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乃誠
“沉睡數千年,一醒驚天下”。這是對1986年在四川廣漢三星堆遺址發現兩座大型“祭祀坑”及一大批精美而奇特文物的高度贊譽。這一發現,展示了商王朝區域以外的一處最為輝煌奪目的方國文明所取得的巨大成就,成為探索古蜀文明最為重要的資料,也是探索中華文明不可或缺的重要內容。
最近,通過對三星堆遺址兩座“祭祀坑”附近的再次發掘,又發現了六座“祭祀坑”,已經清理出土的大型金面具、大型青銅尊、玉琮與玉戈、象牙以及象牙雕刻作品等珍貴文物,再次放射出驚醒世人的光彩。
三星堆遺址的這一系列重大發現,顯示三星堆遺址曾承載著一個經充分發展的文明社會,即“三星堆文明”。對三星堆文明的年代、性質、文化特征、經濟形態、意識形態、社會形態等諸多問題的研究,將是今后一段時期內考古學與歷史學等學科共同探索的系列重大課題,也是社會公眾關注的重要議題。本文以2019年及以前的學術刊物公布的三星堆遺址發掘資料為基礎,探索三星堆文明形成的年代和機制,以期對三星堆文明的認識有所裨益。
探索三星堆文明形成的年代,自然不能簡單地以已經發掘的兩座“祭祀坑”以及正在發掘的六座“祭祀坑”的年代作為探索的主要依據,因為這些坑是三星堆文明后期的遺存,而是應以三星堆文明中年代較早或最早一批能夠反映三星堆文明形成的高檔次文化遺存作為探索分析的主要研究對象。
在三星堆遺址上發現的能夠反映其文明已經形成的高檔次文化遺存主要有:發現于月亮灣燕家院子的玉石器坑類遺跡、三星堆遺址附近廣漢高駢鄉機制磚瓦廠一座坑類遺跡、三星堆兩座大型“祭祀坑”以及正在發掘的六座坑、月亮灣倉包包一座坑類遺跡、三星堆遺址西側仁勝村墓地、三星堆城址城墻、青關山大型建筑遺存等。這些遺跡及其遺物是否為三星堆文明中年代較早或最早的一批遺存,需要仔細分析甄別,下面就對這些遺存進行逐一分析。
1929年在月亮灣燕家院子門前發現的玉石器坑類遺跡,出土玉石器數量達三四百件之多。后來大多散失。華西大學博物館于1934年3月在燕家院子門前太平場水溝處進行首次考古發掘,從發現者燕道誠及收藏人處受贈收集玉石器數件。1951年、1957年、1961年四川省博物館先后三次征集了部分玉石器。后馮漢驥對1929年的發現進行了多次查訪,并對收藏在四川省博物館、四川大學博物館的3 件玉斧(錛)、3 件牙璋、3 件玉琮、3 件有領玉璧,以及數十件石璧進行了專題研究。1994年陳德安公布1 件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可能是1929年出自月亮灣燕家院子玉石器坑類遺跡的牙璋。2017年由成都金沙遺址博物館、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等十多家單位在成都金沙遺址博物館聯合舉辦的“玉匯金沙——夏商時期玉文化特展”中,匯集四川博物院、四川大學博物館的藏品,展出燕家院子玉石器坑類遺跡出土的玉器19 件,其中牙璋6 件、玉斧(錛)3 件、玉琮5 件、玉璧2 件、有領玉璧3 件,并公布了彩色圖片[1]54-150。這批玉石器的文化面貌較為復雜,制作年代也有區別。經對這19 件玉器的初步辨識,大致可分為以下五類。
第一類,龍山文化時期的作品。如四川大學博物館藏品(3.1)226 玉琮(見封三圖1)[1]124,外徑7.4 厘米、內徑6.6 厘米、高5.5 厘米,玉琮的四壁中部施刻兩道豎線,四壁角面上施刻上、中、下三道平行線紋,在上下兩道平行線紋之間刻一圓圈眼紋,圓圈眼紋疊壓中間一道平行線紋。這些特征表明其是良渚文化之后制作的仿良渚文化玉琮的作品。風格相同的玉琮在山東五蓮丹土發現1 件[2]山東卷28,[3]109。這類玉琮可能是在良渚文化之后的錢山漾文化時期制作的,大致屬龍山文化時期的作品。
第二類,二里頭文化四期的作品。如四川大學博物館藏品(3.1)260 牙璋(見封三圖2)[1]72,長39.2 厘米、刃部寬10.3 厘米、柄部寬6.3 厘米、厚0.4 厘米。四川博物院藏品A313 牙璋(見封三圖3)[1]80,長60 厘米、最寬8.4 厘米、厚0.8 厘米。這幾件牙璋制作精致,尤其是闌部的平行弦紋和扉棱扉牙,十分精細,扉棱扉牙的形制,已發展到頂峰。
與這幾件牙璋的闌部紋飾和扉棱扉牙形制相同的牙璋,見于偃師二里頭遺址四期。如二里頭75YLⅦKM7:5 牙璋[2]河南卷12,雙闌形成了復雜的扉棱與齒牙,顯示了高超的工藝技術。二里頭文化四期的牙璋,是牙璋制作最為精美的階段。
第三類,齊家文化的作品。如四川博物院A41 玉琮[1]126,外徑5.3 厘米、高7.5 厘米,四川博物院藏品A110485 玉琮(見封三圖4)[1]127,外徑9 厘米、高11 厘米。光素無紋,為齊家文化特征的玉琮。又如四川大學博物館藏品(3.1)441 玉琮[1]123,外徑5.9 厘米、內徑4.6 至4.2 厘米、高3.1厘米。四川大學博物館藏品(3.1)113 玉琮[1]124,外徑5.1 厘米、內徑4.1 厘米、高5.1 厘米。這4件玉琮,都是光素無紋,射口的外緣中部與玉琮四面外壁面一體,射口的制作是在兩端的四角剔刻而形成,通常不規整,為齊家文化特征的玉琮。還有四川大學博物館藏品(3.1)439 玉璧(見封三圖5)[1]138,外徑18.5 厘米、內徑4.9 厘米、厚0.6 厘米;四川大學博物館藏品(3.1)131玉璧[1]139,外徑10.5 厘米、內徑4.2 厘米、厚0.4 厘米。這2 件玉璧也是齊家文化作品。
第四類,二里崗文化時期的作品。如四川博物院藏品A12 有領玉璧(見封三圖6)[1]149,外徑11 厘米、高3.3 厘米。這件有領玉璧,器形較小,領部略高,領部的兩端口唇外侈,在領部兩端外表接近口沿處施刻兩道凹弦紋。這種風格的有領玉璧目前尚未見于商代晚期,也不見于二里頭文化或更早的文化遺存中,推測可能是二里崗文化時期的作品,大致屬商代中期。
第五類,商代晚期作品。如四川博物院藏品A113915 有領玉璧[1]150,殘缺一小部分,外徑12 厘米、高1.7 至1.2 厘米、璧面厚0.2 厘米。四川博物院藏品A110483 有領玉璧[1]150,殘缺一小部分,外徑11 厘米、高1.7 至1.2 厘米、璧面厚0.2厘米。這兩件有領玉璧,器形較小,在璧面上施刻有十多道同心圓弦紋,是典型的商代晚期同心圓弦紋有領玉璧。其中四川博物院藏品A110483 有領玉璧兩面的同心圓弦紋被磨損十分嚴重,顯示其制作之后可能使用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與這兩件同心圓弦紋有領玉璧形制相同的器形,在殷墟婦好墓中有較多的出土。在有領玉璧的璧面上施刻復雜的同心圓弦紋,是商代晚期有領玉璧的特征[4]1-60。
以上分析表明,1929年在月亮灣燕家院子發現的玉石器坑類遺跡中的玉器,至少分屬龍山文化時期、二里頭文化四期、齊家文化、二里崗文化時期、商代晚期五個階段。而這座玉石器坑類遺跡的年代即這批玉石器的埋藏年代,只能依據這批器物的最晚年代來確定,應是在商代晚期時期埋入的。如果考慮四川博物院藏品A110483 有領玉璧制作之后已經使用了一段時間而使其磨損,那么其埋藏年代可能在商代晚期后段或商末。
1976年在三星堆遺址附近的廣漢高駢鄉機制磚瓦廠發現一座坑類遺跡,出土鑲嵌綠松石銅牌飾1 件、玉戚1 件、玉刀1 件、玉矛1 件[5],后藏入四川博物院。
鑲嵌綠松石銅牌飾[5]圖二.4,平面大致呈長方形,上端略寬、頂邊向下微凹弧,下端略窄、底邊向下微凸弧,平面橫向彎弧呈瓦狀,外側近四角飾半環狀小鈕。銅牌飾面上有10 個鑲嵌綠松石塊圖案,左右對稱,兩側各一排,每排4 個圖案,兩端各1 個圖案。長12.3 厘米、最寬5 厘米。這是一件具有二里頭文化因素的鑲嵌綠松石銅牌飾,但形體已經演變為瘦長,鑲嵌綠松石塊的圖案已不見二里頭文化鑲嵌綠松石銅牌飾上常見的獸面圖案的蹤影,如二里頭文化四期的二里頭87VIM57:4 鑲嵌綠松石銅牌飾[6]圖二.1,圖版壹,年代應晚于二里頭文化四期的鑲嵌綠松石銅牌飾。這件鑲嵌綠松石銅牌飾還晚于倉包包坑類遺跡中出土的倉包包87GSZJ:36 鑲嵌綠松石銅牌飾(見后述),但早于銅牌飾外側四角沒有半環狀小鈕的倉包包87GSZJ:17 銅牌飾(見后述)。這種具有二里頭文化因素、但形制變異并缺乏獸面特征的鑲嵌綠松石銅牌飾,不是中原地區二里頭文化的作品,可能是在三星堆遺址一帶制作的具有二里頭文化因素的鑲嵌綠松石銅牌飾。推測其制作年代不會早于三星堆遺址三期。
四川博物院藏品A140328 玉戚(見封三圖7)[1]54,長17.9 厘米、寬8.3 厘米、厚1 厘米。這件玉戚兩側偏下飾5 個扉牙,5 個扉牙的分布形式,以中間1 個扉牙為中軸,上下各兩個扉牙分別上下斜侈,扉牙呈尖狀。這種玉戚扉牙的形式,目前尚不見于商代晚期以前的作品,即是在商代晚期前段玉戚上也鮮見,推測可能是商代晚期后段的作品。
四川博物院藏品A140329 玉刀的形制為玉鏟(見封三圖8)[1]76,長26 厘米、刃寬11.2 厘米、厚1.2 厘米。這是一件由牙璋改制的作品,在下部穿三孔以便于安裝鏟柄。相同的作品見于金沙遺址[1]77,類似的作品曾見于湖北黃陂鐘分衛灣M1 墓中出土的玉鏟[7]圖三,6,可能也是由牙璋改制的作品。鐘分衛灣M1 墓曾被定為商墓,墓中出土有帶胡的青銅戈,李學勤據此推定該墓年代為商末[8]。由此可推測高駢出土的這件玉鏟可能是商代晚期后段改制的作品。
四川博物院藏品A140330 玉矛[1]98,已殘。類似的玉矛不見于其他地區的商時期遺存中,無法進行比對分析,對其年代暫時不能明確。
通過以上分析,高駢這座坑類遺跡中出土的1 件鑲嵌綠松石銅牌飾、3 件玉器,除1 件年代不明外,其余的分別為商代晚期后段和可能是三星堆遺址三期的作品。據此推測高駢這座坑類遺跡的年代及其綠松石銅牌飾和玉器的埋藏年代在商代晚期后段。
1986年發現的三星堆兩座大型“祭祀坑”,坑內堆滿了大批珍貴文物,大部分是相當于商代晚期的作品。但也有少量的早期作品。如一號“祭祀坑”K1:11-2 玉琮[1]125,外徑(邊長)6.8厘米、內徑5.2 厘米、高7.3 厘米,制作粗略,是齊家文化作品。又如二號“祭祀坑”k2③:201—4 玉璋,器表兩面施刻祭祀場景的圖[9]572,圖90,是由牙璋改制的作品,改制前的原件牙璋,可能是中原地區二里頭文化一、二期之間的作品[10]。
關于三星堆兩座大型“祭祀坑”的年代,發掘主持者與發掘報告編寫主持者陳德安將兩座“祭祀坑”的埋葬年代,分別推定為殷墟一、二期之間與殷墟二期晚段至三、四期[9]4274-432。但一號“祭祀坑”出土了陶尖底盞和陶器座[9]146,圖七六.1-7,圖版五三.1-4,這兩件陶器可能是配套使用,應是有意埋入的。這類陶尖底盞見于成都十二橋商代遺址[11]79-80,圖五五、五六和成都指揮街周代遺址[12]171-210。三星堆一號“祭祀坑”的陶尖底盞的形制特征,最早的可能屬三星堆遺址第四期早段。據此可確定一號“祭祀坑”的埋藏年代不會早于三星堆遺址四期早段,可能相當于商代晚期后段或商末。二號“祭祀坑”的埋藏年代可能與一號“祭祀坑”的接近。
1987年在三星堆遺址月亮灣燕家院子以東約400 米處的倉包包發現一座坑類遺存,出土銅牌飾3 件、玉環(原稱玉援)8 件、玉箍形器1 件、玉鑿1 件、石璧11 件、石紡輪形器10 件(原將11件石璧、10 件石紡輪形器都稱為石璧)、石斧3件、石琮1 件[13]78-90。這批文物可分為三類。
第一類,具有二里頭文化因素的遺存。主要是3 件銅牌飾。3 件銅牌飾平面大致呈長方形,上端略寬、下端略窄,細節形制有區別。倉包包87GSZJ:36 鑲嵌綠松石銅牌飾(見封三圖9,圖片系由陳德安先生提供,謹記謝忱)[13]78-90,圖三.2,平面橫向彎弧呈瓦狀,下端呈弧形,外側近四角飾半環狀小鈕。銅牌飾面上形成銅牌飾框架圖案結構、內鑲嵌綠松石塊。銅牌飾框架圖案以中部上下一條主干架為中軸,與左右對稱的斜支干、圓圈、小彎勾組成上下四組圖案。正面銅銹上有細線織物的印痕,背面銅銹上有竹編印紋痕跡。銅牌飾長13.8 厘米、上寬5.6 厘米、下寬5.2 厘米、厚0.1 厘米。倉包包87GSZJ:16 鏤空銅牌飾(見封三圖10,圖片系作者于2019年參觀三星堆遺址博物館藏品時經朱亞蓉館長允許拍攝,謹記謝忱)[13]78-90,圖三.1,平面橫向彎弧呈瓦狀,外側近四角飾半環狀小鈕,銅牌飾框架圖案以中部上下一條主干架為中軸,與左右對稱的各種細斜支干、短弧支干組成,形成上下對稱的以“S”形單元為主體、相間小三角形鏤孔的五組卷草形鏤空圖案。器表銅銹上有少量朱砂與灰燼。銅牌飾長14 厘米、上寬5.3 厘米、下寬4.9 厘米、厚0.2 厘米。倉包包87GSZJ:17 銅牌飾[13]78-90,圖三.3,體薄,背面平整,正面中部凸出一豎向短脊,脊長4.5 厘米、寬0.8厘米,脊兩端分別連接一凸出器表、直徑2.5 厘米的圓餅狀。銅牌飾長13.8 厘米、上寬5.8 厘米、下寬5.2 厘米。
這3 件銅牌飾的形制不同,顯示它們之間存在著早晚關系。其中倉包包87GSZJ:36 鑲嵌綠松石銅牌飾的形制與制作工藝與二里頭四期的87VIM57:4 鑲嵌綠松石銅牌飾接近[6]圖二.1,圖版壹,還保留了象征獸面眼紋的圖案,其使用方式可能也相同,可能是捆綁在手腕部的一種兼具裝飾的工具或防護用具①,年代相對較早。而倉包包87GSZJ:17 銅牌飾,器體較平整,沒有鑲嵌綠松石塊,也沒有鏤空,四角沒有半環狀小鈕,整個風格不僅與二里頭文化四期的鑲嵌綠松石銅牌飾迥異,而且其使用方式與倉包包87GSZJ:36鑲嵌綠松石銅牌飾的使用方式明顯不同,顯示其年代較晚。倉包包87GSZJ:16 鏤空銅牌飾的形制則介于倉包包87GSZJ:36 鑲嵌綠松石銅牌飾與倉包包87GSZJ:17 銅牌飾之間,年代應居于兩者之間。這3 件銅牌飾的相對年代從早到晚依次為:包包87GSZJ:36 鑲嵌綠松石銅牌飾、倉包包87GSZJ:16 鏤空銅牌飾、倉包包87GSZJ:17銅牌飾。
二里頭文化四期的二里頭87VIM57:4 鑲嵌綠松石銅牌飾是由二里頭文化二期的綠松石龍形器演化而來[14],在鏤空銅牌飾上鑲嵌綠松石以表現獸面。倉包包87GSZJ:36 鑲嵌綠松石銅牌飾與二里頭文化四期的二里頭87VIM57:4 鑲嵌綠松石銅牌飾接近,而器形演化為瘦長、獸面紋消失,但還保留了象征獸面的眼紋,制作年代應略晚于二里頭文化四期的二里頭87VIM57:4鑲嵌綠松石銅牌飾,故推測倉包包87GSZJ:36 鑲嵌綠松石銅牌飾可能是二里頭文化四期末段的作品。依次類推,倉包包87GSZJ:16 鏤孔銅牌飾應是二里頭文化四期之后的作品,倉包包87GSZJ:17 銅牌飾應是更晚的作品。倉包包87GSZJ:17 銅牌飾的風格與二里頭文化四期鑲嵌綠松石銅牌飾的風格迥異,使用方式也不同,應是二里頭文化銅牌飾的孑遺。其可能是在成都平原地區制作的,推測其制作年代大致在三星堆遺址三期或三期之后。
第二類,具有齊家文化因素的遺存。主要是11 件石璧、10 件由石璧芯制作的石紡輪形器。
11 件石璧,器形由大而小依次遞減,相近兩件之間大小差1 厘米左右,被稱為“列璧”。大都不成正圓,中部厚,邊緣薄,周緣不規整,單面穿孔,有的穿孔偏于中心一側。最大的一件87GSZJ:13 石璧,一面經火燒烤,直徑20.3 厘米、孔徑9 至8.6 厘米、厚1.3 至1.1 厘米,并且可與最大的一件石紡輪形器套合(見封三圖11)[13]78-90,圖七.4。最小的一件87GSZJ:22 石璧,穿孔偏于中心一側,直徑7.1 厘米、孔徑2.9 至2.5 厘米、厚0.7 至0.6 厘米[13]78-80,圖八.5。這11 件石璧,出土時按大小順序依次壘疊在一起。
10 件由石璧芯制作的石紡輪形器,形體較小,也是由大到小排列,有的可與一起出土的石璧套合,證明是利用這些石璧的芯片進一步加工而成。由于其本身是從石璧上經單面穿孔取下的石璧芯,所以這些石紡輪形器的兩面直徑不相等,在外緣壁上有螺旋紋鉆痕。最大的一件87GSZJ:21 石紡輪形器,是利用87GSZJ:13 石璧芯制作,質地、色澤與87GSZJ:13 石璧相同,也是一面經燒烤,并且兩件可以套合,直徑8.4至7.7 厘米、孔徑1.3 至0.9 厘米、厚1.2 厘米(見封三圖11)[13]78-90 頁,圖九.1。最小的一件87GSZJ:9石紡輪形器,直徑3.5 至3.1 厘米、孔徑1.4 至0.9厘米、厚0.8 厘米[13]78-90 頁,圖九.10。
這種形制的石璧以及利用石璧芯制作的石紡輪形器,在齊家文化中有較多的發現,是齊家文化玉石器的一種主要特征[15]204-275。
經比對分析,可以明確倉包包這座坑類遺跡中出土的石璧、石紡輪形器的形制特征、制作工藝特征,都具有齊家文化的特征。但這些石璧與石紡輪形器有的可以套合,反映了它們的制作年代與埋藏年代相距不遠,其不可能是在甘青地區的齊家文化制作后長距離輾轉而來,而應是在三星堆遺址上制作的。這些石璧與石紡輪形器應是三星堆遺址上制作的具有齊家文化因素的“石列璧”與石紡輪形器,制作年代應在齊家文化之后,即在公元前1500年之后。
第三類,具有商代晚期因素的遺存。主要是8 件玉環。8 件玉環大小相若,形制基本相同。直徑在8.8 至10 厘米,孔徑在6.1 至6.6 厘米,玉環面寬1.3 至1.8 厘米,厚0.3 至0.5 厘米。在環面上穿一小長方形孔,最大長方形穿孔,長0.8 厘米、寬0.4 厘米,最小長方形穿孔,長0.6 厘米、寬0.2 厘米。其中,4 件玉環,素面無紋;4 件玉環的兩面施刻同心圓弦紋或較寬的同心圓凹弦紋。大都磨損嚴重。器體最大的1 件,倉包包87GSZJ:30 玉環(見封三圖12)[13]79-80,圖五.2,經火燒成雞骨白色,在玉環兩面上施刻6 道同心圓弦紋,直徑10 厘米、孔徑6.4 厘米、環面寬1.8 厘米、厚0.5 厘米,長方形穿孔長0.7 厘米、寬0.3 厘米。前已述及這類施刻同心圓弦紋的玉璧(玉環)為典型的商代晚期的風格。但在環面上穿小長方形孔的玉環,在商代其他遺址中尚未見到,這種小長方形孔是在同心圓弦紋之后施刻的。依此對照分析,可將這8 件玉環的年代推定在商代晚期后段或商末。
以上分析表明月亮灣倉包包這座坑類遺跡中出土的文物,可分為具有二里頭文化因素、齊家文化因素、商代晚期后段或商末的三類。據此推測月亮灣倉包包這座坑類遺跡的埋藏年代在商代晚期后段或商末。
仁勝村墓地位于三星堆遺址西側,1997年11月發現墓葬,經1998年1月至6月的發掘,清理墓葬29 座。其中,17 座為長方形豎穴土坑墓,多數有隨葬品;4 座為狹長形土坑墓,僅1 座見有人骨和一段象牙。這些墓葬填土中有屬于三星堆遺址一期末的陶片。共出土隨葬品66件,其中陶豆1 件、豆形器2 件、尊形器1 件、器蓋1 件,共陶器5 件;玉石蝸旋狀器6 件、玉石泡形器4 件、石紡輪形器(璧形器)2 件、玉錐形器3件、玉鑿1 件、玉矛2 件、石斧2 件、石斧形器2件、黑曜石珠37 顆、石彈丸2 枚共玉石器61 件。對于仁勝村墓地發掘的這29 座墓葬的文化面貌與年代,發掘主持者陳德安曾有過初步的分析,認為6 件蝸旋狀玉器與二里頭文化第二期的斗笠狀白陶器、成都南郊十街坊寶墩文化晚期遺址M6 出土的圓形骨器近似,而5 件陶器的陶質陶色與三星堆遺址第二期偏早的陶器風格一致,年代上限應相當于三星堆遺址一期后段,下限在三星堆遺址第二期前段,大致相當于二里頭文化二期至四期的年代范圍[16]。
筆者認為,如果依據這批墓葬填土中有屬于三星堆遺址一期之末的陶片,而隨葬陶器的陶質陶色與三星堆遺址第二期偏早的陶器風格一致,由此可以確定這批墓葬的年代要晚于三星堆遺址一期之末,屬于三星堆遺址二期。另依據年代較早的M21 號墓隨葬有蝸旋狀玉器5件[16]圖一二.16、圖版叁.1,[2]四川重慶卷8、蝸旋狀象牙器2 件、玉矛1 件,可能是二里頭文化傳播到成都平原三星堆一帶的文化遺存或是受二里頭文化影響而產生的文化遺存。那么三星堆遺址第二期的年代應在二里頭文化二期之后。據此推測,二里頭文化二、三期之交的公元前1610年前后,可能是仁勝村墓地年代的上限。
三星堆城址城墻自1989年發現以來,至2017年對三星堆遺址城墻的系列考古勘探與發掘,可知三星堆遺址的最早建筑城墻是在三星堆遺址二期至三星堆遺址三期在三星堆城址內的東北部形成了倉包包小城,在三星堆遺址四期還對西城墻進行了修補[17]221,[18]380-382,[19]293,[20]377-378,[21]380-381。這些現象顯示,三星堆城址的城墻從三星堆遺址二期沿用至三星堆遺址四期。
青關山大型建筑遺存位于三星堆城址內西北角青關山高臺上。土臺呈二級臺地狀,最高一級高出周圍地面4 至5 米,這里也是整個三星堆城址的最高處。2005年勘探發現青關山高臺系人工夯筑而成,并在第二級臺地南部局部揭露出一座大型紅燒土建筑基址。至2017年的考古勘探與發掘,已經揭露出三星堆遺址三期的3座大型建筑基址,如F1、F3,以及略早的F2。其中F1 為長逾65 米、寬近16 米、建筑面積逾1000平方米的大型紅燒土建筑基址,由多間“正室”以及相對應的“樓梯間”組成,“正室”分為兩排,沿中間廊道對稱分布,廊道寬2.5 米左右[18]380-382。在F1、F2、F3 三座建筑基址下疊壓有屬三星堆遺址一期的夯土臺[20]377-378,其規模、結構有待探索。據此推測在三星堆遺址二期可能存在規模較大的建筑遺存。
通過以上對目前在三星堆遺址及附近遺跡中發現的高檔次文化遺存的分析,就比較容易明確三星堆文明形成的年代問題。
目前在三星堆遺址及附近遺跡中發現的最早一批高檔次文化遺存,主要有仁勝村墓地、三星堆大城城墻,以及可能存在的青關山高臺上的早期建筑遺存,其年代屬三星堆遺址二期。其余的如月亮灣燕家院子玉石器坑類遺跡、高駢坑類遺跡、三星堆兩座大型“祭祀坑”、月亮灣倉包包坑類遺跡,埋藏年代都比較晚,大致相當于商代晚期后段或商末。
如果說三星堆大城城墻、可能存在的青關山高臺上的早期建筑遺存、仁勝村墓地及其玉石器等高檔次文化遺存,可以說明三星堆文明已經形成或正在形成,那么可以確定三星堆文明的最初形成是在三星堆遺址二期。
三星堆文明是在三星堆遺址二期形成,具體的年代是多少呢?這涉及三星堆遺址二期的年代問題。分析三星堆遺址二期的年代,主要依據三星堆遺址二期的文化遺存及測定的年代數據進行②。此外還可以通過以下的方式進行分析。
如果說前述分析的仁勝村墓地墓葬中出土的5 件陶器,代表了三星堆遺址二期前段,那么可依據仁勝村墓地以及月亮灣燕家院子玉石器坑類遺跡、高駢坑類遺跡、三星堆兩座大型“祭祀坑”、月亮灣倉包包坑類遺跡中出土的二里頭文化遺存、齊家文化遺物來推定三星堆二期開始的年代。因為這些遺物的時代特征較為鮮明,年代明確,而二里頭文化、齊家文化又有較多的測年數據和研究認識可供參照。
目前在三星堆遺址發現年代最早的二里頭文化遺存,大概是前已述及的仁勝村墓地出土的蝸旋狀玉器、二號“祭祀坑”出土的被改制為玉璋的原件牙璋。蝸旋狀玉器的年代可能早到二里頭文化二期,年代大致在公元前1680年至公元前1610年之間。被改制為玉璋的原件牙璋的制作年代可能屬二里頭文化一、二期之間的作品,年代大致在公元前1680年前后。
月亮灣燕家院子坑類遺跡出土的四川大學博物館藏品(3.1)255 牙璋、四川大學博物館藏品(3.1)260 牙璋、四川博物院藏品A35 牙璋、四川博物院藏品A313 牙璋,以及故宮收藏的那件燕家院子的牙璋、倉包包87GSZJ:36 鑲嵌綠松石銅牌飾等,大都屬于二里頭文化四期的作品,具體年代可能在公元前1560年至公元前1530年之間。
由中原地區二里頭文化制作使用的作品,輾轉來到成都平原地區的三星堆遺址,其到達三星堆遺址的年代必定晚于在二里頭遺址制作與使用的年代。所以,依據這些二里頭文化的作品,可以推定他們在三星堆遺址出現的年代大致在公元前1600年至公元前1500年之間。
三星堆遺址出土的齊家文化遺存,主要是玉琮與玉璧。依據齊家文化的年代在公元前2300年至公元前1500年的現象推測,這些齊家文化遺存在三星堆遺址出現的年代可能在公元前1500年之前,也可能在公元前1500年之后。如果這些齊家文化遺存是與二里頭文化遺存一起由隴西南通過岷江上游地區這一文化通道到達成都平原三星堆遺址一帶的,那么他們在三星堆遺址出現的年代應與二里頭文化遺存在三星堆遺址出現的年代基本相同,也大致在公元前1600年至公元前1500年之間。
這兩個方面的分析表明,以仁勝村墓地為代表的三星堆遺址二期的年代在公元前1600年至公元前1500年之間。這可能是三星堆遺址二期開始的年代,也大致是三星堆文明形成的具體年代。
目前在三星堆遺址上發現的這些高檔次文化遺存中,出土的年代最早的文物主要分為六類:成都平原地區本土文化遺存、二里頭文化遺存、具有二里頭文化因素的遺存、齊家文化遺存、具有齊家文化因素的遺存、龍山文化時期的遺存。屬成都平原地區本土文化的遺存,主要是建筑遺跡。屬二里頭文化遺存及具有二里頭文化因素的遺存,主要有鑲嵌綠松石銅牌飾以及牙璋、蝸旋狀器等玉器。屬齊家文化遺存及具有齊家文化因素的遺存,主要是玉琮、玉璧、石列璧、石紡輪形器等。屬龍山文化時期遺存主要是玉琮。這六種文化遺存在成都平原地區出現的背景與機制是不同的。分屬以下四種現象。
第一,三星堆大城城墻、可能存在的青關山高臺上的早期建筑遺存,是成都平原地區本土文化遺存,它們的前身應與寶墩文化的城址城墻、大型建筑基址有關。
第二,二里頭文化遺存、齊家文化遺存,都是從成都平原地區以外區域進入成都平原地區的。
第三,具有二里頭文化因素而年代晚于二里頭文化的遺存,以及具有齊家文化因素而年代晚于齊家文化的遺存,可能是在三星堆遺址一帶制作的。
第四,屬龍山文化時期的玉琮可能是與二里頭文化遺存、齊家文化遺存一起進入到成都平原地區的,因為在三星堆遺址一期遺跡或寶墩文化遺跡中沒有發現中原地區或海岱地區、太湖地區等龍山文化階段的文化遺存。三星堆遺址上發現的龍山文化時期玉琮,年代上早于二里頭文化遺存與齊家文化遺存,可能是作為遺玉由二里頭文化與齊家文化進入成都平原地區時攜帶進入的。
這些現象顯示,三星堆文明是在二里頭文化及齊家文化對成都平原地區的影響下,并與成都平原地區本土文化相結合后進一步發展而形成的。這可能是三星堆文明形成的機制。
至于二里頭文化及齊家文化對成都平原地區的影響是通過何種途徑實現的,推測可能是通過岷江上游這一文化通道實現的,依據目前的考古發現,岷江上游地區在公元前3500年前后就形成了甘南文化南下川北的文化通道,在岷江上游地區發現了可能與齊家文化有關的遺存,隴西南地區分布有豐富的齊家文化遺存,在隴西地區發現了許多二里頭文化高檔次的文化遺存[22]。如甘肅天水發現的二里頭文化鑲嵌綠松石銅牌飾,甘肅積石山縣新莊坪遺址出土的有領玉璧、已經被改制成玉鉞的牙璋,甘肅莊浪縣出土的利用二里頭文化大玉刀改制的玉鉞,還有青海民和縣喇家遺址出土的陶盉、大石磬等文化遺存。這些器物都是二里頭文化的重器,是二里頭文化的高檔次文化遺存。二里頭文化重器出現在齊家文化中,不僅僅表現了二里頭文化對齊家文化的影響,而且可能是二里頭文化的一部分精華向齊家文化的轉移。這些現象顯示,二里頭文化進入隴西地區之后融入到齊家文化中,然后經隴西南地區二里頭文化與齊家文化一道通過岷江上游這一文化通道進入到成都平原。
三星堆文明形成于三星堆遺址二期,具體年代大致在公元前1600年至公元前1500年。目前發現的三星堆文明形成時期的代表性遺存,是三星堆遺址大城城墻、可能存在的青關山高臺上的早期建筑遺存、仁勝村墓地,以及月亮灣燕家院子玉石器坑類遺跡、高駢坑類遺跡、三星堆兩座大型“祭祀坑”、月亮灣倉包包坑類遺跡等考古學單位中出土的年代最早的一批鑲嵌綠松石銅牌飾以及牙璋、玉琮、玉璧等玉石器所代表的高檔次文化遺存。
三星堆文明是在三星堆遺址二期受到二里頭文化、齊家文化的影響下而產生的。所以,三星堆文明形成時期的主要文化內涵,包含了二里頭文化、齊家文化,以及寶墩文化的繼承者等三種文化因素。成都平原地區寶墩文化的繼續發展,可能會產生文明,但不會產生具有三星堆文化特色與文明特質的三星堆文明,因為三星堆文明中不僅僅是寶墩文化后繼者一種文化因素。據此推測,如果成都平原地區在三星堆遺址二期時沒有受到來自中原地區二里頭文化及隴西地區齊家文化的影響,可能就不會產生三星堆文明。
二里頭文化是在中原地區形成的可能是夏文明的代表。這種夏文明遺存以及齊家文化遺存來到成都平原地區,不應僅僅是文化遺存本身的傳播,而應是反映了一批文化遺存所代表的二里頭文化與齊家文化的支系部族人群向成都平原地區的轉移與遷徙。這兩支系部族及其文化來到成都平原地區,促使當地的本土文化發生巨變,導致三星堆文明的形成。
由于三星堆文明形成過程中繼承了一些二里頭文化所代表的夏文明因素以及齊家文化因素,所以在三星堆文明的發展過程中,盡管受到中原商文明的影響,但其所呈現出的最主要的文化特征,那些表明三星堆文明特質的文明因素,卻迥異于商文明。
注釋
①二里頭文化鑲嵌綠松石銅牌飾的使用方式可能是捆綁在手腕處的認識,是由黃翠梅于2014年10月26日在北京召開的“紀念二里頭遺址發掘55 周年學術研討會”上明確的。見黃翠梅:《功能與源流:二里頭文化鑲綠松石銅牌飾研究》,《故宮學術季刊》,2015年第33 卷第1 期。②目前測定的三星堆遺址二期的年代數據,早晚年代懸殊較大。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實驗室:《放射性碳素測定年代報告(一〇)》,《考古》1983年第7 期。北京大學考古系碳十四實驗室:《碳十四年代測定報告(六)》,《文物》1984年第4 期。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實驗室:《放射性碳素測定年代報告(一一)》,《考古》1984年第7 期。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實驗室:《放射性碳素測定年代報告(一四)》,《考古》1987年第7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