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鱷魚上了地鐵

路易吉

1

一只鱷魚上了地鐵。它的皮膚是深灰棕色的，帶一點綠調，上面分布著整齊而密密麻麻的凸起。

“啊——”擁擠的人群發出超過120分貝的尖叫聲，就像擠滿的沙丁魚罐頭努力往車廂的兩頭倒騰了幾下，給這位即將上車的乘客留出近大半個車廂的空間。這位目測身長兩米多的乘客慢騰騰地用小爪子扒著地，短短的牙齒露在閉著的嘴外面，迎著刺耳的關門提示音不急不慌地上了車。

“ 你…… 你是揚子鱷嗎？”觀察了一會兒，發現這位新乘客好像沒表現出什么惡意，一個背著雙肩包的青年大膽地開了口。鱷魚抬起眼皮看看他，又放下：“我不知道。”

“啊？”青年沒料到會得到這個回答， 只好硬著頭皮接下去： “ 揚子鱷你聽說過吧， 國家一級野生保護動物。”鱷魚再次抬起眼皮，這次連頭也轉了過去，露出牙齒朝青年一笑：“你是脊索動物門哺乳綱靈長目人科人屬智人種嗎？”

“什……”青年的目光盯在那短而尖利的牙齒上，腦子有點一時轉不過彎。鱷魚打了個哈欠， 把牙齒收回來：“你看，誰會關心這些事情呢？”

這只鱷魚大喇喇地趴在車廂的門口處，左右兩側各空出近兩米的空地，而平日里這時應該戴著耳機或是劃著手機的人們，正努力把自己貼在車廂兩頭的墻壁上，恨不得變成壁虎爬到天花板上去。

鱷魚又打了個哈欠，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趴著：“ 你們坐呀， 這座位空著多浪費。”它咂咂嘴，像是在回憶昨天的晚餐：“我又不能坐，我身上有黏液， 粘在上面不好的。”

人們面面相覷，在看上去還算友善的鱷魚的威脅和長途通勤能坐到座位的誘惑之間掂量輕重。終于，唰啦一聲，滿車廂的空座位被眼疾手快的人們填滿，只在鱷魚周圍留下微妙而不過分的空氣罩。

“我說，你們誰有水嗎？我有點渴了。”鱷魚突然問。

“地鐵里不能喝水！”清脆的童音響起。年輕的媽媽驚恐地捂住女兒的嘴，臉上努力扯出一個恐懼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 我知道你們人類是不能喝，可我是鱷魚哎，應該問題不大吧？ ” 鱷魚不滿地嘟囔著，“我可是水生動物啊。”

人們從背包、挎包和手提袋里翻出奶茶、無糖可樂和白桃蘇打水，一位雙肩包青年還從包的側面拿出一個保溫杯，里面裝著熱騰騰的紅棗桂圓茶。鱷魚表示都想嘗嘗。于是卑微的人類排成一隊，挨個把手里的飲品倒入鱷魚友好的大嘴。排在最后的青年手一抖，還滑了幾粒枸杞進去。

2

“ 鱷魚， 你要去哪兒啊？”一個穿著中學校服的男孩子小心翼翼地問道。剛喝完飲料的鱷魚心情不錯，尾巴一甩一甩地拍打著地板：“我啊，要坐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到時候，你們早就下車咯。”

男孩子摸摸腦袋，雖然他沒怎么聽懂， 但能跟一只鱷魚對話，可是件了不起的事！

“你平時也去城市里的其他地方嗎？”

“那當然，我去過的地方可多了。”鱷魚揮動著短短的前爪伸了個懶腰：“種滿梧桐樹的那條大道上有家咖啡館，他家的熱巧克力最好喝了……還有桂花樹下的那家面包店，每天上午十點會出一爐面包，我最喜歡他家的咸奶油方格蛋糕，那滋味……”鱷魚又說到了大槐樹下賣煎餅的小推車、湖畔餐廳的菠蘿包和水晶蝦餃，還有巷子口的小店里足有半人高一杯的凍奶茶。

人群中也響起嗡嗡的討論聲：“那家面包店我每天都路過，到了秋天還賣桂花糖糕，黃澄澄的可好看了。”“那家咖啡店我去過，他家的招牌其實是冰冷萃啦……”還有人悄悄打開手機記事本，把鱷魚說的店一家一家記下來了——那可是連鱷魚都喜歡的食物啊！

“你說的那些店我都去過，可是怎么從來都沒碰到過你呢？”披著牛仔外套的女孩子好奇地問。她手里還拎著上地鐵前買的早餐，其中的豆漿剛才貢獻給了鱷魚，只剩下一張油汪汪的雞蛋餅。鱷魚看一眼在袋子里晃悠的雞蛋餅，又看一眼她，咧出一個露牙的笑：“誰知道呢，可能是時候不湊巧吧。”

大家記下了鱷魚推薦的面包店、咖啡館和奶茶店，也投桃報李地給鱷魚推薦起自己愛吃的東西……

“幼兒園門口的紅豆沙糖葫蘆最好吃！吃完要刷牙，不然小蟲子會吃掉你的牙！”坐在媽媽腿上的小女孩也扯著嗓子喊道。

車廂里的人們把幾分鐘前的恐懼全都拋到了腦后，他們把鱷魚團團圍住，熱情地敦促它一定要去嘗嘗藏在巷子里的提拉米蘇、街口有點酸的豆包、河邊太陽傘下的薄荷冰激凌和電影院樓下的大份芝士爆米花。

鱷魚懶洋洋地點頭應下，表示有空時一定會去逐個品嘗。它婉拒了穿校服的小男孩要從語文課本上撕一頁紙幫他做筆記的好意，甚至還從頭到尾地復述了一遍，證明自己的確記下了那些七彎八繞的地址和店名。

這會兒，車廂里已經有幾名家長拉著自己的孩子，要他們快去跟鱷魚學一學背書的訣竅了。有了這一出，人們再看鱷魚那露著牙齒的微笑，倒覺得有幾分可愛了。

3

地鐵上的人們陸陸續續地下車了。鱷魚用尾巴拍打著地板，跟每個下車的人打招呼。人們覺得應該送些什么給鱷魚來留作紀念，畢竟不是每個人每天都能在地鐵上遇見一只鱷魚。

背雙肩包的男青年從包里拿出幾袋速溶咖啡，穿牛仔外套的女孩子從兜里摸出一把棒棒糖，其他人也紛紛從身上翻出巧克力、口香糖和簽字筆，甚至還有一包香草味的紙巾。

上幼兒園的小姑娘蹲在鱷魚面前，奶聲奶氣地纏著它買糖葫蘆的時候一定要去找她玩。“我一定去，”鱷魚點頭應下，“不過不一定能碰見你，鱷魚的工作時間跟小女孩上幼兒園的時間不太一樣。”

小姑娘蹲在地上想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是啊。”她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把袖口的小紅花撕下來， 啪地貼在鱷魚身上，“這是我昨天中午好好睡覺得的，送給你。”

鱷魚的尾巴輕輕敲打著地板，它目送著人們一個個下車，直到車廂完全空了。它沒有管周圍散落一地的禮物， 伸了個懶腰，用短小的前爪拍了拍胸口上有些皺巴巴的小紅花，慢慢地下了車。

//摘自三明治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吳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