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蘇珊·鄧拉普

埃倫·雅各布首先注意到的是那個女孩的身材。她修長纖瘦,小麥膚色,即將由少女長成成年女子,渾身上下洋溢著青春的氣息。埃倫向沙灘放眼望去。果然,每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位金發美女身上,盡管此時夜色漸暗,風也越來越大,沙灘上人已不多。一個男人已經朝南走了很遠,但他好像不確定是折回來近距離看看,還是繼續朝南走。
這位比基尼美女的同伴也不賴,雖然他看起來頗有些普通。
埃倫端起茶杯,舉到胸前。茶杯是空的,一小時以前就是空的了。她始終緊盯著這對男女。在沙灘別墅里待著曾經對她來說只是一個夢想,但她已經在這里住了四天。這四天里,她看著海浪拍岸,一對對游人在沙灘上漫步,偶爾還有獵犬縱身一躍,撲咬飛盤,就這樣坐在窗邊觀察這一切確實像是在工作。
“你來這里真是適得其所,”房主們安慰她說,“一個中年婦女待在設有門禁的沙灘別墅小區。”說完,他們哈哈大笑。她卻沒有笑。
現在她佇立于落地玻璃窗前,人人都能看到她。跟停在車庫里的那輛奔馳車一樣,她也成了整個場景中的一個片段。在她入住的這幾天,沙灘上的這一幕無疑是最引人入勝的事。
那個男人此時面對著女孩,憤怒地揮動雙臂,女孩則背朝著窗戶。即便如此,埃倫依然能肯定女孩也在咆哮。討厭的雙層玻璃把海浪聲都屏蔽了,那這沙灘別墅還有什么意義。他雙手握拳,不停地揮舞。而那女孩雙手叉腰站著,身體向前傾,看樣子就要罵人了。埃倫望了望四周,沙灘上空無一人。女孩狠狠地踢了他一腳,踢在胸口上。他彎下腰,歪向一旁,好像要嘔吐了。但女孩并沒有管他,而是突然轉身,朝他們來的方向大步走去。
要是別的女人,估計早已從窗戶邊走開了,以免那個男人知道她看到了剛才的一幕。埃倫卻站在原地不動,端著空茶杯。
男人栽在沙灘上,倒在原地,同樣也不動,或許是在思考,又或許,只是為了喘口氣。
一分鐘后,他支撐著站了起來,腦袋耷拉著,他沒有沿著沙灘往前走,而是步履艱難地越過沙灘,朝別墅這邊走來。
埃倫的目光始終跟隨著他,所以當他敲廚房門的時候,她一點也不驚訝。她腦中首先閃現的念頭也并不是讓他吃閉門羹。
“你看見了?”
“恐怕是看見了。”
“所以,你知道了。”他說話的時候仍然氣喘吁吁的,好像氣息是極其艱難地從肺里呼出來一樣。他看起來不到30歲,中等身高,體形勻稱,但這體形跟女孩不在一個檔次上。“有手機嗎?
能否借你的手機一用?”
她遲疑了一下。
他咽了口唾沫,表情痛苦,好像下一口呼吸就會噴出血來。
“當然可以,”她拿出手機,“快進來吧。”
他撥號的時候,她遞給他一杯水:“喝點水,你會感覺好些。
我去客廳了。”
一分鐘后,他來到客廳,手里握著手機,“沒人接。”
“你是在給她打電話嗎?”
“是的。我知道這聽起來不像真話,但我們確實從來沒有發生過那樣的爭執。我的意思是,她踢我這樣的事之前從沒發生過。”
埃倫無意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于是點點頭。
“瞧瞧,我真不愿提出這個要求。我的意思是,你剛才同意我用你的手機打電話,真是太善良了。我覺得自己就是個蠢貨!”
他看上去非常愧疚。
“你不愿提出要求?什么要求?”
“嗯,是的。不過,聽我說,我們住在沙灘那邊的別墅里,就在那個有灰白卵石的海灘旁,還帶有木質平臺和綠色遮陽傘。你知道那地方嗎?”
她點點頭。
“我知道這是個不情之請,但我想請你去那里幫我問問,她是否還愿意跟我說話。她不肯接電話。她就是那個固執的德行,可以幾小時不接電話,還可能一走了之。”
“她有車嗎?”“沒有,但我的車鑰匙在大門的掛鉤上……我不想麻煩你,但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這個男人真是只癩皮狗。她有一種沖動,想要在他脖子上拴根繩子,牽著他走到那里去。但是,她卻說:“我不是這里的主人,我可不能把一個陌生人單獨留在房間里。你跟我一起去可好?你等會兒可以站在門外,看看是什么情況。”
他假裝想了想,“她會看到我。那樣的話,我就比現在更像個蠢貨了。”
“你還真得冒險去試試。這房子的主人很擔心安全,因為竊賊們會把房間洗劫一空。這就是我來這里的原因,我不可能把一個陌生人單獨留在這里。”
“當然,當然,非常理解,只是……”
她等著他提出建議,但這家伙一味站在那里不說話。
“好吧,好吧,”她說道,“我看你也是夠可憐的,把你的錢包給我。”
“我的錢包!”
埃倫笑了,“怎么?你倒不相信我了?”
他聳了一下肩,勉強咧嘴笑了笑,從口袋里掏出錢包。錢包看起來很單薄,里面估計只有幾張鈔票幾張卡,或許還有一串鑰匙。“好的。”他把錢包遞給她。
錢包里有一張駕駛證。“布倫特·希德基。好,布倫特,我應該不會在那里待很久,大概也就幾分鐘,視她的生氣程度而定。在這里等我,行嗎?”
“那是當然,一定一定。”
從埃倫看到他和金發美女在沙灘上的那一幕時起,霧就開始從海面升騰。她拿了一只手電筒,把掛在門上的夾克取下,踏著通往沙灘的木質臺階往下走,越走越低,越來越接近海水。那附近的沙子很硬,走起來會舒服很多。她已經接近她看到那一幕的地方,這時她向北朝灰白卵石海灘上的別墅走去。她突然停下來,轉過身,朝自己站了一下午的窗戶揮揮手。
如果他還站在那里,他應該也朝她揮手。然而,他當然沒有站在窗邊,也沒有等著想要知道他的幫兇——那個金發美女的反應。這位布倫特·希德基,不管這是不是他的真名,正在翻箱倒柜,大撈金銀首飾和現金。他在一分鐘內將車鑰匙從門鉤上抓過來,倉皇竄進車庫,把奔馳倒出來。他會想到把車開到大路上接應金發美女嗎?而他沒有想到的是,探長埃倫·雅各布的兩個增援小分隊正在路上等著他們。
跟他在沙灘上挨的一腳相比,那恐怕才是他心頭更加沉重一擊。
(摘自《譯林》2020年第4期,知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