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畫好好看?歸去來辭圖

田玉彬

南宋·李唐（傳）《歸去來辭圖》卷（局部）美國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藏

今天我們要看陶淵明。

陶淵明（約365～427年），字元亮，后改名潛，字淵明，潯陽柴桑（今江西九江）人。陶淵明是我國歷史上最著名的隱者之一，但他的歸隱之路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他生活在亂世，為生計做過幾任小官，曾經幾次嘗試辭官歸隱，在幾次反復后，東晉安帝義熙元年（405年），他41歲（一說37歲）時寫下《歸去來辭》，辭去只做了八十多天的彭澤令，這才終于徹底歸隱。可以說，《歸去來辭》是陶淵明成為真正隱者的標志，也是后代士人田園夢想的典型表達。

后世畫家沒有浪費《歸去來辭》這樣一個熱門題材。北宋大畫家李公麟就畫過《歸去來圖》，而后世仿本眾多。晚明時期，書畫市場繁榮，《歸去來圖》也成了仿作、偽作“重災區”，以至于明末書畫鑒藏家張丑感嘆說，那些仿本“令人起厭”，但不要連原本的《歸去來圖》一起怪罪啊。在今天的傳世諸本中，美國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藏《歸去來辭圖》是較好的一本。此本是手卷形式，縱34.6厘米，橫566.4厘米，比《清明上河圖》（橫528厘米）還要長一點。《歸去來辭》中寫到的細節，此卷都有表現。

原文中，陶淵明寫道，他未進家門，就有仆人前來迎接，孩子們也守候在門口。他看到小路快要荒蕪了，但他愛的松、菊還在。于是他攜幼入室，與家人團聚。席上竟然還有酒，真好，他自斟自飲，倚著南窗，看著自家這方小小庭院，感到久違的安定。以后的日子里，他可以常常獨自散步，想走就走，想歇就歇，看白云出岫，聽鳥雀歸巢，流連到夜幕降臨，依然可以手撫孤松徘徊。這樣安靜的日子，多好啊。陶淵明寫到這里，終于下定決心，辭職，回家吧！回了家，關上門，只和親人談心，萬一有解不開的憂愁，就讀讀書、彈彈琴，自己消化。到了春季，到田里去也很好啊，或者駕小車、乘小舟，到山里去觀樹聽泉。就這樣變老，或許不免感嘆吧，不過，既然不求富貴、不想成仙，那就登上山坡長嘯，去到溪邊賦詩，自由地活，樂天地死，如此還有什么遺憾呢？

陶淵明在他不惑之年寫下的這篇《歸去來辭》，仔仔細細地設想了他的隱居生活，這卷《歸去來辭圖》也誠誠懇懇將每一個細節形諸圖像，圖文并觀，相得益彰。請看，上部圖是“農人告余以春及，將有事于西疇”的畫面。右上摳圖是卷前他剛回家時“僮仆歡迎”，左上摳圖是卷尾他乘車出游。值得注意的是，他棄官回家騎的是馬，而出游拉車的是牛。在中國文化中，馬與牛對應著兩種身份和精神，作家不必寫的日常，畫家卻要依照常理畫出，因此，今人看古畫有一大好處：能夠看到文字之外古人的日常生活細節。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1600年前，隱者陶淵明看見了自然，“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這淡然的詠唱，年少時只覺得美好，而閱歷漸長，心有所會，有時竟也默默無言，沉湎于無盡生命長河而生出無限同體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