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寶民

1956年10月,沈從文先生被中國歷史博物館派往濟南考察文物。10日,他走進山東師范學院,在大門口,門房把他攔住了,問他:“干什么的?”沈從文開玩笑說:“什么也不干。”門房也笑了,就讓他進去了。他來到文物室,在這里看了兩個鐘頭,出來的時候,正趕上學生放學,學生們擠著出門去食堂,他夾在中間被擠來擠去,幾乎沒人知道他是大作家沈從文,因為他沒有向他們公開自己的身份,他覺得這樣挺有意思的:“我想還是在他們中擠來擠去好一些,沒有人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自己倒知道。若人人都知道我,我大致就快到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干什么的了。”
考古學家王序曾在文章中回憶過他與沈從文最初的交往過程,那是1953年7月間的事,當時還是志愿軍軍人的王序到中國歷史博物館參觀,館內沒有其他觀眾,就他一個,“我剛一進門,一個穿著白襯衫的五十來歲的人就站起來,跟著我看,然后就跟我講:那是銅鏡展柜,唐宋的銅鏡,幾十面,一個柜子。這一個柜子就給我講了兩三個小時,使我非常感動。兩個人約好了第二天再來看。我就這樣一個星期看完了這個西朝房……那個時候我有許多問題,對文物可以說一竅不通,這位講解員就非常耐心地給我講,就像教幼兒園的孩子一樣。在這期間,我們每天中午就到勞動人民文化宮,就是原來的太廟,去吃一個面包,吃一根香蕉,算是中飯。吃完了飯說說話,問問朝鮮的戰爭情況和巴金到朝鮮的情況……問問這些情況,并且帶我到他家里去吃飯,好像是吃面條……我一直沒有問老先生是什么人、什么名字,越來越不好問。到分手的時候就非問不可啊。我說:‘這么多天你陪我,我一直張不開口問你尊姓大名。我非常感謝你花了這么多時間。他說他是沈從文,我大吃一驚。”
作為一位大師級的作家,沈從文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在與人交往過程中,一點都不張揚,甚至刻意隱瞞自己的名人身份,表現出了難得的恬淡。這種恬淡的境界,是一種寶貴的人格操守,令人仰望。
(田宇軒摘自2020年4月28日《聯誼報》,桃&桃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