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瀚,1914年3月出生于江西萍鄉安源,1933年9月至1937年7月在清華大學生物系、歷史系學習。1935年參加“一二·九”運動。1936年4月入黨,1941年8月參加新四軍。新中國成立后,在蘇南婦聯、華東婦聯工作,后任上海市留美學生家屬聯誼會副主任,上海華東醫院副院長、黨總支書記,山東省科技情報所所長,中央監察部駐高教部教育部監察組監察員,中國國家圖書館研究員等職。曾被評為全國三八紅旗手,榮獲全國關心下一代先進個人稱號等。2021年9月16日,因病逝世,享年107歲。

2021年9月16日,母親吳瀚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107歲。她一生聽黨話、跟黨走,無怨無悔。
母親1914年3月8日出生,祖籍江蘇常州。她自幼便隨外公在江西萍鄉安源煤礦生活,飽嘗礦區生活的艱辛。母親13歲時,安源煤礦大裁員,外公失業,一家九口不得不回到常州,靠族親接濟生活。
母親受新學啟蒙,從小立志讀書報國。1933年,她考入清華大學歷史系。時任清華教授委員會主席的馮友蘭曾在日記里記載“吳瀚申得清寒學生助學金”(見《三松堂日記》)。
在清華園,母親一邊堅持學業,一邊服務社會,參與賑災濟貧、助學幫困等。
1935年底,“一二·九”抗日救亡運動在北平爆發,母親數度與同學走上街頭向當局抗議示威;還在街頭、在校園內,冒著愈演愈烈的危險,要求釋放被捕同學,不分晝夜掩護學生領袖與進校搜捕的軍警周旋,直至自己也面臨追捕被教授們藏匿于家中……
當一波接一波的抗議怒潮席卷全國時,12月25日,母親再次挺身而出加入清華南下自行車抗日宣傳隊,一路頂風冒雪、風餐露宿,宣傳抗日。
母親到滄州時就開始發燒,但她始終瞞著大家,強忍病痛堅持跋涉。到達德州,她被送去醫院檢查,診斷患了白喉,不得不隔離住院。但一周后,她用姑父送來的回校盤纏,繼續乘火車南下追趕隊伍。最后,全部隊員被南京國民政府派軍警悉數武裝押解回北平。
在不到半個月時間內,局勢突變,愛國學生卻眾志成城,臨危不懼。后來,隊員們每人從名字中各取一字,集字成聯以紀念當時的血性拼搏:“堅琦照新瀚,仁德振威榮;長城如海龍,雨仕讓金山。”聯中的“瀚”就是母親,她是千里突騎中唯一的女性。
1936年4月,母親秘密加入中國共產黨,成為當時全校師生中的42名黨員之一。在此后漫長的人生道路上,她始終秉持“一二·九”運動精神,不畏艱險,矢志不渝。
1937年7月,母親從清華大學畢業,前往漢口懿訓女中任歷史教員。
母親接上組織關系后,由中共湖北工委派到漢口江漢路支部做地下工作,我的父親劉季平時任支部書記。
由于母親膽大心細,湖北工委委派她作為特別交通員,前往大別山七里坪給時任工委宣傳部長彭康送信。那里是中國工農紅軍唯一堅持武裝斗爭達十年之久的革命老根據地,正在組建新四軍實力最為雄厚的四支隊,是第二次國共合作初期敵我斗爭的前沿。信送到后,母親曾向四支隊司令員兼政委高敬亭請求參加新四軍,但被新四軍政治部副主任鄧子恢解釋開展城市斗爭的重要性說服,而未能如愿。
當日軍瘋狂進犯華北華中腹地,戰火逐步逼向武漢時,母親承擔起更多發動群眾抗日救亡的工作。她在硚口工人區開辦女工夜校掃盲班,訓練婦女救護技能;參加組織全國女青年協會鄉村服務隊,一干數月;組織安排進步青年前往延安等。1938年7月,母親受黨組織指派,與陳維清創辦漢口基督教女青年會戰時服務團,并擔任團長,帶領近百名姐妹深入各醫院救死扶傷、忘我奮戰,堅持到武漢失守的最后一刻。
1938年10月25日,武漢淪陷,母親隨組織轉移至桂林,以從教為掩護繼續從事黨的地下工作。
在桂林,母親與父親結成并肩戰斗的革命伉儷。當我的大姐出生不滿百天時,父親接到秘密撤退到皖南新四軍總部的指令,而母親正遭受不明原因的日夜腹痛的折磨……父親咬牙別離奔赴蘇皖,母親留下作掩護,每天桌子上放著一包煙、泡上一杯茶,來人便佯稱:“老劉剛剛出去……”
母親的腹痛日益嚴重。她的大妹靠賣血在貴陽的湘雅醫學院求學,母親去貴陽找大妹求助,被確診為卵巢囊腫。她腹部腫瘤切除手術傷口剛愈,又接黨的指令動身前往蘇中新四軍根據地。
母親只身懷抱不滿周歲的大姐,經柳州往南翻越十萬大山前行。她們身上沒有錢,饑渴交加。正舉目無望時,巧遇汪達之先生帶領新安旅行團(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時期的兒童革命團體)路過,母親得以隨團同行。
一路出廣西到湛江,從湛江到香港,經海路到上海,過江到蘇北,歷時4個多月,闖過國統區、淪陷區,總行程約3800公里。1941年8月,母親終于到達新四軍一師和蘇北黨政軍領導機關所在地——江蘇如東栟茶鎮,成為新四軍的一員,從事機要工作。
母親被譽為蘇中根據地“三位女杰”(另兩位是鐘英、張云)之一。在蘇中根據地的建設和殘酷激烈的武裝斗爭中,她不僅像其他戰士一樣時刻要突圍、轉移、埋伏,遭受戰火考驗,而且因為帶著孩子,境地更加危險。
1946年6月,蔣介石撕毀《雙十協定》,對華東解放區發動全面進攻。母親所在的黃河大隊(1946年6月成立,蘇皖邊區政府戰略轉移的新四軍番號)北撤轉移。黃河大隊包括大隊部、參議會、銀行、財糧、醫院、干校、新安旅行團、印刷、報社、劇團、家屬等20多個中隊,共2000多人。其中,還有60位孕婦組成產婦隊。我的父親任黃河大隊政治委員,負責大隊北撤行動。隊伍從江蘇淮安經魯中地區,過黃河,進駐冀南地區故城縣鄭家口大杏基村。
1947年2月1日,新四軍與華中野戰軍、八路軍一部、山東野戰軍組建為中國人民解放軍華東野戰軍,應對蔣介石的進攻。蔣誤認“黃河大隊”是“陳毅所部潰敗,向西渡河逃竄”,下令在黃河渡口加以全殲。所以,黃河大隊起到了在戰線西側鉗制敵人的作用。情況緊急,軍隊命令,輕裝前進,每人負重不得超過10公斤。
行軍中,母親要背負機要文件、軍事地圖等,還要攜帶槍械,而減負的最大問題是身邊的孩子。當時,母親不僅即將臨盆,而且帶著3個年幼的孩子:7歲的大姐、4歲的我和2歲的大弟。
由于軍情緊迫,在途經山東沂水馬家崖村時,母親果斷將我和大弟送給老鄉。因革命媽媽朱姚竭力反對,我們又被父親接回。別子之痛,生離死別,是常人難以忍受的——母親在危難之時的抉擇,踐行了她的入黨誓言。
1947年2月20日,母親在行軍途中生下二弟的當晚,華東野戰軍發起的萊蕪戰役打響。這場大規模戰役經過精密部署,連非戰斗部門也被派上戰場發揮誘敵作用。母親隨隊伍在戰火縫隙中穿行20天。戰友黃希珍生下雙胞胎女兒雷豪、雷杰,因身體極度虛弱,沒有奶水。母親二話不說,就把體重不足2公斤的小雷杰帶到身邊一起喂養。黃阿姨曾在《憶雙胞胎女兒的幸存》中寫道:“一個媽媽哺育兩個孩子,我的精神、心理、體力的重負全壓在了吳瀚同志身上,多么可親的戰友呀!”
戰爭的殘酷沒有令母親退縮,反而意志更加堅定,她在充滿戰火的征途上披荊斬棘,并最終從戰爭中走了過來。
新中國成立后,母親從事過政權初建中各種應急事務,以及婦聯、民政、科技情報、人民信訪、紀檢監察等基層工作。她始終信守教育情懷,與父親一起參與傳承人民教育家陶行知的生活教育思想。“文革”后,組建陶行知研究學術團體和領導機構,使研究會在各地落地開花,建立了為數眾多的大、中、小學陶行知教育育人基地。
嚴于律己,是母親堅守的人格品質。她要求全家不沾父輩的光,不取浮華虛名,個個下得基層,知恩圖報。母親年逾百歲高齡后,每周在“家庭視頻會議”上與家人相聚,用目光凝視我們這些在各地扎根鍛煉過的子女,她神閑氣定,對兒孫的寄望盡在不言中。
母親離休后,受到組織關懷。這兩年,她在空軍特色醫學中心又得到了年輕戰友的關愛,安詳地度過虛歲108歲生日(“茶壽”)。母親有幸光榮在黨85年,見證了中國共產黨開天辟地、驚天動地、感天動地、翻天覆地地改變了中國!
母親,安息吧!您的一生是真真正正的無憾!您為國家富強、民族復興的初心,一定會由后代傳承!
(作者為原中國國防工業工會巡視員、副主席,中華全國總工會退休干部)
編輯/貢偉(實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