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紅軍
(深圳市龍崗區人民法院 廣東深圳 518172)
從形式邏輯上講,法官會議與審委會銜接機制組織結構是指法官會議與審委會銜接機制內在構成要素的職能(職權或職責)配置、關系及其運行系統。
1.結構。法官會議的主要預設結構是同等結構居于主導地位的二元結構。法官會議對法官的行政職務、資歷等并無特別要求,法官會議所有成員地位、權責平等;除主持人應當最后發言以外,其他法官發言順序相對靈活,這是一種典型同等結構。但是,法官會議成員中也有一部分人特別是主持人擁有一定的行政級別,主持人主持會議、歸納討論情況,運用的就是行政權力,因此,法官會議又存在一定的等級結構。
2.功能。法官會議的主要預設功能是內部咨詢與案件過濾。一方面,就重大疑難案件發揮集體智慧形成討論意見,為法官審理案件準確適用法律提供指導和參考,以此促進裁判規則及標準統一;另一方面,有效過濾提請審委會討論案件范圍,經法官會議討論后解決一批重大疑難案件。
1.結構。審委會的主要預設結構是同等結構居于主導地位的二元結構。審委會委員一般都有行政級別,體現出了一定的等級結構關系。但是,審委會實行的是民主集中制,實行一人一票,少數服從多數原則,主持會議的院長、副院長僅起召集作用,所有委員地位、權責平等,擁有充分的發言權,主要體現的是一種同等結構關系。
2.功能。審委會的工作主要預設功能是裁判重大疑難案件的法律適用。理論上,審委會委員大多是實踐領域的法律專家,相比一般法官,他們對案件具備更寬廣的視野,[1]懂得如何結合當前的政治、社會形勢,對案件發表意見,這也是審委會能夠享有重大疑難案件法律適用最終決定權的合理性依據。
現行法官會議與審委會銜接機制的實際功能不一定就是立法者所預期的,而是由其組織結構所決定的。如果其制度設計的基本構造存在偏差以及職權職責的配置出現失衡,就不可避免地會出現功能異化。
法官會議與審委會銜接機制組織結構內在向度主要考察法官會議、審委會各自內部的組織關系,其存在的缺陷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1.法官會議等級結構強化弱化其咨詢功能。在司法實踐中,法官會議成員的行政化傾向較嚴重。以H 省三級法院為例,多數法院法官會議成員與審委會委員高度雷同,法官會議成員3363 人,沒有行政職務的普通法官僅占16.7%[2]。以行政能力替代專業能力作為法官會議成員的遴選標準,擁有一定行政級別的成員過多,會強化法官會議成員間的等級結構,使之演變成新的“行政化”平臺。院庭長的行政壓力就會對其他法官構成無形壓力,影響他們意見的表達,直接抑制案件討論效果和質量。
2.審委會等級結構強化弱化其裁判能力。在司法實踐中,審委會委員一般都是由院庭長、審委會專職委員構成,普通資深法官很少,甚至沒有,成員等級結構色彩較之法官會議更濃。如Z 市兩級法院68 名審委會委員中,正副院長和專委共計35 人,占比高達51.5%,除此之外,中層正副職也多達30 人。[3]受我國極其顯著的科層化大制度背景的影響,審委會的同等結構經常面臨這種等級結構的侵蝕,行政級別高的法官能夠利用制度漏洞對會議討論意見施加影響甚至是決定性影響,影響其他委員意見的自由充分表達,進而影響裁判結果。
此處的組織結構外在向度之缺陷主要是指法官會議與審委會之間的制度安排存在的結構缺陷,它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1.法官會議咨詢功能不佳弱化其案件過濾功能。因法官會議等級結構強化,案件討論質量不高,參考價值有限,合議庭、獨任法官對其討論意見缺乏足夠的信任,導致相當多的案件經過法官會議討論后仍然需要提請審委會討論。如筆者所在的法院于2017 年12 月成立了法官會議,并規定凡提請審委會討論的案件必須先經法官會議討論,但審委會討論的案件數2015 年至2019 年分別為44 件、51 件、44 件、39 件、53 件,改革前后受法官會議影響并不明顯。
2.法官會議制衡功能不足難以確保審委會審慎用權。根據目前的規定,審委會的討論意見具有強制力,合議庭、獨任法官等必須執行,而法官會議對于審委會沒有任何的反制力,不能形成有效制衡,難以確保審委會審慎用權。這樣,審委會可以無視法官會議討論意見,作出于己有利的討論意見。
筆者認為,完善法官會議與審委會銜接機制的結構功能應遵循以下三項原則。
審判權迥異于行政權,審判權的行使適用一種權力平行分配的平權性同等結構。在這樣一種同等結構中,法官都被安排在同一權力層次之中,除了法律就沒有別的上司,有利于公正、民主等價值目標的實現。因此,同作為審判權行使主體的法官會議和審委會之間以及它們各自內部的成員之間,在組織內部結構上應著力構建一種平權性同等結構,在權力配置上應遵循權力平等原則,若非程序上的必要,應避免體現等級結構的權力配置。
在現代法治社會,權責一致是公認的公權力行使必須遵循的原則之一。法官會議和審委會內的法官如果權責不一致,僅擁有權力而不承擔相應的責任,或者其承擔的責任與其擁有的權力不對等,就會打破組織成員間原有結構的平衡,原有的同等結構就會在不知不覺中因行政因素的介入而異化為等級結構。例如,如果只有發言的順序,而沒有違反發言順序應承擔的責任,擁有高行政級別或者高法官等級的法官就有可能利用其行政或者資歷的影響力搶先發言,并進而影響其他法官的發言和表決。因此,作為法官會議和審委會的法官,其在會議上享有的權力大小與其承擔的責任大小應相匹配。
權力制衡原則是權力運行一條亙古不變的定律,是同等結構的重要體現。孟德斯鳩曾一針見血地指出:“要防止濫用權力,就必須以權力約束權力?!盵4]審委會作為最高審判組織,其權力行使的過程中更加不允許公權力有任何的恣意和沖動,必須受到合理制衡。審委會是由一個個的理性經濟人組成的,審委會的二元結構,很容易導致其功能出現異化。許多實證研究都表明,正是由于缺乏這種類似的制衡,導致了審委會的恣意用權和裁判的錯誤,如趙作海案,呼格吉勒圖案等。而提高法官會議討論意見的法律地位,強化其與審委會的同等結構關系,就是實現合理制衡的有效方式。
基于上述基本原則,完善法官會議與審委會銜接機制的關鍵是在現有基礎上改進不協調的組織結構關系,由此其功能才能達到預期。
為減輕法官會議的行政化色彩,凸顯專業性和廣泛性,應強化成員專業標準,弱化法官會議內部成員結構的科層化因素,提高資深法官的比例。依照權力平等、權責一致原則,應嚴格會議發言順序,先由合議庭(或獨任法官)發言,然后再按照法官等級和資歷由低到高的順序發言,主持人最后發言。同時,有必要按照權力平等原則,引入會議表決機制。具體可仿照審委會,按照民主集中制的要求,實行一人一票,少數服從多數原則,形成法官會議的討論意見。
一方面,應優化委員結構,在《人民法院組織法》的基礎上,規定審委會內資深法官的員額比例,以減輕審委會的行政化色彩,提高其專業化形象。另一方面,應按照權責一致原則,運用強化責任的方式,確保民主集中制得到徹底的貫徹落實。在討論案件時,會議主持人負有主持會議、維護議事規則等職責,擁有決定會議進程的權力。顯然,相對于其他委員,其權力更大。因此,應相應加強會議主持人的責任。會議主持人如違反少數服從多數原則,或者違反發言順序,導致需要承擔違法審判責任的,應當承擔主要責任。
應通過適當調整法官會議討論案件提請審委會討論的條件,力避過濾失靈。應當提請審委會討論案件提請審委會討論屬于強制性要求,不存在過濾問題。除此以外的其他類案件,法官會議經討論后難以形成多數意見的,應進行復議;經復議后仍難以形成多數意見的,說明案件本身確實重大疑難,應提請審委會討論。對于法官會議的多數意見,合議庭(或獨任法官)決定采納的,說明案件本身已取得一致意見,應無需再提請審委會討論;不采納的,應進行復議;經復議后仍未采納的,說明案件本身確實存在重大分歧、疑難復雜,這時為促進司法公正,應將案件提請審委會討論。這樣,法官會議的案件過濾功能將得到極大強化,司法效率將得到有效提升,還可弱化審委會的司法行政化印象,提高司法產品的公正形象。
應建立審委會不采納法官會議多數意見復議制度,并將法官會議意見作為評判審委會應否承擔違法審判責任的重要客觀標準。對于應當提請審委會討論的應當類案件,審委會不采納法官會議多數意見的,應進行復議。審委會改變法官會議多數意見引發裁判錯誤導致需要承擔違法審判責任的,應由持多數意見的委員承擔。同時,審委會作為我國法院進行司法決策的核心組織,有時不得不在政治、社會壓力下進行司法決策,不得不考慮案件的合法性問題。[5]我們必須正視審委會進行司法決策時所面臨的這種外部壓力。而強化法官會議對審委會的制衡,正好可以為審委會的壓力決策提供法律支撐。審委會可以其在司法決策時必須充分考慮法官會議意見為由,抵御其所受到的外部不當壓力,進而有利于保障獨立審判,促進司法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