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
每年的國慶長假,我都會收拾好行囊,帶著妻兒回家陪父親一起秋收。
而今交通方便,出家門上高架,原先一天的路程,現在幾個小時就能到。落腳踩在家鄉的土地上,輕輕抽動鼻孔,略帶甜蜜的氣息撲面而來,味蕾告訴你,這就是老家。
農忙時節,農家人吃飯是不講究點的。我隨著剛從坡里回來的家人,簡單吃了點午餐,就換上長衫長褲,穿上嚴實的襪子和結實的球鞋,戴上草帽、密實的口罩和耐磨的手套,妻子還涂了防護霜、穿上防曬衣,拿著尼龍袋子,坐上父親的電動三輪車,一起去收玉米。
嶺前的這塊玉米地,大包干伊始,就分到我家。第二輪土地承包時,這塊地分到別戶,父親用一類地,跟人家換回這塊二類地。用母親的話說,你大大把這塊地當成自己的孩子,就像伺候小時候的你們,一霎不得閑,放下碗就去地里。
進城多年的我,對這塊地也是充滿敬畏之心。它不僅給我家提供了口糧,還供我們上學。每次回家,都要到地里去轉轉。今年夏天,我回鄉參加一個活動,順路來到這塊地。火辣的太陽下,父親正在地里鋤草,他老人家裸著古銅色的脊背,就像另一把鋤頭。父親見到我很高興,問了幾句他孫子的話,就說:“伏天氣溫高,雨水多,玉米就像出了月子的娃娃,見風就長。晚上你到地頭蹲下身子聽聽,那玉米就像花果山上的小猴,活蹦亂跳,打打鬧鬧,都能聽到它們拔節長個的動靜呢,一晚上就躥出很高的個兒!”聽父親說得如此輕松,我心中也多了一些快慰。
現在再看,粗壯的玉米桿瘦削了下來,肥厚的玉米葉片耷拉著。那蔥蔥郁郁的墨綠色也變得焦干枯黃,不再那么張揚。倒像是一位成熟的少婦,懷抱一個胖墩墩的玉米寶寶。綠中帶黃的玉米皮恰似襁褓,層層疊疊地將寶寶裹在其中。
我和妻子一人兩行,開始逐壟掰玉米。我們將掰下的玉米棒每隔七八米聚一堆,兒子在后面割玉米秸,也是隔一段距離放在一起。
玉米地前不見首后不見尾,蚊蟲四處紛飛,稍有不慎葉片還會在裸露的皮膚上劃出道道傷痕,痛癢難忍。這時,我想起早先家長治理不好好上學的孩子,就是最熱的時候領著孩子去玉米地鋤草,太陽越毒越去,直到把孩子累癱在地,最后一個勁求著家長讓其去上學。看見孩子意志堅定,家里才把孩子送回學校。遭受過這種魔鬼磨煉的孩子,重新回到了窗明幾凈的教室,無需揚鞭自奮蹄,都會用心學習的。
總算把玉米掰完,兒子也緊跟著割完秸稈,剩下的活就是用尼龍袋把玉米扛到地頭裝車。今年秋雨多,玉米地泥濘不堪,三輪車進不去,只能一袋子一袋子往外扛。扛了兩趟,我就體會腰酸背痛的感覺,腿就像灌了鉛,邁不開步。按說我這個年齡,在農村正是壯勞力,在城里呆的這些年,我竟然連一袋玉米都扛不動。看著滿頭銀發的父親,扛著重重的一口袋玉米穿行在泥濘的地里,一股難掩的酸澀倏然襲上心頭。
看著堆積在一起,好似一座小山的棒子,這份豐收的喜悅,只有生于鄉下,長于黃土地的農家娃才會體驗到。也讓我更深切地領悟到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的道理。
晚上,母親與妻子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餐,有雞有鴨,有魚有肉。父母親不時往我們碗里夾菜,叫我們多吃些。母親說,為了這頓飯,你大大從春天就開始養雞喂鴨,他老早就盼著呢。聽罷,我和妻子佯裝看屋頂,不讓眼淚流下來。
返城的路上,妻子跟我盤算著下一個秋收的早日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