不可思議地搖起頭來:“這房子整修之前,水龍頭就安在房門邊,底下有個水槽,你剛說房門口的水槽,我就馬上想到了……房子一租下來,就要當自己的家來對待,整修的時候,房東同意我們把房外的那根自來水管改道,后來就把那水槽取走了,說是有人想收購。小雅,那老婆婆和老公公,就是一南的外公外婆呢……”

如果換作別人,一定會被嚇到頭皮發麻的程度。我在驚訝之中,姐姐伸手放在我的額頭,從額前往后撫著,她的手指有點兒粗糲,終日干活的那種像男人般的手,卻讓我覺得非常的溫柔,“回來了,回來了,在這里,在這里……”她輕柔地念著。虔誠的表情,慈愛的動作,身為異鄉人的姐姐竟然為我做起了山南的儀式。我想起父親,小時候,每當受到驚嚇時,父親就是這樣,輕輕地摩挲著我的腦袋,喃喃地這么念著:“回來了,回來了……”我心底涌起一種別樣的感覺,這感覺一直堵在我的嗓子底下。

“因為知道你來了,外公外婆來歡迎你……”辛一南看著我,像是安慰,又不像是安慰,他認定就是如此,因而感到欣喜,“我們要慶祝一下,今天是小雅到家里的第一天啊!”

那個時候,我就感到了一種新的力量從心里生長出來,親眼見到這些人們,他們很有氣力地生活著,能夠坦然地接受和給予,一點兒都不惶惑驚慌。

再次接到方懷的來電時,我剛把搬家的事定好。我問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心想著千萬不要是壞消息才好。他說沒有什么事,只是想問一下。我正準備聯系辛一南,托他向他的朋友道謝,他的那位炒飯館的老顧客,把自己閑置的房子租給了一個遠親的女孩子,那女孩子已經同意與我合租了。既然他這么說,我匆匆地想跟他說再見了,接著便聽他在說:“今天復查,我老婆情況很好,醫生說只要按時服藥就可以了。但是,不能受大的刺激,不然會有反復……”

“哦……”我說,聽著就像是我挺失望的,其實并不是這樣。我只是反應不過來,有些遲鈍了。“辛苦了!”我懇切地說,“好好照顧她。”

“謝謝!”他說道。“謝謝”這句話,曾經他也說過。之前覺得太客氣的話,就像是在推開一個人了。但是再聽到這句話時,我不禁輕輕地點了點頭。與他有關的一切,不知不覺中漸漸從我的心頭翻過去,感覺上,像是走到兩條路上的親戚或者老友,聽到他的消息,心里會很慰藉,也明白彼此是會越走越遠的。

去炒飯館吧。接下來的那個電話,我沒有再打。

“馬上就可以搬家了。”坐在炒飯館的條凳上,我支著下巴跟辛一南說話。我的新住處,辛一南幫著墊付了一半的租金。

“都妥當了嗎?你的行李呢,那么多的衣服,怎么兩天就都弄好了?”他有點兒不相信,當初從租居房里打包我的那些衣服就花了兩個小時,那些包裹在他那輛拖車的廂倉里堆成了一座小山。因為衣柜和閣樓實在放不下那么多,其中的一大部分就放在辛一南獨自居住的地方了。

“哪些想要的時候,你到我那邊來拿,我也可以給你送過去……”他走過來,坐在我的對面。

“不用啦,你可以把那些全部扔掉,”我搖頭說,“以后不需要那么多的衣服,能簡就簡,就像姐姐,她和她的房子看著就讓人感到很自在,不是說‘身上越輕,走得越遠嗎?”

“那倒是……我還是很希望能一直像現在這樣呢,”他說著低下頭去,“要是覺得自己一個人住更方便的話,你住出去還是可以的。”

“你不也是一個人住嗎!姐姐的家那么好。”我感嘆著,笑了起來。但是我發現,他沉默了。這種異樣的情緒,被我感知到,就覺得有些不大自然,不知接下來要怎么辦了。

“嗯,以后有什么事就說,大家都在一個城里,又不是很遠呢。”他笑著,那個單純的一見到就令人感到安心的人又飛快地回來了。我點著頭,感動而又愉快。

“去那家蛋糕店工作,是因為那兒可以免費教烘焙吧?你想當個面包師,自己以后開店嗎?”

“是啊,去做喜歡的事——開個有品質和風格的店,在山南,你算是頭一家吧?多虧這些天,你烤了那么好吃的蛋糕和面包呢,所以我才有了這個打算,像你經營著這家炒飯館一樣,我也要有自己的店呀!還有,要快些把錢還給你嘛!”

不知從何時起,我變得健談。很喜歡這樣嘰里呱啦地跟他說話。有時覺得他像一個弟弟,如果是手上涂了奶油,就會忍不住抹到他臉上,竟然有那種惡作劇的想法。我還沒有愛上他,所以能有這樣肆無忌憚的想法。他看著我的眼神里,有些莫名的悲傷。那不單單是因為愛情。那些隱匿的悲傷所伴隨著的人生,教我看到眼神之后的故事,懂得笑著的意義。

告別在即,我想我要買個什么禮物給姐姐呢,花盆吧,于是我去了陶瓷集市,挑了一只山南本地的老匠人手工制作的“踏”,醬黃釉色,廣頸圓腹,古拙可愛。抱著它回來的路上就想,可以把那個十九年的石生花移栽過來了。這些天,跟著姐姐打理小花園,一直記著最初她就說過,秋末得換盆的話。

不出所料,見到這個禮物時,她驚喜極了:“啊,真好看!那天還說要給它換個合適的盆子,太好了!一路抱著回來的呢,真是……”

“我也給你一個禮物。”她抿著嘴,把一個紙質的小盒子放在我的手上。米斗型的玻璃茶杯,水平的杯蓋,杯壁的黑底上有洋甘菊花的圖案,從沒見過這樣子的茶具,好有質感,拿在手上覺得真是非常的精致。“托親戚從日本寄來,定做的,說了想要這種花。”她指著那幾朵小小的菊花說道。

“啊呀,我好喜歡!”我輕輕地拍了拍茶杯,心想以后也可以試試用它來喝茶了。

“嗯,我看著你用的茶壺和碗,是小時候爺爺奶奶家的吧?念舊的孩子心腸都是好好的呢。”她開心地笑著說道。

住在一起的那兩個多月里,我們還從來沒有談過自己的過去。那一刻,我很想談。

“我爸爸出事的前一天,帶我去他工作的畜牧站,路上遇到雨,我們就在路過的一戶農家躲雨。家里沒有人,堂屋里的桌子上擺了三個小小的瓷碗,一個包壺,紅色底子,金色的花,壺里的茶水是熱的。我和爸爸坐下來,一人拿一個茶碗喝了水。雨停了,我們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人回來。爸爸說,下次要去跟那家人道個謝才好。返回的時候,沒有見到那個小屋。我還想著,是爸爸騎得太快了嗎?爸爸出事以后,我一個人去找過一回,有個小屋,看著挺像,但是一把鎖掛在了門上,很久都沒人住了。爸爸被帶走后,我一喝水就會嗆到,直到兩年前,我在碧石街那個二手店里見到一模一樣的壺和碗,壺和碗的底下都有一個‘水字,是用很細的工具敲的,歪歪扭扭,像一個姓氏那樣的。我買下了,用它喝水就不嗆了。想起這些,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呢。”一口氣說了這么多,發現姐姐一直在耐心地聽著,我都能看到自己那個神秘兮兮的樣子了,于是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我聽說過一些不好解釋的事,有時也想,會不會有那樣的事啊?只是自己還沒有經歷過吧。所以說就有‘緣分這個詞了。人跟人,人跟東西,都是有各自的緣分的。一南說,他見到你的時候,就像見到他自己小時候,一個人站在路中央,心里很愁,臉上裝著沒事。一聽到你爸爸去世的消息,他就馬上決定去看你了。”她的神情十分懇切。

“一南打我電話的時候,是我最糟糕的時候,那個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往哪里走。”我感激地說道。

“人這輩子,要走一條什么樣的路,有時不是自己一開始就知道,一條路走著走著,有個分岔,到底往哪邊才對呢,沒有人告訴你,你也不一定就會聽從別人的指引呢,就順著自己的心往前走就是了,心甘情愿就行,像我,也是很不容易呢……”姐姐說著,輕輕地點著頭。

“是啊,姐姐很不容易呢!”我感嘆地說。

人與人、人與物之間的緣分,簡單來說,是吸引吧,你會遇見某個人某件物品,其實是你們有著完全相同的氣息,一點兒都不用費力,無需刻意。辛一南注意到我,姐弟倆對我的關照,原因就在于此吧。

“和姐姐一家人就很有緣分呢……”我由衷地說道。

辛一南的來電總在清晨:“喂,小雅,沒打擾你吧?”

“沒,我在店里呢。”我說。

“啊,又在店里啊?這么早呢。今天上午是你的輪休,我沒記錯吧?姐姐中午要去參加鄰居女兒的出閣宴,你來幫下忙,送飯給張家三爺爺,他摔了一跤,幸虧沒大問題,不過沒個把禮拜的休養,他也別想再像原來那樣到處跑了。”

“就是那個老把二胡帶到炒飯館里來拉的老人家嗎?好的,我十一點到。”

他的客人們,除了突然出現的生客,我都認識。從蛋糕店下班后,會習慣性地來到炒飯館,跟客人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會兒天,看著辛一南炒飯,刺啦刺啦嗶咔嗶咔的食物爆發出的香氣與炊具碰撞著的聲響,都是饒有趣味的事。也常常會叫辛一南:“債主!”實際上,他幫我墊上的租金,我早就已經還完了,但是這就成了一個理由似的,彼此常常見面,又不用被其他的關系給拖累。

“回來了!”我打著招呼走進炒飯館,從張大爺家返回到辛一南的飯館,路上步行時間花了二十分鐘,去送飯是辛一南幫忙打的的士,給他省下一趟車費我覺得理所應當。

“辛苦了!”辛一南邊取下套在下巴上的透明護罩,邊向我走來,“明天十號,是你的生日吧?準備怎么慶祝?”

“呃,烤面包,這回該我出手了!”看他那么鄭重的樣子,我忍不住笑起來,“姐姐的冰糖梅子,還有一些小酒……其實我要去爸爸媽媽的墓地,生日最應該記得的,是爸爸媽媽的恩情呢。”

“那,帶瓶酒給爸爸媽媽吧。”他轉身,把一瓶紅酒遞向我,細窄的瓶子,澳洲進口,就是借居在姐姐家的第一晚,我們喝過的那種。非常香醇。

十一

我的二十三歲生日,在父親母親的墓前,我打開了最好的朋友送的酒。春草漫過泥土,遠處一個男人燃起鞭炮,也是在祭奠他的親人吧。

手機響了一聲,微信上來了這么一條語音留言:“宋雅,生日快樂!”還是那么簡單的話語。

“謝謝!”我用語音回復他。我說得很簡單,也很真誠。

許久以前的一個夜晚,我在大雨里,獨自一人站在楚江大橋上,伸著脖子往橋下看,江水被燈光鍍上了一層銅色,在遠處與黑不見底的夜相連,我像是站在了世界盡頭。他就在那個時候出現,不允許停車的大橋上,他停下來,打開窗,大聲地問著我。雨聲,風聲,來往的車呼嘯而過的引擎與車輪的聲音,我聽不清他的問題。那座大橋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停留,甚至都不會有人隨隨便便就走到橋上去,怕我自殺吧,他應該是這么想的。我向他微笑,說:“我沒事,謝謝你!”他啟動車子,很快就消失不見,我記下了那輛黑色小車的車牌。所以我們并不是在西點店認識的,早在那之前。

父親入獄后,我常常會突然頭腦一片空白,惶惶不安或者茫然若失地四處閑逛。經過許多那樣的時刻,唯有這個男人,為我停了下來。

不會再見面了,我非常感慨。那樣的糟糕的日子,不會再出現。回想起來,最難過的時刻,所遇見的人,都給了我這世上最大的溫暖。隨著生活的車輪向前就是的,什么都不能阻礙連累和傷害,就像不曾被折騰過被撞擊過被摔打過那樣,盡其所能,從容地平靜地往前走。這就是令我敬佩的,我渴望的生活。

我想給姐姐打個電話。跟姐姐說說她送我的那只杯子,第一次用那個杯子喝水時,就發現沒有被嗆著,現在發現,隨便用什么喝水,都沒有被嗆著了。從前我也擔過心呢,哪天我的那個壺和碗要是不小心弄丟了或者打碎了,那我可就慘了。那壺和碗,就是爸爸帶我在那個農戶家躲雨時,喝過水的壺和碗。現在好了,不用擔心了!

“姐姐,我就來了啊。”

“好呢,來吧,一南也在呢。”

姐姐教我種下的那盆洋甘菊,又到了盛開的季節了。

責任編輯:易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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