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商業精神的歷史文化解讀

文 / 云南財經大學 牟軍

云南商人是特色鮮明的地域商人。與國內其他十大商幫相比，云南商人具有兩個比較突出的特征，一是具有民族性。近代云南商業史上活動較為積極和影響較大的商人和商幫多集中于漢族、白族、回族、藏族、傣族之中；二是具有地域性。云南和緬甸、越南、老撾三個國家接壤，并且與馬來西亞、新加坡、泰國、印度和孟加拉等國都是近鄰，地緣優勢造就了滇商的主體貿易與國際貿易相關。

考古和典籍證明，至少在公元前四世紀以前，中國西南經云南通往印度的陸路交通和經濟往來就已經開始了。云南的傳統國際貿易網絡，不但可直接通往東南亞、南亞，甚至遠及中亞與非洲。云嶺大地特殊的地理環境、區位和民族性特征，使滇商開啟了我國最早的民間國際貿易。

云南商業精神指的是云南商人在長期經商實踐中逐漸形成的、為社會所普遍認可的思想意識、價值取向與精神特質，它凝結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顯示著云南地域文化的特征，在滇商的興起、發展、鼎盛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提煉和總結云南商人在商業活動中表現出的民族精神、民族性格，對挖掘滇商文化，傳承滇商精神，推動新時代云南經濟社會的跨越式發展具有重要的借鑒作用和啟示意義。

一、開放包容精神

云南地域文化具有較強的開放性和包容性特點，植根滇土的云南商人也具備開放包容的精神特質。這一精神特質是走天下的云南商人數千年間吸納融合中外各地所到之處的多元文化與云南多民族文化相融合而形成的。

1.走出大山謀生計，敢為人先、敢領業先的開放精神是滇商興起與持續發展的動力之源。

云南地處云貴高原，山區面積占94%以上，地形復雜，物產雖然豐富，交通不便卻極大制約了云南省對內對外的物資交流及社會經濟的發展。然而，云南先民卻不甘心屈服于地理環境的局限，他們以開放的胸襟和氣魄，克服交通的艱難險阻，走出云貴高原，謀求與外界的往來和聯系。

早在先秦時期，云南先民就通過“五尺道”溝通了西南與內地的經濟聯系；到了漢代，又利用自身的區位優勢，通過“蜀身毒道”開始了與東南亞、南亞國家的貿易往來。這條被歷史學家們稱之為“南方絲綢之路”的古老商道，自開通之日起就從未間斷，被認為是蠻荒之地的西南邊陲，儼然成為對外貿易的最前沿，而蜀身毒道也在一段時間內成為中國聯系外界的唯一通道。

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在溝通中國與東南亞、南亞對外貿易關系上，云南起著國內其他地區無法替代的重要作用，滇商開拓進取的精神也在云南經濟社會發展的進程中大放異彩。比如，騰沖商幫“洪盛祥”商號創辦人董紹洪（？-1905 年）的經歷就充分體現了滇商的開放精神。他年少時正逢動蕩時代，為生計所迫到緬甸尋找商機，經歷了創業失敗，差點流落街頭。在同鄉楊二老爺幫扶下，他從頭開始積累資金，于1875 年與人合伙創立“洪興福”商號，先后在騰沖、保山、下關和緬甸八莫、瓦城設店經營，主要從事滇緬貿易，從緬甸和印度進口棉花、棉紗運至云南、四川銷售，再將四川的黃絲以及云南的山貨、藥材出口到緬甸。1888 年，董紹洪獨資創建了“洪盛祥”商號，隨著其經營的物資越來越豐富，這個家族商號逐漸發展成為馳譽滇印緬的跨國商號。

2.走出大山開拓市場，合作交流的包容精神是滇商生存與發展的成事之基。

云南鄰近東南亞、南亞地區，在族群及文化諸領域具有深遠的歷史關系。東南亞、南亞各國族群眾多，民族文化豐富多彩，如果沒有寬容大度的心胸，一味計較利益得失，是無法在貿易往來中達成合作的。滇商身處文化多樣的貿易環境中，只有具有包容精神才能獲得發展和壯大。比如，喜洲商幫“鴻興源”商號創始人楊鴻春在經營上以國際市場的行情作導向，大膽調整商號的經營布局，開設鴻興源總號于昆明，設分號于上海、重慶、香港及國外瓦城、仰光、加爾各答等地，實施多品種、分地區、差別化的經營銷售戰略，尊重各民族各地區文化習俗。正是由于鴻興源的這種包容精神，使其一躍成為滇西乃至云南著名的商號之一。

二、誠信守義精神

“誠信”是滇商實現人生價值的立身之本，而“守義”是滇商事業成功的有力保證。誠信的內涵自古至今從未變過，一直都是以儒家倫理道德為基本規范的中國社會的優良品德。“守義”是指遵守道義、遵從正義，為人義氣，有責任有擔當。

1.滇商誠信守義的精神首先表現為以誠待人、以信立本。

比如，喜洲商幫“四大家”之一的“復春和”將商業信譽視為本號的生命。有一年，昆明一客商向總號訂了一百多馱云縣春尖茶，質量、貨價都已商定，并預付了部分貨款，結果馬幫在馱往昆明的路上遇到幾場大雨，有一部分茶被雨水淋濕，等快到昆明碧雞關附近時，馬鍋頭將淋濕的茶葉倒出來翻涼、曬干，再繼續運往昆明。昆明號上的人知道后打電話回下關報告此事，并認為將幾馱淋濕的茶混在大批茶葉中交貨無礙大事，但總號堅決不同意，堅持把淋過雨的貨卸在一邊，并跟昆明的客戶講清楚情況，將淋過雨的茶葉做降級、折價處理。正是這種“以誠待人、以信立本”的態度感動了客戶，從此與復春和商號保持了長期的業務往來和商業合作。

2.滇商誠信守義的精神其次表現在簡約自律、勇于擔當。

比如，創立“永昌祥”號的嚴氏家族儉約自律、樂善好施，至今還是喜洲民間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話題。嚴家為了做到誠信經營，專門建立了一套科學的管理和經營機制，主張講信譽、求名牌、重商德，有著嚴明的十條號規。永昌祥的號規涉及面廣，要求嚴格，不論老板還是小工一律照章執行。對道德敗壞、嗜賭成性、娶小老婆等劣行的員工堅決“出號”。“永昌祥”商號這種儉約自律、勇于擔當的理念和規定對今天仍有借鑒意義。

3.滇商誠信守義還體現在他們和衷共濟、抱團合作。

中國商人都特別重視人際關系，尤其是地緣和血緣紐帶關系。對于云南這么一個邊疆少數民族聚居的地區而言，商人群體的認同與聚合，不僅有非常明顯的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組成的家族關系（親族關系）、地緣性同鄉關系，還有民族的認同感。這種認同感，使他們能夠在發現商機和有利條件時，樂于與商業伙伴共同分享；而在遇到困難時，也能夠同心協力，共渡難關。比如，喜洲商幫的商人之間因為人緣關系，抱團合作的優勢十分明顯。朱家楨、劉敏江、王漢武等先生在《大理縣喜洲白族社會經濟調查報告》中的調查記錄說：“喜洲商幫的四大家族相互間都有密切的親屬關系。如嚴寶成父與楊潤馨母是兄妹，嚴燮成的妻子是楊熾東的姐姐，尹輔成是董澄農的外甥，嚴寶成和尹卓廷又是兒女親家，而尹卓廷和尹輔成是同族兄弟，等等。”永昌祥的合伙人“除彭永昌一人為漢族外都是喜洲白族，鄉土觀念起到了維系總號的作用。白族商人之間由于通婚、聯姻，在親族、親屬關系上十分密切，相比其他民族更易相融；在旅外經商過程中，也更容易相攜共濟。”

三、家國情懷精神

在滇商這一民族性比較突出的商幫群體身上，個體對家庭、家族和國家所懷有的、始終縈繞在心頭的牽掛、思念、關懷之情表現得比較突出。

1.愛國愛鄉、回報故里。

滇商中的大多數在具有一定的物質財富之后就會去回報社會，鋪路、搭橋、施藥、救助、賑災，在國家危難時出錢出糧，為國家和人民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滇商在追求經濟利益的同時也在追求個人的社會價值，他們深知有國才有家的道理，在國家危難之時盡己所能去幫助國家渡過難關，主動擔負社會責任。《百年滇商》系列叢書總序中寫道：“云南商人最是心系家鄉的公益事業，最是關心國家的命運，從彌勒商人王熾到宣威商人浦在廷、大理商人李琢庵、保山商人梁金山、騰沖商人寸玉亭，他們無不積極投身于社會大潮之中，捐出自己的財產，為社會變革貢獻自己的力量，這確實是云南的一大商業精神。”比如，太平洋戰爭爆發后，旅居印度的知名愛國僑領馬鑄材憑借自己在滇康藏的社會關系和經濟實力，利用當時茶馬古道這一中國大西南唯一的陸上通道，從印度購買物資和藥品運回國支援抗戰，聯合當時有豐厚資本的“恒盛公”“永昌祥”“元德和”“協樹和”等幾個商家，共同集資法幣二十五萬元購買一架美國戰機捐獻給國家。由他發起，在印度葛倫堡藏漢僑民中組織開展“抗日月捐”活動持續多年，表達了僑胞對祖國的一片赤子之心。

2.施仁布澤，樂善好施。

滇商在做到一定規模后，不僅立足自身企業，還承擔起應盡的社會責任。比如“永昌祥”素有關注地方建設、熱心公益的優良傳統。創始人嚴子珍痛感喜洲缺醫少藥，尤其是缺婦產科醫生，捐資創辦了喜洲醫院和大理蒼逸醫院，并在喜洲設產科專門學校，培訓鄉人助產技能，大大降低了喜洲及附近地區的分娩死亡率。其子嚴燮成在經商過程中，深感國家興盛、地區富裕在于發展生產、振興實業，于是與德國西門子公司協商，在西洱河建水力發電廠，并成立下關玉龍電力公司，解決了下關的照明和生產生活用電問題。

四、堅韌不拔精神

交通不便歷來是云南經濟發展受到掣肘的重要因素。嚴酷的自然地理環境與人多地少的社會環境，使得云南商人力圖通過對外貿易解決溫飽問題，振興家族事業的欲望特別強烈。秦漢魏晉時期云南對外交通的要道有兩條：蜀身毒道（包含五尺道、靈關道、南夷道、永昌道、緬印道）、進桑糜冷道。這些交通路線從不同的方向向南、西南輻射，進入云南以后，便與云南境內各民族地區的交通網絡銜接，最后與外部世界相連。

其中，五尺道是古蜀國與當時“西南夷”地區，特別是滇東和黔西交流的必經通道，也是古蜀國與西南地區乃至境外溝通的重要通道之一。五尺道經過的地區，山高水險，道路十分艱險。《漢書·王莽傳》載：“僰道以南，山險高深。”還有蜀身毒道上的永昌道，作為蜀身毒道上通往緬甸和印度的重要門戶，成為漢晉時期中、印、緬經濟文化交流的主要站口。這里中外交往十分頻繁，故有“漢至永昌郡，西通大秦”之說。但是，這一段的交通仍然險峻，高聳的怒山、洶涌的怒江和陡峭險峻的高黎貢山，道路之險無與倫比。

雖然通往省外的各路交通都異常艱險，但滇商依然發揮堅韌不拔的精神，越雪山，跨峽谷，肩背馬馱各種商品，聯絡四方，與中華各民族休戚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