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龍
摘 要:唐代絲綢之路發達,經濟文化交流頻繁,直接促進了香文化的發展。在唐代二百八十九年間,香的用途極為普遍,儒釋道“三教”用香各有特點。據說,用香儀式始于印度佛教,經由“絲綢之路”傳入中國,形式多樣,最具國際性;儒家用香主要體現在宗廟祭祀及國忌行香,最重禮儀等級;道教為“皇族宗教”,其用香及儀式則最為講究。由此,用香與宗教信仰相融合,是中外宗教文化交流、宗教與世俗交流的重要形式,故“三教”用香又具有相通之處。香文化是唐代儒、釋、道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極大地豐富了唐人的物質與精神生活,對后世產生了一定影響。
關鍵詞:唐代 儒釋道 焚香 香文化
中圖分類號:K2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05(2021)04-18-26
有唐一代,中國常用的香料有蘇合香、安息香、沉香、龍腦香等,均奇香無比,是焚香的重要原材料。但史書中有關本土香料的記載較少,且焚香原料相當一部分是伴“絲綢之路”而來,因此“絲綢之路”又被稱為“香料之路”。香料作為絲路沿線貿易中最常見的交換商品之一,或熏染衣物,或烹茶飲茗,用途廣泛,深受群眾喜愛。隨著“絲綢之路”的持續發展,中外交流日益深入,焚香儀式也更加成熟。因唐代儒、釋、道思想盛行,焚香又多用于宗教的寺觀廟宇中,逐漸與宗教文化相融合,為唐代社會增添了神秘色彩。通過查閱相關資料,發現有部分研究1涉及唐代宗教焚香之俗,但論述略有不足,鮮見關于儒、釋、道三教焚香之俗的專門研究,仍有繼續探討的價值。故筆者擬從焚香儀式與宗教信仰、宗廟祭祀的交流與融合等方面展開論述,討論宗教與焚香之間的關系,從而探析唐代宗教領域的焚香文化。
一、唐代中國香料之來源
中國焚香歷史悠久,早在石器時代就有焚香祭祀的行為,先祖們以燔木升煙儀式告祭天地,可謂是后世祭祀用香的鼻祖。據考古發現,燃燒柴木及燒燎祭品的燎祭已應用于六千年前的祭祀活動之中;甚至在距今六千至五千年前的紅山文化晚期遺址中又發現了規模宏大的燎祭遺存的祭壇;商代的燎祭則繼承了遠古的這種祭祀觀念;至周代,周文王訂立了禋祀祭天的典制。從此,焚香祭祀天地、神靈、祖宗、圣人的禮儀得以沿襲、傳承1。但唐以前中國本土香料類型較為單一,如《離騷》《詩經》等古詩所記,香蒿、椒、桂、蕙、蘭、芷等香草、香木類居多,以天然草本植物香料為主,可用于焚燒的香料較少。
在唐代,中國香料來源渠道很多,有本土生產、外族土貢、商業貿易、交流互贈等,主要得益于海陸絲綢之路的發展。自唐太宗統一各族,被四夷君長尊為“天可汗”,朝貢體系逐漸興起,到唐玄宗時期國力更盛,納貢體系完善,且中外貿易與交流更加深入,西域土貢香料大量傳入中國。如吳娟娟所述,“大部分香料,尤其是質量上乘的香料主要依靠胡商在華經營香料貿易”2。尤其是隨著唐代佛教、道教的興起,焚香原料的需求量大幅增加,本土香料尚不能滿足宗教用香的供給,這就為外來香料的傳入提供了條件。史書記載,太宗貞觀十五年(641),“詔衛尉丞李義表報之,大臣郊迎,傾都邑縱觀,道上焚香,尸羅逸多率群臣東面受詔書,復獻火珠、郁金、菩提樹”3。天竺國王尸羅逸多來到中國,在接受唐廷詔書時,用以焚香儀式,他所獻的郁金香就是隨印度佛教傳入中國的。《香乘》中提到諸多香料都由西域進貢而來,如烏荼國、交趾國向唐太宗進獻龍腦香,伽昆國向唐太宗進獻郁金香,其后又有交趾國向唐玄宗進貢瑞龍腦香等。這些外來香料以樹脂、香花型為主,香料功用更加多樣化、精細化,與本土香料類型差異很大。且香料更多地應用于佛教、道教等宗教焚香,制作技術也有了很大的提升。實際上,來唐的外邦使節,秉承國王的政治意圖,通過將本國的“土特產”,如香料、瑪瑙、駱駝等稀有物品進貢大唐,以達到獲取大唐的政治庇護或經濟互市目的。來唐的使節也會接受唐朝的官職,如折沖都尉、果毅都尉、中郎將、太仆卿或諸衛將軍等。在這些外來使節中,有相當一部分是胡商,他們打著“朝貢使”名義,實則進行商品貿易。這逐漸成為外國朝貢的主要目的,由此往往將唐代的朝貢體系與中西貿易相聯系起來。
到唐中后期,海運和水運十分便利,這為當時海上絲綢之路的發展奠定了重要基礎。據《中國印度見聞錄》記載:“在印度海和中國海,海里有珍珠和龍涎香;……植物中有黑檀、蘇枋木、竹子、沉香、龍腦、肉豆蔻的果實、丁香、白檀以及其他優質香料……”4香料是唐末朝貢貿易中的重要交換物,有來自印度、斯里蘭卡和尼泊爾的郁金香、沉香等,也有來自阿拉伯地區的乳香、蘇合香等。當時海外大量香料船駛入唐朝境內,像元和十年(815)訶陵國派遣來貢獻“異香”的大船就是取道南海到達中國的,《新唐書·地理志》還提到廣州南海郡土貢沉香、甲香、詹糖香等香料5,廣州成了當時世界上最大的香料市場之一。此外,唐中后期揚州的香料貿易發展迅速,僅次于廣州。海上絲綢之路也就在此時逐漸優于陸上絲綢之路,成為香料傳入中國的主要通道。唐代高僧鑒真東渡日本時,曾攜帶“麝香廿劑,沉香、甲香、甘松香、龍腦香、膽唐香、安息香、棧香、零陵香、青木香、薰陸香都有六百馀斤”6,像甲香、龍腦香、安息香等,多來自域外,傳入中國后,又被鑒真等人傳至日本、韓國等國家或地區。
唐都長安城內進行商品貿易的場所為東西兩市,兩市地理位置決定了西市為中西貿易的主要場所,也是陸上絲綢之路的重要集散地,遂有長安市肆多商賈胡人的說法。宗教傳播對絲路沿線上香料的貿易往來起著重要作用,外來宗教東傳至大唐,道教西傳至西域,不僅是傳教士傳教所走的路線,也是香料傳入大唐的必經之路。外來香料傳入中國后,上至宮廷貴族,下至平民百姓,不論是朝廷政治,還是世俗生活,香料無處不在,為唐人所普遍接受。唐代用香形式多樣,焚香是其中之一。這種焚香儀式與香料使用不同,焚香使用多在特定場合,且頗具禮儀性。焚香是實行祭祀、信仰佛教、尊崇道教的重要形式之一,認為焚香更能體現內心的虔誠,所以宗教用香多以焚香為主。
二、唐代祭祀用香之表現
在唐代,儒教思想被視為民族凝聚的堅實心理基礎,宗廟祭祀則是最為重要的內容之一,且最重禮儀等級。關于儒教是否為宗教一說,學術界眾說紛紜。張踐解釋說儒家具有一定的宗教性,儒學上升為國家意識形態,承擔起教化民眾的職能,所以儒學也被稱為儒教。不過這種儒教不是現代話語體系中宗教之“教”,而是中國傳統語境中的教化之“教”1。焚香在唐代禮儀等級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它與宗廟祭祀的融合是儒家宗教觀的重要體現(為方便論述,以下稱之為儒教)。
香常用于祭祀活動之中,是世人與祖先聯系的神妙之物。“祭祀燒香是從古代的祭禮中繼承下來的,這種做法后來在民間逐步演變為燒香以示敬重”2,且古代祭祀活動,頗重禮儀。上自國家大典,下至民間祭祀,都要使用焚香,行禮致敬,通達神靈。早在商周時期,古人就有祭天儀式,即在靈臺上堆架燔柴,焚椒升香,借香煙與天交流。而真正以香祭天者,乃始于南朝的梁武帝,他用沉香建造明堂,取與上天純陽正氣相宜之意。到唐代,祭祀焚香已經發展十分成熟。史書記載:“朕(唐僖宗)自到西蜀,不離一室之中,屏棄笙歌,杜絕游獵,蔬食適口,布服被身,焚香以望園陵,雪涕以思宗廟,省躬罪己,不敢遑安。”3這是皇帝在宗廟中使用焚香的行為,焚香儀式蘊含著對宗廟、先祖的哀悼與敬意。唐玄宗天寶八年(749)皇室祭祖時提到:“自今已后,每禘祫并于太清宮圣祖前設位序正,上以明陟配之禮,欽若玄象,下以盡虔祭之誠,無違至道。比來每緣禘祫,時享則停,事雖適于從宜,禮或虧于必備。已后每緣禘祫,其常享以素饌,三焚香以代三獻。”4焚香在祭祀活動中代表著一種禮儀,通過這一形式以示虔誠,祭祀與焚香之間有著密切聯系。且自唐玄宗以后,經由“絲綢之路”而來的焚香儀式在祭祖中固定下來,為后世所仿效。
焚香在宗廟祭祀中的使用,值得一提的便是國忌行香。王蒙研究認為:“北宋中期修建了景靈宮,并且將國忌行香禮移入其中,表現了儒家倫理觀念的復興。”5其實國忌行香也是唐代儒家倫理思想的重要表現形式。唐制規定:“凡國忌日,兩京定大觀、寺各二散齋,諸道士、女道士及僧、尼,皆集于齋所,京文武五品以上與清官七品已上皆集,行香以退。若外出,亦各定一觀、一寺以散齋,州、縣官行香。應設齋者,蓋八十有一州焉。”6國忌行香是朝廷在寺觀舉行的一項大型禮佛、求道又帶有祭祀性質的儀式,各級官員行香以表哀悼,表現出行香的等級差異。隨著時代發展,參與者范圍不斷擴大,不僅有統治階層,宗教人員及普通民眾也頗為重視,一度發展成為全國性的禮拜活動。唐代最早記載國忌行香的是《唐會要》,貞觀二年(628)五月十九日敕:“章敬寺是先朝創造。從今已后,每至先朝忌日,常令設齋行香,仍永為恒式。”7但《唐代長安詞典·章敬寺》記載貞元二年(786)五月十九日,德宗下敕先朝忌日行香,永為定式。有學者研究章敬寺是在中唐時期才有,認為應是貞元二年的錯記,故初步斷定國忌行香是在貞元二年被確定為法定祭奠儀式,但作為不成文慣例,初唐時就有行香,甚至南北朝就有1。聶順新則進一步對唐代國忌行香制度的淵源進行考論,認為:“隋文帝開皇元年的國忌日詔令,是中國歷史上首次將國忌日與設齋(八關齋)、行道、造像等相結合的制度性規定。此詔令應是唐代國忌行香制度的真正淵源。”2針對這一問題提出了新的見解。
唐薦福寺是長安法定國忌日行香的大寺,帝王的國忌日多在此行香。史書記載,唐中宗曾在神龍三年(707)和景龍三年(709)兩次來薦福寺巡禮,大慈恩寺、興善寺、崇慶寺等也都舉行過國忌行香活動。但早先國忌行香只是集中在唐都長安,直到唐德宗貞元五年(789)八月,“天下諸上州,并宜國忌日準式行香”3,國忌行香才真正成為全國性的文化活動。到貞元十二年(796)又下詔:“先圣忌辰,才經敘慰,戚里之內,固在肅恭。而乃遽從燕游,飲酒作樂,須有所征。”4規定行香時罷音樂、禁酒肉,以表敬意。唐文宗開成四年(839),戶部侍郎崔蠡上疏論國忌行香活動,文宗認為“忌日之感,終身之憂,歸依釋、老,征二教以設食,會百辟以行香,有異皇王之術,頗乖教義之宗”5,因此下詔停罷兩京及天下州府國忌日在寺觀設齋焚香的行為,但這項政策持續時間很短。到唐宣宗即位,認為“列圣忌辰行香既久,合申冥助,用展孝思”6,這種設齋行香的形式符合儒家所倡導的孝道,大力倡導忌日行香行為。大中五年(851)又敕“京城及外州府,國忌行香并須清潔,不得攜酒肉入寺烹炮”7。持續半個世紀后,唐哀帝天佑二年(905),太常禮院為昭宗皇帝忌辰(八月十三日)請奏,百官赴寺行香,哀帝準從。
有唐一代,近三百年間,大部分統治者都有國忌行香的行為,且有著復雜繁縟的程序與禮節。《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對開成三年(838)間唐敬宗忌日時的行香過程有詳細記載:
十二月八日,國忌之日,從舍五十貫錢于此開元寺設齋,供五百僧。……有一僧打馨,唱“一切恭敬,敬禮常住三寶”畢,即相公,將軍起立取香器,州官皆隨后,取香盞,分配東西各行。……盡僧行香畢,還從其途,指堂回來,作梵不息。將軍向西行香,亦與東儀式同住三寶。”相公……其唱禮,一師不動獨坐,行打磬,梵休即亦云:“敬禮常、將軍共坐本座,擎行香時受香之香爐,雙坐。”8
國忌行香日益興盛,在唐朝形成一套完整規范的行香制度。一方面,規定國忌須遵從唐朝的九廟之制,國忌行香恰體現了大唐現行國家宗廟制度的最高權威9,將國忌行香儀式列入禮儀范疇,是對傳統禮儀的繼承。另一方面,關系到唐人的宗教信仰,是利用宗教祈福的一種儀式,順應了魏晉南北朝以來佛道設齋的新變化。這種行香禮儀貫穿整個大唐,在宗廟祭祀領域起著重要作用。
三、唐代崇佛用香之表現
隨著張騫出使西域,陸上絲綢之路就此打通,佛教在兩漢時由印度經西域傳入中原。直至唐代,在歷代統治者推崇下,佛教發展興盛。外國香料沿這條“絲綢之路”傳至中國,成為絲路沿線上重要商品之一,被用于多種場合,其中與佛教的融合頗具代表性。在佛教信仰上,中國繼承印度行香禮佛傳統的同時,又作了改造與創新,它以香供養最為常見,焚香是主要形式。當時還出現了佛塔式香爐,上世紀在西安法門寺地宮就曾出土過“壺門高圈足座銀香爐”1,爐身臺面有六級圓臺,是佛教寺院中用于焚香的重要工具。
香在梵語中稱“健達”,敦煌文書記載用于佛事活動的香料主要有檀香、沉香、乳頭香、郁金香、苜蓿香等,在佛教中十分常見,因此有焚香發源于佛教的說法。“(中古佛教)進一步走上了世俗化和大眾化的道路,……佛教徒做功德的主要目的不再是超脫苦海、涅槃成佛,而是解決日常生活中的困苦和麻煩,滿足過世俗幸福生活的欲求等”2,當時的佛教逐漸貼近下層民眾,深受普通民眾的歡迎,信仰儀式也因此趨于多樣化與簡單化,焚香無疑是常用形式之一。依照佛教的說法,佛前供香,一般以一支為宜,表示一心向佛,若要上三支香,則第一支香插在中間,第二支香插在右邊,第三支香插在左邊。上完香后,應對佛像,肅立合掌,恭敬禮佛,以示虔誠。由此,佛經中稱香為佛使,是通達于佛的媒介。據《賢愚經》載:世尊住在祗洹精舍時,富奇那建造了一座旃檀堂,教化兄長禮佛。他與兄長手持香爐,登上高樓,遙望祗洹精舍,梵香禮敬。香煙乘虛空而至世尊頭上,相聚合后成一煙蓋。阿難知悉,即赴富奇那的旃檀堂3。此記載被視為佛教中以香敬佛的緣起。此外,《賢愚經》還有類似的記載,如太子用香湯沐浴,穿著干凈新衣,手執香爐,向四方禮拜4;用香湯沐浴,穿上干凈的新衣,手捧香爐,面向東方5。古印度傳說中有香神,即“乾闥婆”,不食酒肉,唯求香味為食,以資陰身,又自陰身出香,古名香神,后被引為佛教護法的八部之一。
自玄奘取經歸來,“絲綢之路”發展更盛,佛教備受統治者推崇。隨著佛教的發展,香的作用更加凸顯。在《佛說戒德香經》中,常以沉香比喻持戒之香,不受順、逆風的影響,能普熏十方。這種香最清凈無上,突出嚴守戒律、廣修善行的重要性。由此可見,焚香禮佛的根本意義在于表達對佛菩薩的尊敬、感激與懷念,故又稱“心香”,以此提升覺悟和智慧。佛經里有戒香、定香、慧香、解脫香、解脫知見香的說法,稱為“五分香”。認為通過修行戒、定、慧、解脫和解脫知見這五種功德,可以成佛。《中國漢傳佛教禮儀》提到“由富有香氣的樹脂或木片等所制的成品,稱為‘香’,是佛教的主要供養儀物之一”6,行香儀式在寺廟中十分常見。還有“修塔立廟以尊重,焚香燒燈以祈福”7,一方面為香料的引進提供了契機,另一方面將焚香作為拜佛祈福的儀式,提高焚香的重要性。
此外,在慶祝皇帝生日時,也常用到佛教焚香。“上元二年九月甲申,天成地平節。上于三殿置道場,以內人為佛、菩薩象,寶裝飾之。北門武士為金剛、神王,結彩被堅執銳,嚴侍于座隅。焚香贊唄,大臣近侍作禮圍繞,設齋奏樂,極歡而罷,各贈帛有差”8。天成地平節是唐肅宗李亨的誕辰,每逢此日都要焚香,且多為佛教儀式。唐武宗會昌二年(842)五月敕:“今年慶陽節,宜準例,中書、門下等并于慈恩寺設齋,行香后,以素食合宴,仍別賜錢三百貫文,委度支給付。令京兆府量事陳設,不用追集坊市歌舞。”9唐武宗敕慶陽節(生日),中書、門下在慈恩寺設齋,都要行香,用素食擺宴,不設歌舞。不僅大唐皇帝對焚香儀式頗為重視,一些信仰佛教的大臣亦表現得高度虔誠,甚至癡迷。“維弟兄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葷血,晚年長齋,不衣文彩。……齋中無所有,唯茶鐺、藥臼、經案、繩床而已。退朝之后,焚香獨坐,以禪誦為事”10。還有僧人葬禮中一般做入龕佛事時,主喪人居主位,首座兩序分座,也要上香,方丈及眾僧插香禮拜,舉哀1。焚香是佛教禮儀的重要表現形式之一,信仰佛教者十分重視。“……崇信釋典,常與僧徒往來,焚香禮懺,老而彌篤”2,佛教徒常用焚香儀式來做禮拜或懺悔,且越是年長,就越信仰。
特別是唐武宗滅佛、排除異教期間,佛教徒、三夷教徒等外來宗教人士大都被遣還本國,甚至景教在大唐的傳播至此逐漸消亡,但寺院內卻保留了伴隨佛教而傳入的焚香形式。《唐會要》載:
會昌五年七月,中書門下奏:“天下諸州府寺,據令式,上州以上并合國忌日集官吏行香。臣等商量,上州已上合香州,各留寺一所,充國忌日行香……”敕旨:“所合留寺,如舍宇精華者,即留;如是廢壞不堪者,亦宜毀除。但國忌日當州宮觀內行香,不必定取寺名。”3
且規定“敕并省天下佛寺,上州留舍宇精妙寺院一所,下州及廢壞的悉毀除。官吏國忌行香齋戒于道觀”4。武宗年間的行香以道教形式施行得以保留,一直流傳至今,焚香沒有隨佛教、三夷教等外來宗教的衰落而退出大唐的宗教舞臺。這或許是“武宗滅佛”僅持續一年、時間很短之故,唐武宗死后,唐宣宗即位,隨即推翻毀佛政策,恢復佛教信仰。但佛教焚香儀式在唐代已深入人心無疑,這應是焚香之俗得以保留的主要原因。
焚香現象不僅用于佛寺之中,在敦煌莫高窟壁畫中亦十分常見。盛唐時期,敦煌莫高窟內開始出現較大的供養人像。值得一提的便是第一百三十窟,窟內甬道南北兩壁畫有許多供養人像,因為此窟是大佛窟,甬道很大,主要人像高達二米以上。由壁畫題記“朝議大夫使持節都督晉昌郡諸軍事守晉□(昌)□(郡)太守兼墨離軍使賜紫金魚袋上柱□(國)樂庭環供養時”“都督夫人太原王氏一心供養”5,可以看出供養人應為晉昌郡都督樂庭環一家。他們手持長柄香爐向佛而立,表現出對佛教的虔誠。敦煌莫高窟第二百一十七窟亦建于盛唐時期,此窟為陰家窟之一,是莫高窟盛唐藝術的代表窟,窟內壁畫也是盛唐時期的代表作。其中,東壁壁畫名為“法華經變觀音普門品”,表現的是觀世音菩薩救諸苦難、三十三現身說法等救度世人的情景。在洞窟東壁門口位置,有一僧人模樣,手持香爐。從題記“應管內釋門都僧政,京城內外臨壇,供奉大德毗尼藏主闡揚三教大法師,賜紫沙門洪認一心供養”6來看,僧人應為此洞窟的供養人。還有敦煌莫高窟第445窟、榆林窟第25窟、藏經洞引路菩薩等都有熏爐的出現。由此可見,唐代佛教中焚香是十分常見的。
佛教寺院中還出現了可以直接點燃的線香,與現在“上香”時用的香一樣,有粗有細,又稱為“香炷”,可以插到香爐的香灰里,多擺置在寺觀大殿門及殿內香案上,空氣中煙氣繚繞,香氳彌漫,增添了一種神秘色彩。還有一種印香,又叫篆香,也可以直接用來焚燒,《撒馬爾罕的金桃》一書介紹了一種帶有刻度的香燭,稱為“香鐘”,即“事先在一個平面上刻好用以區分不同時間的字樣,然后將香末撒在平面上,形成精細的花格,細長的香末線將不同的時間標志連接起來。這樣一來,隨著香末一路燃燒過去,便可以讀出時間”7。因印文多為梵文,所以推測香鐘可能在佛教寺院中使用。還有涂香、抹香燈,形成了中國佛教獨特的行香禮俗。
四、唐代崇道用香之表現
“道教在創立之初就繼承中國古代宗教的祭祀儀式,積極開展以齋戒思過、請禱跪拜為主要內容的齋醮活動”1。這種祭祀儀式稱之為齋醮科儀,以“三箓七品”2為主,是道教舉行宗教活動的重要方式。早在唐朝建立之初就奉道教為國教,上至皇帝朝臣,下至普通民眾,都積極地參與,是一種集體性的崇拜活動,這一時期成了道教禮儀發展的興盛期3。
在唐代,道教又被稱為“皇族宗教”,歷代統治者大都有利用道教焚香供養的行為,且所用香料多經“絲綢之路”由西域而傳入。唐睿宗即皇帝位后,景云二年(711)“皇帝敬憑太清觀道士楊太希,于名山燒香供養……朕恭膺寶位,嗣守昌圖,恐百姓之不寧,慮八方之未泰,式陳香薦,用表深衷,實冀明靈,降茲休祉”4,睿宗希望通過焚香供養達到國泰民安的效果。唐玄宗開元十八年(730)敕道士在丈人廟焚香供養,“青城丈人廟準五岳真君廟例,抽德行道士五人焚香供養。圣恩覃溢,天澤洪沛”5。唐玄宗還有在開元天寶之際利用焚香崇奉道教的行為,“玄宗御極多年,尚長生輕舉之術。于大同殿立真仙之像,每中夜夙興,焚香頂禮。天下名山,令道士、中官合煉醮祭,相繼于路。投龍奠玉,造精舍,采藥餌,真訣仙蹤,滋于歲月”6。每逢皇帝誕辰或忌日,宮觀之地香煙繚繞。像唐武宗出生時有“女道士等焚香行道,敬修功德。伏惟圣壽山固,皇恩海深。將四序而周行,與三光而長燭”7,通過焚香以祈禱健康長壽。唐憲宗忌日時,有“女道士等齋戒精修,焚香虔懇。伏愿追蹤元運,息駕黃庭。保圣祚于無疆,降神功于有截”8,利用焚香為駕崩皇帝祈福。
每當道教舉行齋醮,幾乎都有三上香的儀式,即:一捻上香愿達太清境,二捻上香愿達上清境,三捻上香愿達玉清境。上香時還要口念咒語,以香煙作為媒介,傳達至神靈。據《無上秘要》稱:“晝則燒香,夜則燃燈,使香煙不絕,悉露經中庭于九燈之下,繞燈行道,上香愿念。”9期間還要下跪叩拜或曲身作揖,以示虔誠。還有指教齋,是早期天師道的齋儀,具體內容有“晝則燒香,夜則燃燈,令燈香光不輟”10,其節次是發爐,上香,叩齒,出官,讀辭,四方朝,三上香,再拜,復爐,出壇11,有的甚至要沐浴身形、清齋燒香,這與明真齋、三元齋、三皇齋禮儀形式大致相同。由此可見,道教的齋醮儀式是復雜而有序的。另外,道教的齋醮科儀中也常有“咒章”,如“道由心學,心假香傳。香焚玉爐,心存帝前。真靈下盼,仙旆臨軒。令臣關告,徑達九天。”這是道教的《祝香咒》,意思是通過焚香將自己的愿望傳達至神靈,以滿足自身需求,《太上黃箓齋儀》所記的“凡修齋行道,以燒香燃燈最為急務。香者,傳心達信,上感真靈”,即是如此。所以,焚香作為祭祀神靈必不可少的信物,在各個階層的支持下,頻繁用于齋醮科儀。這種“皇族宗教”的風范,也吸引了眾多外國信教徒來華,一定程度上促進了中外宗教文化的交流,有助于“絲綢之路”的拓展。
值得注意的是,道教焚香一般是放在殿外焚爐內,以表虔誠。這些焚爐是有講究的,像金仙公主、玉真公主入道時就有蓮花香爐、盤龍香爐、舞鳳香爐等,都是純金銀制作,且爐內所燒的香料種類也不能隨意使用,據說在道教的齋醮科儀中,“醮壇焚百和香、降真香等,不得燒檀香、安息香、乳香。醮壇以降真香品位最高,認為是祀天帝之靈香,可以上達天帝之靈所”1,道教焚香要使用“降真香”,其“真”即道教中服氣餐露,長生不老的神仙,由此可見降真香在道教中的重要地位,也可以使用百和香,但不能使用乳香、檀香等。因為檀香、安息香在道教被視為“浴香”,這些用于沐浴的香種是不允許出現于醮壇的。《太平廣記》在道教焚香所用香料種類上亦有類似記載。貞元十年(794)七月十一日,謝自然見上仙,“十五日,可焚香五爐于壇上,五爐于室中,至時真人每來。……此度不燒乳頭香,乳頭香天真惡之。唯可燒和香耳”2。道教焚香時要使用和香,而不喜歡用乳頭香。但值得注意的是,除齋醮科儀外,檀香、安息香等是可以用于焚燒的,是普通焚香中常用的香料。所以,香種的選擇是道教重視教規禮儀的體現,也是信仰者虔誠的表現。如此,被譽為“道教第一香”的降真香很大部分就是由國外(泰國、印度等國)沿“絲綢之路”傳入中國,并為道教所使用,成為道教信仰的重要儀式。
此外,焚香在羽化升仙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利用焚香供奉神靈,以求庇佑而消災祈福。像推崇道教的統治者,“玄宗御極多年,尚長生輕舉之術。于大同殿立真仙之像,每中夜夙興,焚香頂禮”3,這種“焚香頂禮”是玄宗追求長生虔誠的表現。又如唐武宗,“上好神仙術……復修降真臺,舂百寶屑以涂其地……內設玳瑁帳,火齊床,焚龍火香,薦無憂酒。此皆他國所獻也”4。唐武宗在修仙時使用焚香,且香皆為外國經“絲綢之路”所獻。還有《續玄怪錄》載:“(楊敬真)沐浴著新衣,灑掃其室,焚香閉戶而坐。及明,訝其起遲,開門視之,衣服委于床上,若蟬蛻然,身已去矣。但覺異香滿屋。”5楊敬真沐浴、焚香,結果香氣彌漫,但其身已去,僅剩衣服,似有通靈之意。在唐代道教焚香還有治病、祛邪的作用,認為帶有香氣的煙還可以治療創傷與糜爛。雖然有些記載并不足信,但這都是道教用香之盛的反映。
五、結語
隨著“絲綢之路”的開通與發展,中外文化交流日盛,外來香料經由此路傳入中國。中國本土香料與外來香料的融合,促進了中國香功用與香文化的多樣化。具體而言,香的用途大致可分為三類,即有供焚者,有可佩者,又有充入藥者,與百姓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唐朝是一個信仰宗教的國度,且實行開明的宗教政策,儒、釋、道盛行,在唐都長安就興建有百馀座寺觀,全國范圍內的宗教道場更是數不勝數。無論是宗教人士,還是普通信仰者,都將焚香奉為參與宗教生活的重要儀式。對他們而言,焚香是與佛、仙、祖先神靈交流的“媒介”,認為焚香可以“通靈”,是恭敬、虔誠的表現。所以,宗教信仰以焚香形式最為常見,二者之間的交流與融合也更具特點。無疑,焚香的傳入與發展為人們的宗教信仰提供了一種新選擇、新形式。
事實上,儒、釋、道三教在焚香儀式上具有相通之處。比如宗教信仰者在焚香過程中,皆要心無雜念,保持內心虔誠;又如“國忌行香是唐代皇家宗廟祭祀與佛、道兩教相結合的一種特殊禮儀制度”6,在皇帝誕辰或忌日等場合,儒、釋、道三教都會參與其中,所以三者之間是有交流的。佛教傳入中國初期,尚保留佛教的原始教義,可不尊父母、不禮世俗,這在重視禮儀的中國是行不通的,若想獲得長遠發展,就要和儒家、道教思想相互借鑒學習,如佛教開始融入孝文化、重等級。或許這也是三者之間相互博弈的重要因素之一。焚香在儒釋道“三教”中的使用,恰體現了“三教”文化與香文化的交流與融合。不僅如此,焚香用途逐漸從實用價值上升至精神享受,極大地豐富了唐人的物質與精神生活。到了宋代,宗教還出現了“搶頭香”的現象,認為燒得第一炷香,是一種敬神、虔誠行為。這種現象逐漸興盛,并一直延續至今,成為寺觀道場、宗廟祭祀中較為常見的信仰儀式。
責任編輯:朱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