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杜君立
中國戲曲有悠久的歷史,其中,清官判案戲是傳統戲曲的主要題材之一,海瑞、包拯常常是其中的主角,在中國民間早已家喻戶曉。他們也都是中國古代監察史上的著名人物。
一般而言,中國古代官僚體制大體可分為行政、軍事和監察三大塊。行政以文官為主,負責治民;軍事以武官為主,統領軍隊;監察以言官為主,負責對權力進行監督。用俗話來說,監察就是管官的官。
但在古代,皇權是至高無上的絕對權力,其設立官僚體制的初衷就是維護皇權,監察制度也并不例外。受此局限,古代監察官制度逐步走向平庸甚至名存實亡亦是必然。
在整個世界史上,中國官僚制度是最為早熟的。秦始皇統一六國,以皇權制度建立了一個大一統的帝國,便設立了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的三權分立制度。作為皇帝的近臣,御史大夫的地位僅次于丞相,職責是糾察百官失信與違法。
漢承秦制,到漢武帝時,全國被劃分為十三州,每州設刺史一人,代皇帝監察地方,即所謂“奉詔條察州”。刺史以下,還有督郵負責督察縣鄉。督郵身為監察官,位輕而權重。在《三國演義》中,劉備在安喜縣遭督郵輕侮,張飛怒鞭督郵。
皇權之下的中央帝國,各種權力和資源都集中于首都京師。因此,還特設“司隸校尉”一職,負責糾察和彈劾包括丞相在內的京師百官,權力之大,“無所不糾”。
在秦制基礎上,漢代在中央設御史府(臺)的同時,增設丞相司直和司隸校尉為中央監察官,此外還設有給事中與諫議大夫。其監察制度之嚴與監察官權力之大,開歷史之先河,也為以后歷朝歷代樹立了制度榜樣。從魏晉隋唐到宋元,中國的監察制度自成體系,垂直管理,更加完善和成熟,甚至出臺了專門的監察法規。
在中國歷史上,唐太宗以虛心納諫聞名,他不僅將諫議大夫的品秩從五品提升到四品,還讓其參加三品以上高官的朝會。“敕自今后中書、門下及三品以上入閣,必遣諫官隨之。”事實上,中書省和門下省作為最高權力機構,其設置初衷也是為了互相監督。所謂三省六部之三省,即尚書省為行政機構,中書和門下為決策與審核機構。
從成吉思汗到忽必烈,蒙古鐵騎南征北戰,統一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大帝國。忽必烈說:“中書省是我的左手,樞密院是我的右手,御史臺則是用來醫治我的左右手的。”一個管行政,一個管軍事,一個管監察百官。忽必烈以為如此完善的官僚制度,帝國將長盛不衰。
然而,大元帝國的命運并不比大秦帝國好多少。
一個國家的衰敗和走向滅亡,首先是官制的敗壞,而官制的敗壞則首先是監察制度的失靈。秦始皇在世時,就一意孤行,設官不用,“天下之事無大小,皆決與上。上至衡石量書,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等到秦始皇一死,“群臣諫者以為誹謗,大吏持祿取容,黔首振恐。”
強秦如此,以后的漢唐也不遑多讓。每個帝國晚期,都呈現出相似的敗相:權力失衡,聚斂為奸,官制糜爛,宦官專權,內憂外患,民變四起,王朝周期性的覆滅在所難免。
任何政治制度都離不開人,指望明君良臣可以創造一時的清明盛世,但要長治久安,最終還是要依靠法治。唐太宗說:“法者,非朕一人之法,乃天下之法也。”但以權廢法、以權代法其實是中國古代政治的常態。
宋元之后,中國的政治文化和國家治理水平都走下坡路,一方面,官僚機構疊床架屋,官吏群體數量日趨龐大,另一方面是中央集權轉向君主集權。明清兩朝徹底廢棄了宰相制度,皇帝一人大權獨攬;在權力結構失衡的同時,人治代替法治。黃仁宇在《萬歷十五年》中指出,中國兩千年以來,以道德代替法律,至明代而極,這就是一切問題的癥結。
在早期中國歷史中,皇帝并不像人們所想象的那樣可以為所欲為,也不是所有皇帝都是恣意妄為的獨裁者。
隨著藥物溶栓、經皮冠狀動脈介入治療、冠脈旁路移植術等再灌注治療技術日益完善且廣泛普及,心臟再灌注損傷的干預治療備受重視.目前,已有觀點多集中于心肌梗死后缺血再灌注引起的氧化應激損傷及其產生的強烈炎癥反應.這些損傷反應的最終結果是大片細胞的壞死和進一步的心肌細胞凋亡.
在中國古代,監察制度不僅用來監督官員,也用來為皇帝的決策糾錯和糾偏。因此,古代監察制度包括兩部分:一是御史監察系統,二是諫官言諫系統。
御史以彈劾手段來糾察官邪,肅正朝綱;諫官發揮“苦口良藥利于病”的精神,“諷議左右,以匡人君”。與御史相比,諫官面對的皇權這個極權,所承受的壓力和風險要大得多,無論是諫諍封駁,還是審核詔令章奏,不僅需要政治智慧,更需要巨大的勇氣。
不管是御史還是諫官,他們的終極任務仍是為皇帝服務,或者說為皇權服務。監察官是“天子耳目風紀之司”,代表皇權監察各級官吏。在某種意義上,監察官扮演著皇帝與官僚之間第三方的角色:一方面,皇權借用監察官來控制官僚;另一方面,監察官作為官僚一分子,也試圖控制皇權。安史之亂中,宦官李輔國擁立肅宗,特設“察事廳子”以監督百官,又加封中書令,肅宗猶如傀儡,代宗甚至尊李輔國為“尚父”。
皇帝為了統治人民,設立了官僚機構,而為了控制官僚,又設立了監察機構。最早的監察機構尚屬于官僚體系的一部分,受丞相或少府節制,后來就直接由皇帝控制,即御史由皇帝任命,也只對皇帝負責。
從秦漢到明清的兩千年,監察制度不可逆轉地走向畸形,尤其是諫官,逐步被虛置和空轉,最后廢棄,而皇權最終擺脫一切羈絆,成為一種不受監督和控制的力量。
杜甫曾經做過短暫的諫官,即“左拾遺”,一言不合皇帝的心意,便被貶了。唐代臺諫并立,自宋以后,言諫制度不斷萎縮,諫官職權徹底轉向。宋代諫官的主要職責已不是諫諍君主,而是改成“凡朝政闕失,大臣至百官任非其人,三省至百司事有違失,皆得諫正”。此后,諫官地位每況愈下,逐漸消失。
在諫官退化消失的同時,御史的權力卻越來越大,有的甚至受到貪官拉攏腐蝕,與之同流合污。至此,監察制度已經形同虛設。明朝甚至出現了錦衣衛這樣的特務監察機構。
早在漢朝時,刺史就以監察官的身份凌駕于太守之上,成為地方行政軍事首長。巡撫本是“巡行天下,安撫軍民”,和總督一樣,都屬于監察事務的臨時官職,因事而設,事畢即撤。按理說,總督、巡撫均歸屬都察院系統,但明清時期,總督與巡撫皆為地方軍政大員,合稱督撫。監察官越俎代庖成為行政官,乾坤獨斷,使監察消弭于無形。
庚子之亂中,兩江總督劉坤一、湖廣總督張之洞、兩廣總督李鴻章和閩浙總督許應骙、四川總督奎俊、鐵路大臣盛宣懷、山東巡撫袁世凱等地方督撫聯合發起“東南互保”,朝廷權威被嚴重削弱,這為清朝覆滅敲響喪鐘。
趙冬梅在《法度與人心》中說,“具體的皇帝”與“抽象的皇帝”之間的張力,構成皇帝制度的最大矛盾。傳統皇權體制的核心是皇帝,再好的監察制度,其根基依然有賴于皇帝個人的品性,這既有偶然因素,也有必然因素。在皇帝制度下,同一王朝之中的歷代皇帝的能力水平通常都是“遞減的”,越到后面越平庸。
在傳統制度下,唯一可以對皇帝構成約束的或許只有歷史。按照中國“左史記事,右史記言”的傳統,“君舉必書”,皇帝的一言一行都會被史官記錄下來。門下省的起居郎和中書省的起居舍人都是記注官。這種“實錄”無形中構成對皇帝的監督和威懾,即使一個平庸的皇帝,也要顧慮到錯誤言行帶來的歷史后果。
中國自古是官本位社會,官吏地位尊貴崇高。監察制度的設計初衷是監督官吏,“以卑察尊”。對監察官最大的激勵主要是名和利——從遠處說,剛正直言可獲青史美名;從近處說,會從皇帝那里得到豐厚的獎賞,“秩卑而賞厚,成勸功樂進”。
御史作為皇權的代表,手握尚方寶劍,官職不高,但權力卻很大,即秩卑權重,以小制大。“官輕則愛惜身家之念輕,而權重則整傷吏治之威重。”在西漢時,御史和刺史品秩僅為六百石,相當于低級縣令,但刺史依《六條問事》,可監察二千石地方長官。唐代監察御史僅為正八品上,但有權監督六部尚書,奉制巡按,氣派“震懾州縣”。
到了清朝,都察院是有別于其他衙門的“清要之司”,言官被視為“清班”,不僅地位非一般官吏可比,其權威也得到極大保障。據相關記載,雍正六年(1728年)前,都察院都事、經歷、筆帖式等辦公、文秘人員,不論品級,均穿“獬豸補服”,以標志其具有鏟惡鋤奸的權威。一般官吏不準私謁監察官,故言官住宅都貼有“文武官員、私宅免見”“一應公文衙門投遞”等字樣。
對于監察官的履職,清代雖許言官“風聞言事”,但所奏所劾必須以真實確切為原則,否則要受到相應處分,以此防止監察官假公濟私、圖報私怨的訐告惡習。
不過,監察官的權威依然因受皇權的掣肘而經歷起起伏伏。監察官權威不申,不但使其盡職不成,且人身安全以難以保障。
唐貞元十九年(803年),關中大旱,韓愈為監察御史,見災民流離失所,餓殍遍地,而當時負責京城行政的京兆尹李實卻封鎖消息,謊稱五谷豐登。韓愈怒上《論天旱人饑狀》疏,提出彈劾。不幸的是,韓愈的彈劾并沒有影響李實的仕途,韓愈反受其害,遭到貶謫。
明代海瑞頗有中國傳統士人成仁取義的風范,但這在當時的官場并不受歡迎。他年逾古稀被任命為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見官吏貪腐成風,義憤填膺,建議皇帝恢復太祖舊制,對貪污八十貫以上的官員剝皮實草,一時間成為整個官場的公敵,被御史房寰彈劾。
海瑞孑然一身,沒有兒女,死后只留下十余兩銀子,連辦葬禮都不夠。他用過的葛布幃帳和竹床破爛不堪,見者無不悲泣。
即便是在清代,監察官遭人冷遇、被人辱罵毒打甚至暗害的情況也多有發生。
歷史學者倪軍民認為,由于監察官的保障機制多為皇帝一人左右而波動運行,這就難免失衡,從而使其徒有虛名。如清代皇帝都似乎患了一種“恐明癥”,對明末言路招權納賄、互立黨援等風氣深惡痛絕,矯枉未免過正。因此,歷代皇帝都極端重視對言官的反監保障,反監保障之外又有禁律,從而影響了監察官的人身和職業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