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添泉
【摘要】《酒吧之花》是一本獨特的自傳書,對日本社會充滿了“局中人”的描寫和“旁觀者”的反思。“可愛文化”是產生于日本又風行于全球的一種亞文化類型,作者在觀察體驗了日本家庭、夜總會和其他社會層面的“可愛文化”之后,對此進行了批判。作者認為,在日本壓抑個性的社會里,可愛成為一種表達自我和宣泄情感的重要方式,是被一種被壓抑的人性的外化表現。“可愛文化”縱然有其美學價值,但也存在使受眾具有反智取向、男性青少年“女性化”、兒童和女性被物化的社會負面性。
【關鍵詞】日本;“可愛文化”;他者;《酒吧之花》
【中圖分類號】I10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48-0021-02
《酒吧之花》①是一本非常獨特的自傳書。首先它講述了一個日本夜總會陪酒女郎的故事,觸及現代社會的某些禁忌和陰暗面。其次,它的作者雅各布森是一位被日本文化吸引而來擔任幼兒園老師的加拿大大學畢業生,在難以適應日本社會的嚴格刻板而失業后,成為東京一家夜總會的陪酒女郎,作者血淋淋地披露了自己的生活窘境和個人隱私。再次,作者在體驗了兩年的陪酒女郎生活后,回到美國學習和研究東亞文化,并將這段經歷記錄下來,她的敘述具有跨文化的背景和反思。這部書讓人讀起來仿佛身臨其境地體驗了日本夜總會的光怪陸離和作者個人生活辛酸苦辣,并時時帶著反思性的基調,深刻觀察了日本人際關系、家庭教育、職場男性的情色幻想、性別政治,使得本書有如現代版的《菊與刀》,不僅可讀性強,而且擁有獨特的文化價值。其中,作者敘述篇幅最多、反思力度最大的當屬“超可愛綜合征”,即“可愛文化”。
一、全球化語境中的日本“可愛文化”
可愛作為一種感受,自古以來就有,只是沒有形成系統的規模和文化潮流,直到在現代日本社會才形成一種文化風行起來。根據日本學者四方田犬彥的定義,可愛是指一種小巧的、令人依戀的、親密無害的感覺, 這種感覺能使人解除防備與緊張感。相似的詞匯還包括“卡哇伊”“萌”。但在日本文化語境中,卡哇伊是“可愛文化”與少女文化的融合,而可愛的語意主體更寬廣,可以包括男女兩性、各年齡段人群,以及各類可愛的事物。②
“可愛文化”受眾廣泛,深深地影響了大眾的審美心理和消費行為。“可愛文化”首先在少女群體中流行開來,她們喜歡形態、色彩、材質、功能等方面可愛的事物,比如棒棒糖、蕾絲、蛋糕卷、櫻桃、格子條紋、粉色等。此后“可愛文化”在日本蔓延到各個群體和社會領域。在文化產業方面,出現了字體、動漫形象,娛樂、時尚、媒體等各產業之中形成了日本獨特的“可愛經濟” ③。以動漫為代表的“可愛文化”席卷全球,兒童動漫《唉啦A夢》《櫻桃小丸子》《寵物小精靈》和成人動漫《風之谷》《天空之城》《龍貓》等風靡全球。在消費品領域,以可愛唯美的設計風格反映在玩具、文具、貼紙、箱包、飾品等日常用品和汽車、機器人等工業產品上。可愛的設計風格使人與產品有了交流,讓人類從這些冷冰冰的器物中,體會到了“產品的感動” ④。
“可愛文化”在日本興起并成為全球性的亞文化現象,具有多方面的原因。首先,日本作為一個地少人多、四季分明、災害頻發的島國,從平安時代起就形成了“以小為美”的審美傳統,這為現代“可愛文化”的產生提供了文化土壤。其次,在生活高速運轉、物質信息爆炸、人被高度工具化的現代日本社會,“可愛文化”滿足了很多人返璞歸真、懷舊避世的心理需求。再次,在經濟文化全球化時代,出現了以去神圣、去崇高、個性化、片段化、情緒化的后現代思潮,受此影響,全球的年輕人普遍追求純真、簡單、輕松、愉悅的生活方式,甚至追求孩童時的天真和幼稚,可愛型的產品、創作深受青年人歡迎⑤。由此可知,“可愛文化”是在日本文化土壤和現代社會應運而生的一種亞文化類型,在后現代思潮風行的全球化時代,又在世界范圍被接受。
二、《酒吧之花》中的“可愛文化”敘事
在《酒吧之花》中,加拿大人雅各布森作為日本文化的“他者”,對“可愛文化”有不一樣的觀察。“可愛文化”是作者眼中日本人的標志性文化之一。作者基于她的經歷,描繪了兩個社會領域的“可愛文化”,一是日本幼兒園和家庭中的“可愛文化”。比如,日本人可以用第三人稱稱呼自己,五歲以下的兒童通常會這么說。然而,作者涉及到更多的是娛樂消費中的“可愛文化”,即酒吧中的可愛女生。這種可愛,很大程度上是創造出的虛假性格,成為她們的浮世面具和謀生技能。她們必須表現得不比男人聰明,要假裝愛上客戶,時不時表達性暗示,讓男人保持心動的感覺,以提高客戶黏性和消費欲望而增加收入。可愛的女生成為男權主義的消費對象。長期壓抑自尊的男性,在可愛的女生身上更容易找到自尊。
作為一個在西方文化教育中成長起來的女性,作者帶著異文化者的眼光,分析日本“可愛文化”形成的原因。在日本這個不贊成個人主義的文化里,可愛成為一種表達自我和宣泄情感的重要方式。青少年要抑制自己的說話方式,用安靜可愛的方式來表達自我,以討得大人的歡心。在壓抑的學校中:“如果你所受的教育中唯一你能做的有點意義的事情就是扮可愛,那么裝扮得時尚艷麗、過分地扮可愛也是一種宣泄方式,或是她們悲觀失落的表現吧。”在可愛女生中,有些是受不了日本嚴苛教育而退學的初高中女生,成了后來的援交妹。在涉谷的援交妹中,可以細分為兩種:小女生和仿美國黑人女生。“這兩種裝扮的日本女性實際上都已經二十四五歲了,但她們病態地迷戀于把全身上下都裝扮得很卡哇伊。”也就是說,嚴苛壓抑的教育制度,是導致“可愛文化”盛行的一個原因。
三、《酒吧之花》對日本“可愛文化”的批判
可愛給人的感受是輕松愉快的,但在作者眼中,卻是被一種被壓抑的人性的外化表現。
她對形成“可愛文化”的日本男權主義、嚴苛的教育制度、拘謹嚴肅的社會文化進行了批判。她稱日本的教育制度是“臭名昭著”、壓抑人性的。她剛來日本時在一家教育機構上班,寄住在一個日本家庭里,不久同男權主義的文化產生沖突,因此而離開寄宿家庭,也丟掉了工作。因此,她對日本家庭中的男權主義非常反感。
如何面對女性的內衣,是她與日本文化沖突的焦點之一。在女性解放后的現代社會,內衣是對女性隱私部位一種保護,使婦女活動更自由,內衣的普及和去敏感化,是性別平等的一個象征。但在日本的現代化過程中,內衣的普及是因為1932年東京的一場大火促成的,因為日本女性的傳統打扮是在和服或圍兜里不穿內衣,這導致很多逃生的婦女一手抓著安全繩,一手拉著裙子避免走光,很多人從安全繩上摔了下來。由此看來,日本女性內衣的西化,是一個被動的過程。即使在當代日本社會,女人的內衣仍是見不得人的東西。所以,這家女主人要求作者把內衣藏起來。但另一方面,作者還得幫男主人折內衣。作者感到了性別壓迫導致情緒失控,與寄宿家庭失和而離開。在這場沖突中,女性內衣所表征的是女性的身體,日本家庭對男女內衣態度的差別,反映了他們對男女身體認知的差別:男性身體具有主導地位和霸權主義,女性身體處于從屬地位并帶有羞愧感。
作者寄宿家庭里的四歲女兒小鲇,是這種文化生態中的一個受害者。小鲇對英語很有天賦,無師自通地看電視就學會了一口地道的英語。她的父母完全不懂英語,但女兒一出生就鼓勵她看英語的電視節目,因為這可以在她長大以后有利于學校里的英語測試。所以,這一看似非常國際化的教育,反映的卻是非常具有日本特色的問題:日本人從小對小孩子就抱有很高的社會期待并進行規訓,就像《菊與刀》里描述的對日本小孩上廁所的規訓一樣。不僅如此,在這個家庭里還有許多規矩要遵守,如果是女性則更甚。
小鲇是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模仿電視劇里面的角色和場景。那么,她為什么會喜歡說英語并樂此不疲地進行角色扮演呢?在這么嚴肅而男權主義的家庭,小鲇的可愛卻脫離生活的行為為何會被允許甚至是鼓勵呢?這是因為小鲇的父母對她實在是太嚴格,她更愿意在美國卡通里生活,她并不理解扮演的意思,認為自己真的變成了幻想中的角色。小鲇的父母期待她擁有很好的英語能力,這為小鲇的扮演行為取得了合法性。但是,具有吊詭性的是,小鲇的行為看似非常的個體化和現代化,但卻是社會規訓的結果,依然深深地嵌入了社會對個體人格的規定當中。這種可愛是被壓制后的扭曲行為,作者最后問了一個殘酷的問題:“當她長大后所有的幻想都破滅了怎么辦?”
所以,作者基于自己的認識和經歷而對日本文化的批判態度,“可愛文化”在作者眼中,是一種男性壓迫女性、成人壓迫未成年人、規矩壓迫人性而形成的畸形文化,形象可愛的女性或兒童,但在作者看來,其實有些可憐可悲。
四、結論:“可愛文化”的美學價值和負面性
在《酒吧之花》中,具有兩種主體與“他者”(Other)的關系。一是作者雅各布森和日本人的關系,一是在日本社會中,成人與可愛兒童、消費者與可愛陪酒女郎、教育者與可愛風格的叛逆學生的關系。“可愛文化”固然表現了小巧、柔軟、溫馨等積極審美感受,并代表了一種東方特有的審美風格,但被流行化、社會化、權力關系化了的“可愛文化”,它的受眾自身無法把握一個度,對可愛的過度迷戀,容易導致受眾群體的反智取向和自我封閉;在男女性別特征上造成青少年群體的“女性化”;在一些領域產生了兒童、女性被物化的現象。
注釋:
①(美)麗亞·雅各布森:《酒吧之花:一個藝伎眼中的日本人》,金城出版社2011年版。
②王雅茜、李春曉:《從“卡哇伊”文化衍生的少女“可愛文化”研究》,《大眾文藝》 2018年第22期,第71—72頁。
③張波、張早:《“可愛”的建筑——亞文化視角下的日本當代建筑管窺》,《建筑師》2017年第3期,第130—135頁。
④葉凱:《從kawaii文化到萌經濟》,《當代文壇》2012年第6期,第119—124頁。
⑤趙浩政、劉常春:《“可愛文化”的大眾審美心理及對景德鎮日用陶瓷設計思路創新的啟示》,《中國陶瓷》2015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