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端

趙卯卯

每年立秋，我們都要去山谷尋找小光人，小光人是山中精靈。人們常說，小光人是從光里誕生的，哪里的光呢？

雨后樹葉上的光，晴天水面上的光，清晨草尖的露珠反射的光，水邊鵝卵石上的光……小光人誕生在初夏，剛出生的時候，還不能變成光，但到了秋天，他們長大了，就能變成明亮的光。變成光，就可以制成燈，長久不熄的燈，這種燈自然能賣出好價錢。

小光人喜歡光，喜歡一切光，陽光、月光、星光、玻璃器皿透出的光、孩子眼里的光……小光人最喜歡孩子眼里的光了，所以孩子捕捉小光人要比大人容易得多。

有一年，村里有個10歲的男孩，眼里的光異常明亮，立秋這天，他一個人捕捉了26個小光人。男孩把小光人制成燈后，25盞賣給了城里人，那盞最大、最亮的燈，就留在了他自己的房間。

奇怪的事就在這年發生了，男孩兒的視力開始下降，而且越來越差。只過了一年，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除了那盞小光人做的燈。

這個男孩不是別人，他就是我的哥哥小秋。

爸爸媽媽帶哥哥看了很多醫生，也沒查出什么毛病。是啊，哥哥的眼睛那么明亮，怎么看都不像一個盲人。

媽媽覺得是那盞燈搞的鬼，說什么也要把它扔掉，可哥哥抱著燈不撒手，他說：“媽媽，我現在只能看到它了。”

從那天起，媽媽再也沒動過那盞燈。

哥哥常常坐在燈前一動不動，一坐就是一天。爸爸媽媽傷心，我也傷心。

“小葵，今年你去捕捉小光人吧，多給哥哥做幾盞燈，讓他開心一下。”媽媽無奈地說。

我點點頭，我愛哥哥，于是立秋這天我上山了。

其實我一點兒也不想捕捉小光人，我不是怕他們，只是看到他們變成光蜷縮成一團的時候，我就忍不住全身戰栗。我覺得自己就是他們中的一個。想想自己被囚禁在小小的玻璃燈罩里，我快要窒息了。

所以我從來不碰哥哥的燈。

山谷里陽光充沛，是小光人最喜歡的地方。山谷不大，卻非常美麗，一條小溪從山上流下，清澈的溪水在谷底形成一片淺水區，光滑的石頭在水中若隱若現，閃爍著光芒。

很快我就看到了第一個小光人，他正在一塊光滑的鵝卵石上曬太陽。我知道，只要我走過去，把他罩進捕光網里，瞬間他就會變成一束明亮的光。可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小光人一驚，飛走了。

不過，我很快在一小片野菊花叢里，看到了第二個小光人，可我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摔倒了，嚇得小光人又飛走了；第三個小光人，我是在水面發現的，但我蹚水的動靜太大，再一次驚飛了小光人。后來一直到黃昏，我都沒再見到一個小光人。

我想，今天要空手而歸了，這讓我既有些開心，又有些愧疚。

第一顆星星出現的時候，我不得不離開山谷。就在這時，一道明亮的光朝我飛來，并且停在了我的面前——是一個小光人，此刻她正嚴肅地盯著我，空氣中傳來她翅膀振動的聲響。

我愣住了，但心里有個聲音說：“快念咒語啊，你不是想送給哥哥一盞最明亮的燈嗎？”

我當然記得那句咒語：“請看著我的眼睛，這里有一片光芒。”

據說，小光人盯著你的時候，說出這句話，他就會乖乖變成光。可不知怎么回事，我就是說不出來。

我看著小光人，直覺告訴我，她有話要說。

“你想讓你哥哥恢復視力嗎？”她說話了。

“你能幫助他？”

“我有辦法幫他，但你明天必須把他的燈帶到山谷。”

“你不騙我？”

“小光人是從來不說謊話的。”她的眼神很堅定，那一刻，我相信了她。

那天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爸爸媽媽很擔心我，所以他們原諒了我的空手而歸。

到了晚上我怎么也睡不著，于是推開門，繞到哥哥的窗下，我看到他正一動不動地盯著桌上的燈，燈里的光一閃一閃的，仿佛要沖破玻璃燈罩。

我一定要幫哥哥。

第二天天還沒亮，所有人都還在沉睡，我偷偷來到哥哥房間，抱起了那盞燈。那盞燈真涼啊，仿佛上面覆蓋著一層冰。

我抱著燈往山上走，腳底像生了風，越走越快，而且不覺得疲憊。我知道是這盞燈帶給我的魔力，當我到達山谷的時候，那個小光人已經在等我了。

“跟我走吧。”

我跟著她跑出了山谷。

我們跑上一條隱秘的小路。小路上的藤蔓和灌木越來越茂密，我的衣服被劃破了，臉頰也火辣辣的疼。當我跟著小光人穿過一道厚厚的灌木墻后，眼前豁然開朗，這里有一棵巨樹，樹周圍飛著無數個小光人，看到我，他們全都飛了過來。

“她來了。”小光人都用一種探究的目光打量著我。

“她看上去很平常嘛。”

“眼睛也不怎么明亮，而且又瘦又矮。”

“就是，云端，你沒看錯吧？”

所有小光人都把目光投向帶我來的小光人的身上，原來她叫云端。

云端看看我，很堅定地說：“我沒有看錯，菊奶奶說過，心里有光的人，能感受到我們的痛苦。”

“你怎么知道？”我打斷了云端的話。

“因為我們也能感受到你的痛苦，我們的心靈是相通的。”云端說，“現在把燈罩打開吧。”

我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把燈放在了草地上。我擰開燈罩的蓋子，小光人便圍過來，一層又一層的，圍著燈罩吟唱。一縷縷光涌進燈罩，直到他們身上的光漸漸暗下來。可燈罩里的光仍舊是原來的樣子。

“菊奶奶……”小光人都哭了起來。

原來這就是菊奶奶啊。

“怎么回事？她為什么沒有變回來？”

“菊奶奶被囚禁的時間太久了，她忘記自己是一個小光人了。”云端說。

“對不起，云端。”我的心又痛了，眼淚忍不住流出來，“我會幫你們的，就算你們救不了我哥哥，我也要幫你們。”

“小葵，其實你救了菊奶奶，你哥哥就能恢復視力，同時也能幫助我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云端。”

“如果菊奶奶熄滅，你哥哥就會永遠失明，而我們也會慢慢死去。菊奶奶是一切小光人生命的根源，是一切魔力的根源。”

“那我要怎么才能救活菊奶奶？”

云端沉默了一會，接著說：“讓我們住進你的心里吧。”“住進我的心里？”我驚訝地說。

“對，你心里有一片無邊無際的光海，那里有世界上最溫暖、最明亮的光，也是小光人最喜歡的光。”

“那我呢？我會死嗎？”我怯怯地問。

云端笑了：“當然不會，不僅不會，你還會活很久很久，因為我們在你心里。”

“那就好，如果我死了，媽媽會傷心的。”我說。

小光人都笑了。

“謝謝你，小葵。”云端說著親了一下我的臉頰，每一個小光人都親了我的臉頰。

“請到我的心里來吧，我的心里有一片光芒。”當我說完這句話時，小光人仿佛被施了魔咒，紛紛變成光，飛向了我的胸膛，飛向了我心里的那片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