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到伏龍洲

● 藍海洋

（作者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廣西作家協會理事）

漓江的水，遇上桂林的山，便生出了婉轉和靈動，成就了桂林山水傳奇。韓愈曾為其賦詩：“蒼蒼森八桂，茲地在湘南。江作青羅帶，山如碧玉簪。”南宋時期在廣西為官的王正功亦寫下名句：“桂林山水甲天下，玉碧羅青意可參。”

漓江是桂林山水之魂。她發源于桂林市東北部的華南第一高峰——貓兒山，一路流經興安縣，靈川縣，桂林市的疊彩區、秀峰區、象山區、七星區、雁山區,陽朔縣，孕育出14處國家級、自治區級自然保護地和濕地公園。

伏龍洲是這條“青羅帶”上的一塊“瑪瑙”。她位于伏波山還珠洞北面的漓江中，南北長約700米、東西寬約200米。千百年來，在這個草木蔥蘢的沙洲上發生的故事，讓走近這里的人陡生感嘆。

伏龍洲上流傳較廣的是李琮的故事。伏龍洲是唐太宗的孫子、“詩圣”杜甫的太外公——義陽王李琮的埋冢之地。李琮并非知名歷史人物，他沒有他的祖父唐太宗的偉大，沒有他的父親紀王李慎的功德，沒有他的重外孫杜甫的盛譽。李琮是臨川公主的親侄和女婿，他在武則天登基之年的一場血腥殺戮中殞命桂林城。相傳，他以托夢的方式告知后代他的遺骨埋在伏龍洲，兒女們孝悌義行以墓志的方式記錄下來。

由此可見，伏龍洲就是一塊風水寶地啊！既然是寶地，怎舍得輕易離開呢？洲島上的原住民廖云彬老人，今年已經94歲了。每隔十天半月，老人便會離開新居，在家人的攙扶下，來到碧水環繞、竹林掩映的伏龍洲，四處轉上半天。2018年初，他一家和其他漁民全部搬離祖祖輩輩賴以為生的伏龍洲。

60多歲的黃崗是伏龍洲第五代原住居民。前幾年通過土地回收、房屋拆遷等工作，洲島的原住居民都得到了妥善安置。黃崗說：“伏龍洲旁邊有兩座大山，一座是疊彩山，一座是伏波山，都是桂林著名的景點。桂林市要大變樣，要變美，我們伏龍洲不帶頭，那桂林市怎么美得起來呢？大家后來都同意搬了。”黃崗走到祖屋的所在地，原來自建的兩層樓房早被拆除了，曾經一棟棟的房屋也被夷為平地……但他卻欣喜地發現，島上原有的竹林、蘆葦、羊蹄甲、木芙蓉等大部分植物長勢良好。

“青山碧水，伏龍臥波”曾是描寫桂林伏龍洲美景的詩句。然而秀美風光并非一直都在。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隨著島上居住環境的惡化，居民開始有了諸多怨言。依江而建的餐館雜亂無序，污水直排入漓江，蠶食著漓江的生態。

溫順的漓江，每年也有猛如虎的時候。一到汛期，暴雨肆虐，洪水把鵝卵石沖蝕得越來越少，淤泥被沖上岸邊，泥濘不堪還伴著惡臭，河床也變得光禿禿的。如今，住在洲島上的居民搬遷上岸，在漓江城市段存在了千百年的“住家船”成為了歷史。

“以前這里的水很臟，我們搬走后，水變清了。”看著腳下清澈見底的漓江，伏龍洲的原住民趙祖進感慨道。如今趙祖進一家人上岸住進了新房，還用補助安置費做起了生意，日子越過越紅火。

聊到伏龍洲今昔，黃崗招呼大伙兒聚攏過來，七嘴八舌的，“板路”（桂林方言：故事）蠻多。

關于洲名，黃崗講述道，在清代光緒年間，這里很熱鬧，像個驛站，文武官員進桂林城前都把馬匹寄養在這里。每年秋闈，從廣西各地趕考的秀才多是騎馬而來，齊聚王城貢院的秀才有數千人之多，他們所乘之馬也都在這里放牧，這洲也由此得名“馬洲”。后來有人在洲上開荒耕地，農作物屢遭馬匹踐踏，于是開荒人聯名稟明撫臺衙門，于是就有了一塊清代的《臨桂縣正堂告示》石碑，告示云：“……馬洲墾荒種植，禁止牧放。嗣后，軍民人等，不得放縱畜牲踐踏，如違查究不貸。”告示立了以后，“馬洲”不再牧馬了，但常有魚排泊岸，魚鷹光臨，又名“鸕鶿洲”。

新中國成立后，當地政府將“鸕鶿洲”改名為“伏龍洲”，其意與洲島附近一南一北的“伏波山”“木龍塔”相對應。

“你講得不對！”有人站起來糾正黃崗，“‘伏龍洲’這個名應該是張淦起的。”張淦是國民黨中將，桂林人，他因與蔣介石有幾分相似的禿頂和迷信陰陽風水而為人所知。這位桂系中的顯赫大員，羅盤隨身帶，凡事要卜卦，白崇禧給他取了個綽號叫“張羅盤”。

1936年后，國民黨桂系軍逐步從南寧回遷桂林，在伏波山和疊彩山一帶建公館。近在咫尺的“鸕鶿洲”自然也吸引了他們的目光。一天，張淦登上了此洲，他拿出羅盤“覓龍、察砂、觀水、選向”經過好一陣踏勘，選中吉穴后砌成一個六尺見方的“亞”字型龜臺為奠基。張淦又覺得 “鸕鶿洲” 這名太具村野化，沒有風水精髓，這洲邊之水猶如水龍環繞，洲島又處在伏波山與木龍洞之間，便改名為“伏龍洲”。

伏龍洲的“名譽之爭”還被多次推上熱搜，最近的一次是2018年。黃崗說：“洲還是那個洲，至于叫什么，我們還是要尊重歷史吧，尊重那些一代代守護她、與她須臾不離的人。”

四月的漓江，煙雨朦朧，碧波蕩漾，舟楫往來。乘一葉扁舟，從漓江的源頭興安縣順流而下，兩岸奇峰疊翠，水中倒影如墨，遠處翠竹婆娑，一幅秀美的百里山水畫卷躍然眼前。

春天里，正在廣西考察調研的習近平總書記來到漓江楊堤碼頭，聽取了漓江流域綜合治理、生態保護等情況匯報。習近平總書記對桂林山水十分關心，對科學保護漓江做出了重要指示：“漓江的生態建設與科學保護，茲事體大。”當地自然資源局的干部職工牢記習近平總書記對保護漓江的殷切囑托，正在努力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生態理念，確保青山常在、綠水長流、空氣常新。

“過去，我們以打魚為生，漓江的水清澈見底，現在的漓江又逐漸恢復了以前的模樣。”黃崗感慨地說。目前，漓江流域的森林覆蓋率超過80%，漓江水質達標率為100%，所有國家考核水流斷面水質均達到地表水Ⅱ類標準，水環境質量一直穩居全國前列。

伏龍洲的生態修復工作還在完善中。此刻，春日暖陽，鶯飛草長，油菜花香，桃紅李白；孩子們放飛著風箏，追逐著，嬉戲著……

漓江的水流得更歡暢了，水面偶爾有小魚跳出水面，又“滋溜”一聲鉆進了水底。幾位老者坐在江邊的板凳上，抽著煙，悠閑地欣賞這些可愛的小精靈。黃崗也吸著煙慢悠悠地說，以前他們常常在這里撒網，現在不撒網捕魚了，為的是讓魚多一些，有魚的河才叫真正的河啊。

站在伏波山眺望伏龍洲，只見洲島四面環水,碧波蕩漾，既有煙嵐迷蒙的詩意，也有小橋流水的雅韻。江水邊，成群結隊的燕子歡快地掠過水面，翼尖不時激起水花，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