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也欽 陸飛
周三晚上,下班的馬迪(化名)趕著去一家俱樂部看脫口秀,“實在搶不到笑果的票”,但想去線下體驗體驗。另一邊,這一季《脫口秀大會》的第5期節目上線,主題是“戀愛,我想和你談談”。
脫口秀為什么還能這么火?年輕人喜歡看脫口秀,到底是在看什么?
脫口秀的英文是“talk show”,事實上如今國內流行的是單口喜劇“stand up comedy”,兩者嚴格意義上不能等同。為理解方便,我們還是按照國內的慣常用法來使用這個詞。
19世紀末,脫口秀起源于美國,它的背景,就是美國的城市化。大量人口涌入大城市,電影還沒發明,劇院里的雜耍演出是當時的主流,在眼花繚亂的節目串場間隙,有人開始說起了單口喜劇。


當時的喜劇內容也頗具時代特色,堪稱刻板印象大集合——嘲諷黑人、蘇格蘭人、德國人、猶太人,在城市化的初期,作為本地人一種維護身份認同的手段。
隨著廣播和電視的發明,喜劇演員們轉戰這些媒介,同時在紐約、洛杉磯這樣的大城市里,脫口秀俱樂部紛紛開張。還記得前幾年的美劇《了不起的麥瑟爾夫人》嗎?當麥瑟爾夫人首次站上格林威治村的咖啡館舞臺時,脫口秀很大程度上仍是男性專利,這和當時咖啡館、酒吧和俱樂部的消費用戶群息息相關。
上世紀70年代有兩件大事:一是脫口秀大師喬治?卡林的崛起。在此之前,脫口秀基本是“無害”的,純粹搞笑的,而他的表演以冒犯美國政治、宗教、文化等領域的禁忌而聞名。二是堪稱喜劇演員黃埔軍校,至今仍在播出的經典惡搞節目《周六夜現場》開播。
這些改變是怎么發生的?它是美國城市化發展的自然結果。這時,脫口秀演員和觀眾都已不是最開始那些初代移民。新一代的喜劇演員來自大學校園和地下俱樂部,有著更強烈的知識分子氣息,吸引的觀眾群也同樣如此。而少數族裔一定程度上站穩了腳跟,可以發出自己的聲音,使娛樂內容的需求更多元。
到了90年代,電視臺里的脫口秀新聞節目已經有能力取代正經的新聞資訊節目,成為年輕人了解時事的選擇。這世界上正在發生什么事,他們更愿意聽喜劇演員的觀點。
美國脫口秀經過了近百年的發展,有些內容早已不好笑甚至不合時宜,但抽出其中任何一個時期的段子,都能瞥見當時的美國大城市狀態和年輕人喜好。
而中國脫口秀行業的歷史非常短,自深圳出現第一家脫口秀俱樂部“外賣脫口秀”,至今不過12年。聽起來頗為隆重的南“笑果”北“單立人”,其實兩家公司成立都不超過5年。
2012年,東方衛視推出周播節目《今晚80后脫口秀》,寫手團隊有李誕、王建國等人。這樣一檔節目出現在國內城市化程度最高的上海,并非偶然。從本質上講,脫口秀是一種“城市文學”,它的核心,就是真實表現城市年輕人的生活。
這幾年,脫口秀在中國越來越火。隨著一些脫口秀類語言節目的熱播,一方面這種口頭語言類喜劇形態開始受到越來越多關注,脫口秀演員的知名度大大增加;另一方面,脫口秀節目帶動了線下脫口秀的發展,越來越多年輕人開始了解和喜歡脫口秀,他們在結束一天忙碌的工作后來到小劇場,聽臺上的演員分享生活中的故事,在笑聲中放松自己。
為何源自西方的脫口秀,時至今日在中國突然備受關注?
逐漸習慣于短視頻消費的年輕一代文化受眾,正逐漸成長為今天文化消費的主力軍,他們所關注的文化焦點占據了熱搜榜的顯要位置。而中國式脫口秀在線上的運作方式總是以十分鐘、千余字為基礎單位,以笑點堆積為主旨,這在本質上不過是搞笑短視頻的一種變種,與這一代年輕人的消費習慣完全相符。
從深層說,脫口秀背后還有“梗”文化在起作用。“梗”文化已是今天中國喜劇的一個重要元素。網絡化時代的笑點與傳統笑點最大的不同,在于有時它逗笑人的方式并非源于內容本身,而是源于同一內容被多次形式化重復。
例如被第三季《脫口秀大會》以call back方式再次提及的綜藝“梗”——“淡黃的長裙,蓬松的頭發”,就屬于這一類。這一歌詞原本不過是陶喆老歌中的一句說唱,后被《青春有你2》演繹,在被網絡無數個版本重新翻拍、配圖和再創造之后,卻成為一個可以被不斷call back的“梗”。
于是,今天被綜藝化的脫口秀在本質上成為一個龐大的造“梗”運動的有效推手。這種創造不僅意味著它自身直接造“梗”,更包含著對已流行的“梗”文化的再度創造。
正是依賴于這種造“梗”運動,中國式脫口秀將自身轉變為一種新的喜劇形式。然而這個意外收獲,卻也帶著隱憂:如果脫口秀僅僅成為一個造“梗”運動,它如何能避免自己因為形式單調、笑點雷同而可能帶來的審美疲勞?脫口秀的未來,還有沒有引入公共討論的可能?是強調時評化色彩還是繼續強調綜藝化走向?這些問題,還需要脫口秀從業者與觀眾一同,在脫口秀的發展中慢慢探討。
沈陽人邱瑞是一個“北漂”,租了一間房子,戶型叫“鉆石房”,因為你在屋里找不到一個直角,卻有4個東南角,還都是銳角;臥室是梯形的,衛生間是三角形的,想計算具體面積,得添一條輔助線……
龐博講自己不理解年輕消費現象,“現在的奶茶里什么東西都有,我上次點了一杯,里面有糯米、燕麥……還有一整只咸蛋黃,這哪是奶茶,這是粽子加了一點水吧。”
來自北大的高材生鳥鳥,從自己的社恐談起。她說即便她被老虎咬了,都很難立刻喊人求救,沒人來救,她只是可能會死,一旦有人來救,她還要和別人打招呼。如果武松從她面前路過,她都會糾結:我應該叫他武老師,還是松哥?叫武老師就太疏遠了,叫松哥又好像太過于親切。
不難看出,這些在社交網絡上“火出圈”的脫口秀選段都有同一個特點:貼近年輕人的真實生活。邱瑞的段子里有每位漂在大城市租過房的年輕人的縮影;鳥鳥的人物標簽跟當代年輕人共情,喪、社恐、容貌焦慮;龐博用精準的形容和幽默的語言,替許多年輕人描述出了心里的感覺,讓很多網友在轉發時添上一句:“龐博說得太對了!”
脫口秀演員們來自各行各業,有著不同的人生經歷和生活閱歷,盡管也有“人設”,但絕不是生造出來的“產品”。他們都是和屏幕前觀眾一樣的普通年輕人,把生活中自己的不開心,講出來讓大家開心開心。所以,持續逗樂、持續觸及人們真正的生活,真正地打動了年輕人。
人們聚在一起,相互開玩笑,讓開心不開心的事被笑聲化解,已經是現在的一種生活常態。這也是脫口秀節目近年來受歡迎的一個重要原因。
與過去不同,中國人有了更多的空間、更多的自信,容納與人為善的幽默、諷刺、調侃,這一點在年輕人身上表現得尤為明顯。
在剛剛結束不久的東京奧運會上,不論是“00后”奧運健兒的勝敗不驚、談笑風生,抑或是場外觀眾的不以成敗論英雄、一笑置之,都反映了中國青年一代更加自信與放松的心態。
根據CBN Data發布的《2018中國年輕態喜劇受眾消費大數據報告》顯示,“年輕態喜劇”受眾以18歲至29歲為主體。越來越多的現狀也證明,年輕人越來越喜歡脫口秀了。當我們試圖去理解脫口秀的爆火,我們應該看到它的背后,是年輕人審美趣味和交流方式正在發生轉變。
脫口秀節目的核心,不是純粹為娛樂而娛樂,“它不會讓你逃避遇到的難題,而是讓你換一個意想不到的角度,去思考自己所處的環境,從而更有智慧地去處理問題”。在一個諷刺和冒犯能得到免責的場域,為人們充滿無力感的生活帶來快樂和希望,在這個過程中暫時地脫離現實,享受幽默,宣泄情緒,紓解壓力,然后笑著面對生活,這也是脫口秀的意義所在。
在焦慮普遍存在的當下社會,年輕人即使持續進取,也不一定能走出困境,于是學會自嘲與調侃,作為消解情緒的良藥。用幽默的方式來剖開缺點,通過“自黑”達成自我和解,隱隱地,有種認清生活真相后依然熱愛生活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