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山”理論(“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指引中國經濟社會綠色變革,已成為全社會的共識和行動。本文認為,“兩山”理論是綠色金融的指導思想,“綠水青山”等于綠色,“金山銀山”等于金融,實現 “綠水變金山,金山化綠水”是一個“不斷循環迭代”過程,而這一過程把我們指向了“奔向碳中和”的道路。具體可以通過累進碳稅(綠色補貼)來推動各行業碳排放均值的不斷下降和循環迭代,實現2060年前碳中和。
碳中和的實現:科技實現+經濟實現+金融實現
筆者認為,實現碳中和可以總結為三個結構性的實現:科技實現、經濟實現、金融實現。
科技實現是最直觀的要求,也是目前討論最多的領域,比如光伏技術、氫能技術等。碳中和的主要技術路徑思路:從終端用能的再電氣化,到前端電力生產的零碳(低碳)化,再到多余排放的負碳抵消。但科技實現并不等同于經濟實現、金融實現,不僅需要科技實現,還需要經濟實現和金融實現,三者缺一不可。
宏觀層面的經濟實現,意味著需要保證供給方從高碳生產(資源依賴)到低碳生產(技術依賴)轉換時,需求方從高碳產品與服務向低碳產品與服務轉換時,替代的低碳技術/消費方式的市場價格大于等于成本,否則在經濟上無法實現。
微觀層面的金融實現,金融支持需要貫穿科技實現的全過程,實現從技術研發與孵化、商業化、生產、全產業鏈管理的全過程覆蓋。技術的研發與孵化需要用綠色低碳創投基金等資金支持,技術商業化需要用綠色債券、投資、貸款等優于市場成本的資金支持,生產過程需要充分利用碳市場/碳配額獲益等金融手段支持。全產業鏈過程,包括材料和配件的供應、生產、銷售和使用過程,也需要配套綠色金融支持方案。
碳市場難以單獨支撐實現碳中和
金融實現支撐科技實現,政策工具至關重要,其中最重要的政策工具有兩類:一類是行政措施,就是從中央政府到省、市/縣、鄉/鎮各級政府通過行政命令一級一級壓指標;一類是經濟政策工具,而經濟政策工具又有兩個,包括碳市場和碳稅。碳市場目前關注度很高,但筆者認為我國僅依靠碳市場的政策工具很難實現碳中和。
我國碳市場從2013年起在北京、上海、天津、重慶、湖北、廣東、深圳以及福建八省市地方試點,到2021年7月全國碳市場正式開始運行,目前碳市場仍處于不成熟狀態。我國碳排放配額免費發放,配額規模40億噸,超過歐盟的20億噸,碳排放配額發放方式選擇免費發放還是競價拍賣,哪種方式更有利于資源配置,值得進一步探討。現階段,中國碳市場僅為現貨交易,沒有期貨、期權、遠期、互換等有效的價格發現工具,缺乏金融機構的廣泛參與,而歐盟碳市場金融產品豐富,期貨交易活躍。
從流動性來看,我國碳市場流動性很低,中國碳市場換手率大約5%,而歐盟是400%,是中國的80倍。從碳價來看,中國碳價約50元人民幣/噸,而歐盟是50歐元/噸,超中國7倍。因此,碳市場的發展與完善還需要在立法(減排總量、配額發放方法)、量化、定價等多個方面有長足的進步。
參考國內其他要素市場的發展狀態,如資本市場、期貨市場、知識產權市場,發展過程都并非一帆風順。碳市場作為一個全新的、定義了權限的市場,發展將存在諸多困難。所以,建立一個完善的碳市場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筆者認為,靠碳市場去實現2060年前碳中和是非常困難的。如果碳市場的發展不足以實現產業的綠色轉型,那么就主要依賴行政命令了,這是我們現在看到的狀況。我們需要盡量多依靠經濟政策,少用行政命令來實現綠色轉型,在碳市場發育尚不完善的情形下,就必須依靠碳稅(綠色補貼)了。
實施單一碳稅面臨的問題
除了碳市場外,另外一種在國際上比較普遍和成熟的做法是碳稅。碳稅主要是指對碳排放征稅,是環境政策最重要的工具之一。不同產品稅率會不同,如每升汽油碳稅2.9美分,每立方米天然氣碳稅2.3美分。從全球范圍來看,歐盟、加拿大、澳大利亞已經實施碳稅,日本已對石油、煤、天然氣征收碳稅,新加坡已經實施碳稅,印度和南非計劃2022年實施碳稅。美國多次提出但尚未實施碳稅,英國、中國尚未實施碳稅。
目前所說的碳稅都是單一碳稅,即排放每噸碳稅要征收多少錢。實施的碳稅也面臨一些問題,單一碳稅的模型研究主要有以下五個結果:
第一,單一碳稅在碳減排初期有很大推動作用,但長期進一步降碳非常困難。初期主要針對一些碳排放高的行業,相對比較容易,后期需要民眾都把汽油車換成電動車,推動難度較大。模型計算表明,單一碳稅50美元/噸能夠有效降低碳排放的50%,但是從降50%到碳中和需要非常高的單一碳稅,測算顯示,若要降低80%的碳排放,碳稅需要超過100美元/噸。
第二,初期階段碳稅對煤炭、煤電行業打擊太大。因為煤電在電力行業占比較高,且已經存在很多可替代的手段(水電、光電、風電),碳稅實施初期將對煤炭、煤電行業造成較大沖擊。
第三,碳稅模型計算對宏觀經濟影響不大,可以為正也可以為負,但都在國內生產總值的1%之內。
第四,對收入分配的影響,有擔憂認為碳稅對窮人打擊比較大,因為一般貧窮地區會燒煤取暖、用煤發電等。不過碳稅是會改善還是惡化收入分配結果并不一定,最終要取決于碳稅收入該如何用。把碳稅收入再分配給窮人,碳稅對收入分配的影響就是正面的。
第五,現有碳稅模型一般認為,碳排放的社會成本可能大大高于現行的碳稅,有些理論計算甚至認為,碳排放的社會成本達到250美元/噸。
累進碳稅(綠色補貼)的初步思考
對于中國等發展中國家而言,碳中和的經濟政策和發達國家有兩個基本的不同:第一,發展中國家必須考慮增長;第二,發展中國家必須考慮技術創新與技術的可行性。對于所有國家而言,無論是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有一點共同的認知誤解:實現碳中和目標,不僅是環境政策,更是產業政策,是推動產業綠色轉型的產業政策。所以,碳中和的各項政策,首先是產業政策。本文接下來討論的碳稅,實際上也是一個綠色轉型產業政策的設計。
對于非單一碳稅的具體設置,可以考慮累進碳稅。首先要定義什么是綠色,筆者認為不同行業取碳密度的均值,均值以下是綠色,均值以上是非綠的、需要懲罰的產業。比如,假設電力行業均值是600克/度電,小于均值就定義為綠色;假設交通行業均值是100克/公里,小于100克定義為綠色;假設居民消費均值是10噸每人每年,小于均值10噸就定義為綠色。以電力行業為例(如圖3所示),橫軸是碳排放強度(克/度電),縱軸是價格(元),曲線表示對不同碳排放密度企業征收的碳稅(補貼)大小,曲線斜率會變,即碳稅征收隨著碳排放密度越高稅率越大。
從2021年到2060年,碳稅(補貼)曲線將不斷左移,即碳排放均值從2021年的600克/度電到2060年碳中和的0克/度電。企業碳排放密度在均值600克/度電以下是補貼,600克/度電以上征碳稅。目前煤電碳排放密度高于均值,天然氣發電可能比煤電略低,光伏和清潔能源等碳排放密度更低,這都取決于行業碳排放均值的大小。通過懲罰高碳排放的煤電,補貼清潔能源等低碳排放發電,這種均值以下補貼和均值以上懲罰的方式,使企業可以自己選擇組合,減少火力發電,增加太陽能發電、水力發電,只要做到均值以下就可以獲得補貼。
以關乎收入分配的居民消費碳稅(補貼)為例(如圖4所示),假設現在居民消費的碳排放均值是10噸/人年,多于10噸/人年的繳稅,低于10噸/人年的補貼。居民消費中的碳排放來自開車出行、蓋房子、乘坐飛機等。從居民消費來看,富人碳排放高,窮人碳排放少。這將導致對富人收的碳稅多,窮人收的碳稅少,個人也可以通過種樹等形式降低個人碳排放,到2060年碳排放均值是0,從居民消費上也達到了碳中和。
通過改進的碳稅方式,每個行業取均值,這樣更容易獲得企業的支持,一半企業會支持,因為它們在均值以下;另一半的企業可能會反對,因為它們在均值以上。通過分不同行業設置均值具有靈活性,均值大小設置也具靈活性,容易獲得各方支持,政策也更容易通過。
基于以上分析,筆者提出了一個碳中和實現的具體經濟路徑,通過累進碳稅(綠色補貼)來推動各行業碳排放均值的不斷下降和循環迭代,從而實現2060年前碳中和。
(鞠建東為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紫光講席教授、清華大學國家金融研究院綠色金融發展研究中心主任。本文編輯/王曄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