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軍
(西北政法大學 新聞傳播學院,陜西 西安710063)
2016年4月19日,習近平總書記在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很多網民稱自己為‘草根’,那網絡就是現在的一個‘草野’。網民來自老百姓,老百姓上了網,民意也就上了網?!薄皩ㄔO性意見要及時吸納,對困難要及時幫助,對不了解情況的要及時宣介,對模糊認識要及時廓清,對怨氣怨言要及時化解,對錯誤看法要及時引導和糾正,讓互聯網成為我們同群眾交流溝通的新平臺,成為了解群眾、貼近群眾、為群眾排憂解難的新途徑,成為發揚人民民主、接受人民監督的新渠道?!盵1](p336)隨著移動終端普及和網絡的提速,短視頻以短平快的大流量傳播內容逐漸獲得社會各個群體的青睞,也成為不同社會群體參與經濟、政治、文化等社會生活的重要渠道與媒介平臺。短視頻時代,短視頻作為一種強社交、展演性、可視化的社交媒介對中國社會的底層群體①本文中的“底層群體”主要是指中國社會中的低收入階層,無論在經濟、社會還是社會資本等方面,他們相較于其他社會群體通常都是處于底層或弱勢地位。行為方式產生了重要影響。一方面,短視頻重新激活了底層群體的社會可見性,并最大限度地將底層問題暴露在公眾視野范圍之內。另一方面,短視頻的話語賦權使得底層群體有了在社會公共領域中進行自我言說的權利與機會,短視頻成為底層群體利益表達和政治參與的新平臺。在短視頻的傳播特性和技術邏輯的共同作用下,底層群體政治行為不斷產生新的變化并影響著現實總體政治的發展。因此,對短視頻時代底層群體政治行為的新變予以必要的學術關注,不僅能夠體現政治學者的現實關懷,也是政治學者學術使命的重要顯現。短視頻時代底層群體政治行為新變之所以值得受到關注,主要基于三個方面的原因:
第一,在中國,底層群體作為社會轉型和社會分層的一種客觀性產物,具有數量龐大、結構復雜和問題多樣等特點,是影響中國社會發展的關鍵性變量。自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中國在改革開放的道路上已經走過了四十余個年頭。四十余年間,隨著社會轉型與體制機制變革進程不斷向縱深加速推進,中國社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尤其是在經濟、政治和文化領域,中國取得的非凡成就舉世矚目。但與此同時,中國在社會結構層面形成了一個數量龐大且規模還在不斷擴增之中的底層群體。從數量規模上來看,“根據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的數據,當前我國仍然有6億多農村人口、2億多進城務工的農民工,從總的社會結構圖形看,中國大體上還是屬于底層基數比較大的社會結構,類似于一種倒丁字型社會結構或土字型社會結構”[2]。而從群體構成上來看,當下的底層群體主要是由傳統底層人群和“新底層人群”兩大部分組成。傳統底層人群主要包括在人數上占絕大多數的農民、進城務工人員、因政策改變而下崗的城市失業者等?!靶碌讓尤巳骸敝饕ㄐ律l籍工、“校漂族”和“蟻族”大學畢業生等。相比于傳統底層人群,“新底層人群”具有群體構成更復雜、受教育程度更高、文化價值取向更多元、權利保護意識更強烈、社會行動力更強大等特征,使得這一群體越發成為影響經濟政治社會發展的重要因素。
作為中國社會轉型所產生的不可預期的客觀性產物,底層群體及底層社會正日益成為影響中國社會發展的關鍵性變量。一方面,底層群體因其龐大的數量、較強的流動性以及用工成本低廉等因素而成為推動經濟持續向前發展的重要驅動力。另一方面,底層群體在既有的各類障礙的影響下,階層流動愈發艱難,利益訴求渠道相對閉塞,這一狀況在客觀上會給中國的社會穩定帶來潛在風險。因此,在中國,底層問題不僅具有重要的經濟社會含義,而且還具有十分重要的政治性含義,如何正確認識與解決中國社會底層群體的問題,不僅是政府必須直面的重大問題,也是社會科學研究必須直面的重要課題。
第二,創作門檻低的短視頻作為網絡世界及現實世界最重要的信息傳播形式之一,已經成為不同社會群體參與經濟、政治、文化等社會生活的重要新渠道與新平臺。根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發布的第47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截至2020年12月,我國網絡視頻用戶規模達9.27億,較2020年3月增長7633萬,占網民整體的93.7%,其中短視頻用戶規模為8.73億,較2020年3月增長1億,占網民整體的88.3%”[3]。憑借生動、形象的呈現形式,短視頻作為信息傳播載體的價值越來越被認可,逐漸成為各類互聯網應用的基礎功能。對底層群體而言,短視頻作為一種個人化的、具有自我話語賦權功能的傳播媒介,改變了底層群體在傳統媒體時代被“遮蔽”的命運。傳統媒體時代,由于技術手段的限制以及媒體理念的滯后,普通受眾處于被動接受信息的地位,往往難于有效實現信息反饋和話語表達,由此導致底層群體的形象有時會伴隨著一些負面甚至是“污名化”的社會評價,“外來人口”“農民工”“打工者”“受助者”“討薪者”等是底層群體始終繞不開的代名詞,即使在正面的事跡和形象報道中,也往往會在新聞敘事話語中被強調其底層或邊緣的身份。而底層群體由于在經濟資源、政治資源、文化資源以及社會資本等方面處于劣勢地位而缺乏相應的媒介表達通道,只能任由他者對自己的形象和處境進行外部描述,無法積極主動或有效地表達自己的意愿和利益訴求并改變其他群體對自己的認知。以短視頻為代表的新社交媒體的興起和發展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傳統媒體單向傳播和單向塑造的傳播格局,短視頻操作簡便、互動性強、傳播迅速的技術特點使底層群體獲得了“自我言說”的社會話語權,在某種程度上擺脫了“被代言”的社會現實。作為一種“后文字時代”的視聽型平民媒介,短視頻促成了社會發展過程中“沉默的大多數”的歷史性出場,利用短視頻,底層群體可以制作專屬于自己的“起居注”,并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多個社會生活領域與其他社會群體展開廣泛的互動,發出自己的聲音并維護自己的利益。
在政治領域,短視頻對底層群體日常生活的全面介入在某種程度上重塑了我國底層社會的政治格局,而這種重塑又會反過來對我國整體的政治社會發展產生巨大影響。一方面,短視頻的話語賦權使底層群體在政治上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可見性,這無疑會極大激發底層群體政治參與的熱情和本能,提升底層群體的政治效能感,促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發展。另一方面,作為一種可視化的社交媒介,短視頻以一種自我呈現的方式將底層群體的問題最大限度地公之于眾,而問題曝光的隱含議題是問題的解決,即要求相關治理主體必須正視所曝光的底層群體問題,并積極采取措施予以應對和解決。但從現實情況來看,一些治理主體治理能力和治理效率的落后與低下,導致底層群體問題無法解決或解決結果無法令人滿意的情況時有發生,而這往往又會引發底層群體的強烈不滿,使政治不滿情緒經由短視頻等社交媒體傳播廣泛擴散開來,影響到社會的穩定。因此,短視頻時代底層群體政治行為問題值得學界關注。
第三,短視頻時代,底層政治的新發展不僅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而且具有重要的學術研究價值,但已有以底層群體為研究對象的短視頻相關研究成果不僅較少且多數集中在新聞傳播領域,缺乏從政治學視角進行探索的相關研究。就新聞傳播領域的相關研究來看,陳然基于技術采納和政治參與的視角對中國農民使用政務短視頻的影響因素進行了實證研究,認為“當下中國農民對政務短視頻的認知度和接觸率很低,政治興趣、政治效能感、績效預期、社會影響和參與資源是農民接觸和使用政務短視頻的影響因素”[4](p148)。尹金鳳等通過網絡民族志和深度訪談的方法,從同一性和差異性維度研究網絡短視頻生產中鄉鎮青年的身份認同建構路徑,研究發現鄉鎮青年通過虛擬空間中的歸屬找尋和情感連接建構同一性以獲取群體認同,同時他們又以城市人為鏡,通過視覺符號景觀的臆想和獨特的風格展演建構差異性,形成自我認同[5](p67)。欒軼玫等通過實證研究的方法研究了短視頻中中國新時代“三農”形象的“熱呈現”與“冷遮蔽”現象,并對具體體現和形成動因進行了分析。從以上研究來看,新聞傳播學者對短視頻與底層群體的研究主要是考察了以農民為代表的底層人群使用短視頻的具體影響因素及其結果等,無論是從研究對象還是研究視角來看,即使有新聞傳播學者從政治學的視角對這一問題進行分析,但總體上來說其研究都較為單一且對短視頻場域中底層群體具體政治行為的特征及其風險缺少必要的關注。
因此,基于目前學界對短視頻與底層群體的相關研究較為缺乏政治學視角的現狀,本文擬對底層群體在短視頻場域中建構的政治行為特征展開分析,明晰其具體的政治風險并探索相應的優化措施。
從具體的短視頻實踐來看,短視頻時代的底層群體政治行為更多的是一種以日常生活中具體的“社會公共問題”為指向的“問題政治”或“事件性政治”。與以國家政治權力為目的的“政權政治”不同,這種“問題政治”主要立足于底層群體在具體的日常生活中形成的各種復雜利益關系,并以這種復雜利益關系所產生的具體問題或具體事件為導向而與宏觀層面的國家政治或其他社會群體產生廣泛的互動。而基于短視頻的傳播特性,在底層群體以短視頻為媒介與宏觀層面的國家政治或其他社會群體進行利益或權力互動的過程中,政治身體、政治空間、政治關系作為構成底層群體政治行為的三個關鍵要素而發揮著重要作用。主要是因為,一方面政治身體、政治空間和政治關系等作為一種重要的社會資源,不但是決定底層群體在社會分層結構中之所以處于底層的客觀性標準,而且還構成了底層群體在與宏觀層面的國家政治或其他社會群體進行利益或權力互動的過程中開展相關政治行為的邏輯。具體而言,政治身體作為個人政治生存和生活的基礎,是底層群體開展政治行為的前提。政治空間作為個人政治生存和生活的載體,是底層群體開展政治行為的場域。政治關系作為個人政治生存和生活的紐帶,對社會底層群體開展政治行為具有強大的形塑作用。另一方面,短視頻作為一種強社交、展演性和可視化的傳播媒介,尤其注重身體、空間和關系等傳播要素的作用,因而在底層群體利用短視頻開展具體的政治行為過程中,其政治身體、政治空間以及政治關系等要素便顯得尤為重要。因此,底層群體在利用短視頻開展具體的政治實踐過程中,基于短視頻展演性強、社交強、情感渲染豐富等傳播特性,其底層政治身體具有虛擬化、表演化與工具化等特征,底層政治空間具有去蔽化、模糊化與失配化等特征,底層政治關系具有主導性、反制性與復雜性等特征。
政治社會,身體作為個人參與政治生活的基礎而具有政治性。“現代意義上的政治身體發軔于文藝復興時期對人本身的重視,啟蒙時代將關注點從身體的從屬問題轉向身體的權利問題,真正鍛造出具有獨立政治意義的身體?!盵6](p16)其后,隨著學界對政治身體研究的深入,無論是在學術視野還是現實境況中,身體作為一種“權力的隱喻”而在現代政治社會中發揮著特別的作用。對任何一個社會群體(尤其是底層群體)來說,一方面,個人身體是個人在政治社會中所處社會階層的一種另類體現。另一方面,在存在著一定不平等性的現實社會中,身體正日益成為個人或群體爭取自身利益的一種特殊“工具”或“手段”。身體已經成為現代政治社會圖景中社會群體開展具體政治和社會實踐不可或缺的一環,尤其是在社會信息傳遞以視頻化為主的今天,身體更是在個人生活中扮演著關鍵角色。因此,短視頻作為一種注重身體的展演性社交媒體,在底層群體利用其開展具體的政治和社會實踐中,基于身體的特殊作用和短視頻的傳播特性,底層群體的政治身體主要表現出虛擬化、表演化及工具化等特征。
第一,虛擬化。在短視頻場域中,底層群體的政治身體成為一種數字化虛擬形態。短視頻作為一種以數字算法等技術為支撐的新型社交媒介為用戶建構了一個虛擬的社交空間,在技術的加持下,短視頻以虛擬再現的方式將底層群體的政治身體從現實空間中拔出并使其虛擬化,從而在短視頻所建構的虛擬世界中塑造出底層群體的虛擬政治身體。對作為政治人的底層群體來說,過去由于受到時間和空間等物理條件的限制,其包括政治活動在內的一切社會活動都被囿于一個狹小的時空范圍內,底層群體在政治上的發展也因此被嚴重制約。而底層群體虛擬政治身體在以短視頻為代表的社交媒體空間中的形塑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這一現狀。在短視頻場域中,底層群體虛擬政治身體的建構使底層群體能夠突破原本具有的時空邊界而能夠在任何時間經由短視頻這一媒介與另一個空間及其周圍環境發生關系,這極大擴大了底層群體政治交往和政治活動的范圍,有助于底層群體社會資本的積累。此外,虛擬政治身體的生成使底層群體成為“虛擬政治人”,與實在的政治人相比,“虛擬政治人”不受空間束縛的特點更能促進底層群體的政治參與度以及構建更加自由平等的網絡政治空間。但作為硬幣的另一面,底層政治身體的虛擬化也使底層群體在短視頻虛擬空間中成為一個身份難以識別的“隱形人”,這可能會降低底層群體原本具有的社會責任感和法律意識,導致違德違法政治行為在網絡虛擬空間中泛濫。
第二,表演化。社會學家歐文·戈夫曼認為,“表演是特定的參與者在特定的場合,以任何方式影響其他參與者的所有活動”[7](p14)。底層政治身體的表演化是指底層群體在短視頻場域中以身體表演的方式影響其他短視頻用戶的所有活動。短視頻作為一種展演性的新型社交方式,極大激發了普通人自我展示和自我表達的欲望。在短視頻場域中,人人都變成了“演員”,每個短視頻創作者都“費盡心思”地用自身身體在鏡頭面前表演,或唱或跳,或搞怪模仿,或土味表演,再配以各種文字、特效和音樂,短視頻儼然成了一個個人秀舞臺。而身體表演則成為短視頻內容創作和用戶之間溝通交流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就底層群體的短視頻身體表演來說,短視頻賦予了底層群體以自我定義的方式而被社會看見的權利,但在短視頻的傳播邏輯下,處于社會弱勢地位的底層群體更多時候只能以一種殘酷而荒誕的身體表演方式去獲得社會關注。在短視頻所構建的表演世界里,身體作為一種視覺消費符號不再只是純粹的生物性存在,而成了一個具有某種現實象征能力的敘事和傳播主體。
第三,工具化。短視頻時代,身體作為一種資本在底層群體的日常生活中占據著重要意義,是底層群體爭取社會利益及開展政治行為的一種工具和手段。在具體的短視頻政治實踐中,底層群體對身體資本的工具化運用主要有兩種表現方式。一是底層群體利用短視頻這一社會化媒介將自己弱勢的處境充分展示和暴露在社會公眾的視野范圍之內,通過營造一種“人間慘劇”的悲情氛圍以激起后者的共情和同情心理,最終實現弱勢身體資本使用的利益最大化。二是底層群體把自己在短視頻空間中的身體資本展示作為一種群體連接和力量擴大的方式,并通過群體力量的集結制造影響社會穩定的政治壓力,以達到實現相應政治利益訴求的目的。短視頻時代,身體作為一種“弱者的武器”,其力量經由短視頻的廣泛傳播被過度放大了,這對中國底層群體的政治參與甚至是總體政治發展產生了不可忽視的重要影響。一方面,作為底層群體身體意識覺醒的重要體現之一,身體工具化為底層群體維護自身合法權益及政治參與增添了新的方式和手段,這是底層群體政治覺醒的重要體現。另一方面,在底層群體政治素養相對較低的現實條件下,底層群體的身體工具化可能會走向某種極端,即由“以身抗爭”走向“以死抗爭”,這無疑會阻礙底層群體政治參與的健康發展。
政治與空間是兩個密不可分的整體。政治具有空間性,空間具有政治性。政治的空間性主要是指空間是政治生存和發展的載體,政治是在空間中得以形塑和運行的??臻g的政治性主要是指空間作為人類生存和發展的重要方式隨著現代社會的發展已不再是一種單純的物質存在條件,而是與現代政治密不可分并成為現代政治和社會關系解構與重組的映射。“空間體現政治現實,空間展現身份政治,空間關系表現空間政治?!盵8]空間的政治性主要源于社會關系是一種空間性的存在。社會關系具有政治性,是形塑空間組織形式的重要力量,而空間則是社會關系動態運行的重要場域,空間也因此具有政治性。政治的空間性決定了政治不能脫離空間而單獨存在,空間的政治性也決定了空間不再是一個純粹的價值中立體。因此對底層群體的政治空間來說,一方面,底層政治的發展與運行離不開底層空間的承載。另一方面,底層空間不僅僅只是一個底層群體生存和發展的容器,而且還展現著底層群體在社會結構中身份和地位均處于底層的社會現實。短視頻時代,短視頻作為一種空間表演性媒介最大限度地把底層群體的政治空間暴露在社會公眾視野范圍內,為底層政治空間帶來了深刻變化,表現出去蔽化、模糊化及失配化等特征。
第一,去蔽化。短視頻作為一種可視化的新媒介,其功能對底層群體而言就是讓底層群體及其政治空間脫離傳統媒體時代被遮蔽的命運。傳統媒體時代的局限,使底層群體在社會公共空間中時常處于“失語”狀態而較少能成為媒體和社會聚焦的對象,即使被提及,涉及底層群體及其政治空間的刻畫也多少帶有偏見。所以,底層群體及其政治空間在傳統媒體時代往往處于一個被遮蔽的狀態。以短視頻為代表的新社交媒體的興起改變了底層群體被遮蔽的命運,并賦予了底層群體及其政治空間極大的社會可見性,且這種可見性是以自我定義的方式所進行的。在短視頻的鏡頭下,底層群體主動將自己的生存狀態和生存空間放置在大眾視野之下,向大眾展示自己的所思所想及所求。從遮蔽到去蔽,底層群體在短視頻場域中的政治空間可見性生產不僅使底層群體有了對自己的政治形象和政治利益進行自我形塑和自我代言的能力與機會,還極大提高了其形象塑造和利益實現的效率。
第二,模糊化。底層群體的短視頻政治實踐在使政治空間可見性程度得到提高的同時也逐漸走向模糊化。底層群體政治空間的模糊化主要體現為兩點。一是底層群體的現實政治空間與虛擬政治空間的模糊化。短視頻作為一種可視化媒介將底層群體的現實政治空間與虛擬政治空間緊密粘連在一起,兩個空間互相影響,使得現實政治空間不斷虛擬化和虛擬政治空間不斷現實化。現實政治空間虛擬化主要表現為底層群體在現實空間中的一切政治活動和社會活動作為展演素材被不斷遷移轉化至短視頻虛擬空間。虛擬政治空間的現實化主要表現為底層群體在短視頻虛擬空間中所產生的一切政治行為和社會行為不斷對現實政治空間產生影響并逐漸演變為現實?,F實與虛擬兩個政治空間互相滲透影響的結果是兩者的邊界逐漸模糊化。二是底層群體的私人政治空間與公共政治空間的模糊化。短視頻作為一個兼具私人性和公共性的社會化媒介連接了底層群體的私人政治空間和公共政治空間。在短視頻場域中,底層群體私人政治空間與公共政治空間的模糊化主要表現為在短視頻的技術邏輯和傳播邏輯的作用下,底層群體的私人政治行為和社會行為會進入公共政治空間并被無限放大,而公共政治空間中所發生的政治事件和社會事件也會進入底層群體的私人政治空間并對其產生相應影響??偟膩碚f,底層政治空間的模糊化擴展延伸了底層群體的政治空間,對底層政治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
第三,失配化?!翱臻g失配”概念最早由美國學者John Kain提出,其要義主要是指空間與空間之間不平衡、不協調的現象與狀態。短視頻場域中,底層群體政治空間的失配主要表現為底層群體的“此處”與其他社會群體的“他處”的巨大落差。短視頻作為一種可視化的社交媒介將底層群體的“此處”政治空間與其他社會群體的“他處”政治空間緊密連接在一起,經由短視頻的傳播,其他社會群體的“他處”政治空間能夠清晰地展現在底層群體的視野范圍內并使其產生一種比較心理。但由于種種現實原因,底層群體無論是在經濟還是文化或社會資本等方面相較于其他社會群體通常都是處于底層或弱勢地位,因此在兩相比較的過程中,底層群體通常會產生一種“此處”與“他處”不平衡、不協調甚至是不平等的“失配”感?!翱臻g失配”現象的產生是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社會發展不平衡是其主要原因,因此,“空間失配”在某種意義上也隱喻著社會發展的“失配”,即社會的不平衡、不協調甚至是不平等。
“政治關系是人們在社會生活和社會聯系中,基于社會利益要求和利益關系而形成的,以政治的強制力量和政治權利分配為特征的社會關系。”[9](p57)作為社會關系的一種,政治關系是不同政治行為主體之間基于利益活動而產生的相互關系,既有權力主體之間的相互關系,又有權利主體之間的相互關系,還有權力主體與權利主體之間的相互關系等。就短視頻時代底層群體的政治關系來說,短視頻作為一種社交媒介延伸擴展了底層群體與其他政治行為主體之間的政治關系,在短視頻場域中,既存在底層群體與以政府為代表的權力主體之間的政治關系,也存在底層群體與以短視頻商業資本為代表的其他權利主體之間的政治關系,還存在不同底層群體之間的政治關系等。根據底層群體在短視頻場域中與不同政治行為主體互動的特點,其政治關系主要表現出主導性、反制性及復雜性等特征。
第一,主導性。在短視頻場域中,底層群體政治關系的主導性主要體現為兩點。一是在底層群體與以政府為代表的權力主體的相互關系中,政府對底層群體的視頻化活動起著管理規制的主導作用。短視頻作為一個擁有龐大用戶群體的信息傳播媒介具有影響包括政治在內的社會各方面發展的巨大力量,對于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國家不可能對或會影響社會穩定的潛在因素坐視不管。隨著國家規制力量的“入場”,包括底層群體在內的所有短視頻用戶的政治行為和社會行為必然會受到規范。二是在底層群體與短視頻商業資本為代表的其他權利主體的相互關系中,短視頻商業資本作為短視頻平臺的實際擁有者對底層群體的視頻化活動起著行為控制的主導作用。短視頻雖然使用簡便,操作簡單,但其操作使用、內容生產以及信息傳播等都被短視頻商業資本設計了相應的規則邏輯,只要使用短視頻,包括底層群體在內的所有短視頻用戶都只能在其規則邏輯下進行活動。無論是國家權力對底層群體視頻化活動的管理規制,還是短視頻商業資本對底層群體視頻化活動的行為控制,兩者都對底層群體的政治發展和社會發展起到了規訓作用。
第二,反制性。在短視頻場域中,底層群體政治關系的反制性主要體現為兩點。一是底層群體對以政府為代表的權力主體的行為視頻化監督。短視頻作為一個社會化媒介是社會大眾對社會公共權力進行監督的重要平臺。相比傳統的文字型和音頻型權力監督方式,以短視頻為代表的視頻型監督方式由于具有生動形象的特點更能引發社會大眾的情感共鳴,使社會輿論得以擴大。利用短視頻,底層群體可以對政府權力機關的相關違德違法行為進行曝光,借助社會輿論的強大力量迫使其及時進行糾錯改錯。二是底層群體對短視頻商業資本權利主體規則邏輯制約的“反抗”。面對短視頻商業資本的規則邏輯制約,底層群體在進行相關視頻化活動時會“巧妙”利用平臺規則“打擦邊球”以作為對平臺規則的“軟性反抗”,當其活動受到不公平對待時,底層群體還會采取申訴甚至是以退出平臺的方式作為對平臺規則的“硬性反抗”。但總的來說,無論是對政府行為的監督,還是對短視頻資本規則邏輯的“反抗”,在雙方的關系中,底層群體都是處于被動的一方。
第三,復雜性。短視頻時代,短視頻場域中的底層群體政治關系也具有復雜性的特征。所謂的復雜性主要體現為在短視頻場域中既有底層群體與國家權力機構和短視頻資本平臺方等主體之間的縱向關系,又有底層群體與其他處于不同社會群體中的政治行為主體之間的橫向關系。既有不同底層群體之間的相互關系,又有同一底層群體內部個體與個體以及個體與集體之間的相互關系。在復雜的政治關系中,底層群體視頻化的政治行為和社會行為受到來自各方面力量的形塑。
短視頻時代,底層政治社會在獲得新發展的同時也面臨著新風險。在短視頻場域中,底層群體政治行為風險的產生具有多方面的原因。短視頻的平臺屬性與運行邏輯是底層群體政治行為風險產生的外部原因。底層群體自身媒介素養與政治理性水平低下是風險產生的內部原因。短視頻的技術風險是風險產生的技術原因。在多種原因的交互作用下,短視頻時代的底層政治行為生發出短視頻娛樂化消解底層群體的政治興趣,短視頻技術風險導致底層群體政治認知的窄化與極化,資本改造與權力規訓對底層群體政治空間的“再蔽化”以及媒介素養缺乏降低底層群體視頻化活動的政治理性,導致激進型政治參與發生概率增大等風險。
第一,短視頻過度娛樂化消解底層群體的政治興趣。短視頻自誕生之日起,不但具有向受眾提供信息、教育大眾以及引導輿論的功能,還具有放松身心和娛樂大眾的功能。但隨著享樂主義和消費主義等不良社會風氣的盛行,短視頻的娛樂功能被不斷放大,短視頻中的一切內容生產和內容消費都被打上了娛樂的符號。尼爾·波茲曼曾在《娛樂至死》中指出,“一切公眾話語日漸以娛樂的方式出現,并成為一種文化精神。我們的政治、宗教、新聞、體育、教育和商業都心甘情愿地成為娛樂的附庸,毫無怨言,甚至無聲無息,其結果是我們成了一個娛樂至死的物種”[10](p4)。對作為政治人的底層群體來說,短視頻娛樂功能的強化具有消解底層群體政治興趣的消極作用。政治興趣作為一種政治心理,對民眾的政治參與具有重要影響,是人們主動思考政治議題,參與政治討論,選擇政治立場,實現政治認同的基礎。短視頻娛樂功能的強化對底層群體政治興趣的消解主要體現為底層群體政治參與度的降低和對政治與社會公共事務的關注度下降。政治社會,政治和社會公共事務與每個社會成員息息相關,關系到個人利益的實現和民主社會的發展。底層群體對政治和社會公共事務缺少必要的關心與關注,一方面不能實現對社會公共權力的監督,容易滋生公權濫用和公權腐敗等不利于民主政治發展的社會現象,導致底層群體的利益受損。另一方面則會弱化底層群體的社會責任感,導致社會共同利益受損。
第二,短視頻技術風險導致底層群體政治認知的窄化與極化。短視頻是以大數據、個性化算法推薦等技術為支撐的信息媒介,潛藏著相應的技術風險,主要是個性化算法推薦技術所產生的信息繭房問題。“信息繭房”概念最早由美國學者桑斯坦提出,他認為,“信息繭房意味著我們只聽我們選擇和愉悅我們的東西”[11](p8)。個性化算法推薦技術是導致信息繭房出現的主要原因。算法技術通過大量數據收集對個體的閱讀偏好和觀看偏好進行個性化分析,并在此基礎上以“我的日報”的個性化方式向個體推薦同類或相似的信息,在這種信息接受模式下,個體會被自己為自己編織的信息之網所束縛,由此產生認知上的局限性。對作為政治人的底層群體來說,短視頻的個性化算法推薦技術通過為底層群體打造個人的信息“精準畫像”,使其局限在自我狹小的信息圈層內,由此導致底層群體在政治認知上的窄化甚至是極化?!罢握J知是政治主體對于政治生活中各種人物、事件、活動及其規律等方面的認識、判斷和評價,即對各種政治現象的認識和理解?!盵12](p305)底層群體政治認知的窄化與極化,不僅會影響底層群體的政治參與,還會增加總體政治發展的不可預測性。
第三,資本改造與權力規訓對底層群體政治空間的“再蔽化”。短視頻實現了底層政治空間的持續再生產和流動化重組,激活了底層政治空間的可見性,但短視頻場域中資本與權力的雙重“在場”卻使底層政治空間面臨著“再蔽化”的風險。一方面,短視頻作為一個資本性的商業平臺,其運作遵循著利益變現的商業邏輯,在利益的驅動下,短視頻的資本方開始了對包括底層群體在內的所有短視頻用戶視頻化活動的改造,以使其符合自身利益變現的邏輯。在資本的改造下,底層群體的視頻化活動不斷向資本靠攏,以迎合市場的觀看偏好,但這種資本影響下的視頻化活動卻在某種程度上遮蔽了底層政治空間的真實特質,使其在社會公共空間中出現“變形”。另一方面,短視頻在激活底層政治空間可見性的同時,也讓“權力的眼睛”重新注意到這個原本處于模糊和“不可見”的空間,底層政治空間也因此在權力的規訓下被重新形塑。更重要的是,隨著越來越多權力機構的入駐,短視頻日益成為政務宣傳的平臺,底層政治空間的可見性也因此受到不同程度的沖擊。資本與權力的雙重“在場”與雙重規訓“正使短視頻變成一個巨大的宣傳和營銷市場”[13],底層群體的政治空間也因此面臨著“再蔽化”的風險,不利于底層群體的政治表達。
第四,媒介素養缺乏降低底層群體視頻化活動的政治理性,導致激進型政治參與發生概率增大。短視頻時代,短視頻延伸擴展了底層群體進行利益表達和政治表達的渠道與空間,但教育水平相對較低的底層群體在媒介素養上的缺失卻使底層群體在利用短視頻開展相關視頻化活動時缺少必要的政治理性,導致激進型政治參與發生的概率增大。激進型政治參與是指政治主體非理性甚至是極端性政治參與的方式與態度。在短視頻場域中,底層群體在進行政治表達時激情有余但理性不足,他們傾向于按照自己既有的思維邏輯和價值觀念發泄對社會現狀的不滿,往往導致惡搞性、破壞性和隨意性等違德違法政治行為的泛濫叢生。底層群體在政治參與上的非理性甚至是極端性具有強大的社會破壞力,會極大增加社會控制的成本。
短視頻時代,政治行為風險的產生是多種因素交互作用的結果,其風險化解需要針對風險原因平衡短視頻的娛樂性與公共性以激發底層群體的政治興趣;突破短視頻的信息繭房以擴大底層群體的政治認知;優化短視頻的平臺空間以保障底層群體的政治表達;加強能力教育以提升底層群體的媒介素養和政治理性。
第一,平衡短視頻的娛樂性與公共性以激發底層群體的政治興趣。對具有復雜屬性和多重需求的底層群體來說,兼具娛樂性和公共性的短視頻既具有放松身心、休閑娛樂的功能,又具有公共服務和公共信息傳播的功能,其娛樂性功能滿足了底層群體作為“娛樂人”的情感需求,公共性功能則滿足了底層群體作為政治人或社會人的價值需求。但“泛娛樂化時代”,短視頻娛樂性的強化與公共性的弱化在一定程度上使底層群體變成“娛樂至死”的人,極大消解了其對政治和公共事務的興趣,不利于其完整社會人格及公共輿論的形成。因此,對短視頻進行功能優化,實現其娛樂性與公共性的平衡,有助于激發底層群體對政治和公共事務的興趣,促進其完整政治人格的形成。一方面,社會管理機構應從宏觀層面規范短視頻發展的大環境,從政策高度抑制其泛娛樂化現象的持續發展,使短視頻的娛樂功能被控制在必要限度之內。另一方面,短視頻平臺應轉變泛娛樂化的發展模式,增加政治議題和公共議題在平臺內的曝光度和傳播量,重建底層群體對政治議題與公共議題的敏感度和興趣度,提高其行為意愿。優化短視頻的功能,實現其娛樂性與公共性的平衡,有助于底層群體在公共領域中對政治事務和公共事務展開充分討論,逐步滿足底層群體參與公共事務的多層面要求,搭建與政府之間平等對話和溝通協調機制,增強政府決策的合理性,使短視頻成為底層群體柔性化自我管理和理性化意見表達的載體。
第二,突破短視頻的信息繭房以擴大底層群體的政治認知。以個性化算法推薦技術為依托的短視頻可能使底層群體陷入個人信息繭房之中,導致其政治認知的窄化與極化。因此,優化算法技術,突破短視頻的信息繭房以擴大底層群體的政治認知,是化解短視頻時代底層群體政治行為風險的必然技術選擇。一方面,算法設計者要深入理解與考慮底層群體用戶的需求與行為,拓寬算法內容推薦的寬度與廣度。底層群體用戶的信息偏好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會隨著時間與環境的改變不斷產生新的變化,算法設計者需要根據底層群體用戶需求的遷移變化不斷調整算法推薦機制。算法設計者在迎合底層群體用戶信息慣習的同時,還要為其提供一些慣習之外的信息,讓其看到更廣闊的世界。算法設計者還要為底層群體用戶提供與其認知相“沖突”的信息,把世界的多面性展現在其面前。另一方面,在進行短視頻內容生產與分發之時,“算法的開發者也需要更多地探索用算法來促進具有公共價值的內容的生產與推薦”[14]。通過向底層群體用戶提供具有公共價值和政治價值的內容,能夠拓寬其信息接觸面,從而弱化信息繭房對底層群體用戶的束縛,擴大底層群體的政治認知。
第三,優化短視頻的平臺空間以保障底層群體的政治表達?!罢伪磉_是指普通公民在對國家基本國情有一定認知的基礎上,在憲法規定的范圍內,針對某一件國家大事,采取合法合理的手段和方式將自己的政治觀點和政治態度表達出來,從而影響政府決策的政治參與方式?!盵15](p27-28)對作為政治人的底層群體來說,政治表達不僅是其表達政治觀點和政治態度的一種行為方式,還是其行使自身政治權利的行為過程,底層群體是否具有政治表達的機會、空間或平臺,不僅關系到其政治利益的實現,還關系到總體政治的發展和穩定。短視頻時代,短視頻激活了底層群體的可見性并成為底層群體政治表達的重要平臺,但在短視頻資本利益變現及國家權力規制的雙重壓力下,底層群體的政治表達空間面臨著“再蔽化”的風險,基于此,優化短視頻平臺空間,保障底層群體合理的政治表達變得尤為重要。一方面,在利益平衡原則下,短視頻平臺應利用平臺機制保障底層群體的可見性,給予其政治表達的合理空間。另一方面,國家權力機構在對底層群體的視頻化活動進行行為規范的基礎上,還應對底層群體的生存狀態給予相應關注,回應底層群體的利益訴求,確保底層群體的訴求聲音不被“流量”淹沒。
第四,加強能力教育以提升底層群體的媒介素養和政治理性。底層群體媒介素養與政治理性水平的低下是短視頻時代政治行為風險產生的主要原因之一。因此,加強對底層群體的個體能力教育以提升其媒介素養和政治理性,是化解短視頻時代政治風險的必要舉措。一方面,底層群體能力的優化離不開教育的重要作用。這就要求相關職能部門加大對底層群體的教育投入力度,為其提供專門的能力教育。另一方面,教育作為一種素質教育手段,對個人能力的提升發揮著關鍵作用,但長期以來,囿于經濟壓力等社會現實,底層群體通常不能得到良好的素質能力教育。因此,優化底層群體的素質能力教育,不僅要加大底層群體的教育力度,還要改善底層群體的教育環境,為其素質能力教育提供現實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