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王維多才多藝,具有深厚的文學藝術修養和高深的佛學造詣,他的詩營造出音樂繪畫之美和禪意幽深的獨特審美意蘊,從而在盛唐詩壇上獨領風騷。
關鍵詞:山水田園 藝術意境 禪意之美
山水詩源于老莊哲學,成于淵明手筆,繼于大謝小謝,盛于唐朝,以王維、孟浩然為代表。盛唐詩人們用開闊的胸懷,深細敏感的審美嗅覺,來描繪山川景物的優美壯麗,歌詠田園生活的閑適靜謐,從一個側面折射出盛唐時期社會的安定,人民的安居樂業和時代精神的開朗樂觀。
王維正是個中圣手,他的山水田園之作清新淡遠、自然脫俗,達到了信手拈來、爐火純青的地步,他常用五律和五絕的形式,篇幅短小,語言精美,音節舒緩,往往在描繪自然美景的同時,流露出閑居生活中淡逸蕭散的情趣。王維精通音樂,擅長繪畫,在山水田園詩中創造出一種自然之美、心境之美與藝術之美融為一體的純美詩境。他的詩除了“直抒胸臆”“情景交融”外,還營造出一種“詩中有畫”“詩中有樂”“詩中有禪”的意境,在中國詩壇上獨樹一幟。
王維的許多山水詩充滿了濃郁的鄉土氣息和生活情趣,描寫恬淡優美的田園風光,飽含著濃情。如《田園樂七首》其六曰:“桃紅復言宿雨,柳綠更帶青煙。花落家僮未掃,鶯啼山客猶眠。”王維在優美的景色和濃厚的田園氛圍中抒發自己沖淡閑散的心情,消解著內心的郁悶和愁情。情和景恰切地融合,氤氳出寧靜安閑的美好意境。
王維詩的融情于景還多言及相思別離和朋友間的關懷、慰勉之情。在《淇上別趙仙舟》一詩中寫道:“相逢方一笑,相送還成泣。祖帳已傷離,荒城復愁入。天寒遠山凈,日暮長河急。解纜君已遙,望君猶佇立。”在山長水闊、日暮天寒的背景中抒發依依惜別的殷渥情義。《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中的“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復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描繪了幽居山林、超然物外的志趣,以接輿比裴迪,以陶潛比自己,抒發了閑居之樂、高潔之志和對友人的真切情誼。風光人物,交替行文,相映成趣,寫景淡宕而饒有余味,抒情含蓄而又意味深長。
一、山水詩中的繪畫之美
作為唐代畫壇上杰出的代表,王維把繪畫的精髓帶進詩歌的天地,以靈性的語言,生花的妙筆為我們描繪出一幅幅或浪漫,或空靈,或淡遠的傳神之作,因此他的詩呈現出鮮明的繪畫之美,正如蘇軾曾在《東坡志林》中的點評:“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
王維山水詩中的畫意體現在詩有色彩,他筆下的大自然,往往如繪畫般充滿清新淡雅的色彩。如“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積雨輞川莊作》),“雨中草色綠堪染,水上桃花紅欲燃”(《輞川別業》),“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新晴野望》),等等。
作為畫家的王維,他的詩往往有畫局,結構鮮明、層次豐富、遠近相宜,且動靜相兼、聲色俱佳,如《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有遠景近景,仰視俯視,冷色暖色,人聲水聲,把繪畫美、音樂美與詩歌美充分地結合起來。
王維的山水詩講究光影的攝入與映襯,很多詩中都反復描摹了朝暉夕陰、月光云影、松林清泉、日月光暈烘托之下的折光投影。光影的巧妙編織,使畫面流光溢彩,更具立體感。如《鹿柴》:“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詩中著意描寫了作者獨處空山深林,看到一束夕陽的斜暉,透過密林的空隙,灑在林中的青苔上。在博大紛繁的自然景物中,詩人捕捉到最引人入勝的一瞬間,用簡淡的筆墨,細致入微地描繪出一幅寂靜清幽的畫卷,意趣悠遠,令人神往。
王維在《偶然作六首》中自稱“宿世謬詞客,前身應畫師”,更加認同自己是畫師身份的王維,無論是名山大川的壯麗雄偉,還是邊疆關塞的遼闊荒遠;無論是小橋流水的恬靜,還是叢林古剎的幽深,都能運用最自然、最凝練、最生動、最富于特征性的語言,點染成一幅形象鮮明、意境深遠的優美畫卷。在這一幅幅畫卷里,詩人的自我形象與外界景物融為一體,達到物我兩我的境界。
二、詩中的音樂之美
王維以極高的音樂造詣出仕,其山水詩中充分體現了音樂之美,很多詩旋律活潑、音韻婉轉、朗朗上口,充滿淳雅的格調。其中有雄渾的交響曲,如《送梓州李使君》:“萬壑樹參天,千山響杜鵑。山中一夜雨,樹杪百重泉。”古木參天,重巒疊嶂,杜鵑齊鳴。一夜透雨后山間的道道飛泉,懸空而下,遠遠望去,如同瀑布從樹梢傾瀉而下……詩人用如椽大筆,描繪出了氣象闊大,神韻俊邁的巴蜀景色。詩人不僅能排演壯麗的大合唱,還會演奏優美的小夜曲:“松含風聲里,花對池中影”(《林園即事寄舍弟》),“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鳥鳴澗》),“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過香積寺》),“草間蛩響臨秋急,山里蟬聲落暮悲”(《早秋山中作》)……動聽的鳥喧蟲鳴,低迴的泉水幽咽,聲之所起,音之所及,交織成外景與心靈的融合,一曲曲悠揚舒緩的樂曲,令人陶醉。
三、詩中的禪意之美
經歷了“安史之亂”的王維,在洞見了大唐王朝內部相互傾軋和窳敗衰落的現實,又加之自己頗不如意的人生遭際,逐漸對政治失望,愈加歸心佛禪,醉心書畫,于藝術和山水之中,為自己營造了一個與外部喧囂世界隔離的寧靜、從容、淡然的精神世界,而王維在這個精神世界里獲得了自足和快樂。
王維的詩風也隨之發生了重大改變,尤其是山水題材,充滿了空寂寧靜的禪意,他在佛理和山水中尋求精神的寄托和心靈的自由,他自稱“一悟寂為樂,此生閑有余”(《飯覆釜山僧》)。在孤獨與寂寞中,他走進自己最熱愛的大自然中,寧心靜氣地觀照物象,獲得與天地、宇宙最親密和諧的接觸。就在這樣的禪境之中,宗教體驗和審美體驗自然地融合在了一起,從而催生了許多既富有哲理深意而又無比優美的藝術境界,并形成王維與世無爭、清凈出塵的人生態度。
這種心境充分反映在他的山水詩歌創作之中,很多山水詩清冷幽邃,遠離塵世,無一點人間煙氣,流動著空靈,滲透著禪意。《舊唐書·王維傳》中曾提到王維“退朝以后,焚香獨坐,以禪誦為事”。王維在自己的詩中也多次寫到“閑居凈坐”的樂趣。如:
軟草承趺坐,長松響梵聲。(《登辨覺寺》)
夜坐空林寂,松風直似秋。(《過感化寺》)
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書事》)
從這些詩中我們可以看出:王維的“閑居凈坐”大都帶有禪定的目的,他是有意用佛教這個精神王國和幽寂凈靜的自然境界消除自己的煩惱和痛苦。因此,王維的人生態度和消解苦難的方式,除了陶淵明式瀟灑出塵的理想國“桃花源”,還多了寧靜空明的禪悅坐忘,也為后世文人提供了消解痛苦、解除人生困境的一條出路。但詩人在“凈坐”之時,并非枯寂息念,而是耳有所聞、眼有所見、心有所感、思有所悟。在“山林優游禪”的修習中,詩人既獲得了“心法雙忘性即真”的禪悟,也獲得了無人干擾、心清境靜的審美享受,一首首意境優美、含蘊深邃的山水詩便在這種宗教體驗與審美體驗的高度融合之中誕生了。王維詩中常用“靜”“澹”“遠”“閑”“清”“淡”“孤”“深”“寂”“空”等字眼,充滿禪意和佛理。如《鳥鳴澗》:“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竹里館》:“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林深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從這些詩里,可以體會到王維獨自在深山或幽林之間,唯有空山、明月、花鳥與詩人為伴,獲得了精神和心靈的自由和快樂,在時空中感悟到了生命的永恒。
他欣賞著大自然的冷寂,體驗著內心的孤獨,沉浸在空寂快樂之中。在思想上他認為“寂”為至樂,“晚知清靜理,日與人群疏”;在美學上,他認為“寂”為至美。因此,詩人在詩中常常抓住“空”“寂”二字表達禪理,如“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 (《酬張少府》),充滿親近自然,身與物化,隨緣任運的禪機。又如“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辛夷塢》)胡應麟《詩藪》評這首詩使人“讀之身世兩忘,萬念皆寂,不謂聲律之中,有此妙詮”。
神韻的淡遠,也是王維詩中畫境的靈魂,如《山中》:“荊溪白石出,天寒紅葉稀。山路原無雨,空翠濕人衣。”王維善于用自然淳樸的景物作為描摹對象,筆調清新,色彩溫潤,營造出一幅幅清幽淡雅、沖淡平遠、空靈澄澈的優美意境。“輕陰閣小雨,深院晝慵開。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王維從自我感受出發,描寫自然的美麗、可愛,從中透露出對清幽恬靜生活的陶醉之情,詩人好靜的個性與深院小景渾然交融,創造了一個物我相生、既寧靜而又充滿生命活力的意境。
王維的每一首山水詩,都可繪成一幅山水畫,吟出一首美妙的樂曲,都充滿著沖淡寧靜的禪意。王維一生把所有的感情盡情揮灑于山水之間,空靈超逸,神韻天成,意趣橫生,達到了天人合一,詩、畫、樂、禪相融合的獨特的審美境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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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胡應麟.詩藪[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
基金項目: 一流本科建設工程——上海市高校優質在線課程《詩意人生》,2016年—2020年
作 者: 段繼紅,文學博士,上海電機學院文理學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編 輯: 趙紅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