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冠軍的領路人

賴勛忠，江西省電子信息工程學校教授級講師、高級技師，2016年獲得全國職業院校技能大賽（中職組）“電氣安裝與維修”比賽優秀指導教師獎，2018年獲得“全國技術能手”稱號、“第六屆黃炎培職業教育獎杰出教師獎”，2019年被聘為“第45屆世界技能大賽電氣裝置項目中國教練”，2020年獲批國家級“賴勛忠技能大師工作室”，2021年獲得“全國最美教師”稱號。

2019年8月27日晚，在俄羅斯喀山，第45屆世界技能大賽在這里落幕，中國代表隊榮登金牌榜、獎牌榜和團體總分第一名。對于中國職業技能界來說，這是一個不眠之夜。兩年一屆的世界技能大賽是全球地位最高、規模最大、影響最廣的職業技能競賽，被譽為“世界技能奧林匹克”，代表了職業技能發展的世界先進水平。

鏡頭推至舞臺中央，一名來自江西省吉水縣阜田鎮、就讀于江西省電子信息工程學校的學生肖星星，雙手高舉五星紅旗，自豪地登上了最高領獎臺。來自全世界69個國家和地區的技能青年正注視著他，沉甸甸的金牌、激昂的音樂、歡呼聲與吶喊聲瞬間將他包圍，但此刻他在努力尋找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的教練賴勛忠，想和他分享這一刻的喜悅。賴勛忠也滿臉欣慰地看著肖星星，興奮地握緊了拳頭。肖星星不愧是他的得意弟子！

一、與電氣較勁，是一輩子的堅持

賴勛忠一直在做兩件事，一件是自己研究電氣裝置，另一件是教學生裝置電氣，他決定這一輩子都和電氣較勁。賴勛忠是個愛較勁的人，喜歡和自己較勁，和電氣較勁，也和學生較勁。

賴勛忠從小對手工很感興趣，手癢難耐時，就經常對家里的電器“下手”。1989年7月，他從南昌職業技術師范學院畢業。因為興趣，畢業后，他到了江西電子設備廠擔任技術員，從事中頻電源裝置的安裝、調試與維修工作。

原本在工廠上班比較穩定，父母也認可。但是工作兩年后，賴勛忠覺得，在工廠上班，流水線操作式的工作方式難以讓自己的技術得到提升。從小就追求極致和完美的他決定走出工廠，到社會上苦練技術。他到處幫別人安裝、調試電源裝置。在他的成長過程中，生活始終是最鮮活的學習教材，可以從里面學到很多知識。

和電氣打交道是一件危險的事情，一根線路搭錯了，整個電源裝置就報廢了，遇到危險的情況甚至會危及人身安全。從進入這一行起，賴勛忠就認識到了其中的利害關系。他總是給自己定下更高的標準，別人安裝電源裝置是安全、可用就行，他一定要安裝完美，就算做不到，也非得練個千百遍不可。在世界技能大賽中，電氣裝置的安裝測量允許誤差是±2mm，賴勛忠定下的安裝標準是誤差±1mm。

“有的人一輩子都做不到。”賴勛忠說。從2mm到1mm，不過幾根頭發絲的厚度，但是要跨越這1mm，非常難。為了減少這1mm的誤差，賴勛忠又開始和自己較勁。學生聽到他說有的人一輩子都做不到，覺得希望很渺茫，想退縮。賴勛忠激勵學生說：“想拿世界冠軍嗎？如果跨越了這1mm，你離世界冠軍就很近了。”學生的眼里瞬間有了光。

在與1mm賽跑的日子里，賴勛忠和學生幾乎都待在訓練室，從早到晚，從周一到周日。高強度、長時間的訓練讓賴勛忠獲得了“魔鬼教練”的稱號。高強度的訓練對體能要求很高，他擔心食堂的飯菜不夠營養，經常從家里帶牛肉做給學生吃。有時候，學生會親切地稱呼他為“教練爸爸”。

二、拼盡全力，是對人生最大的敬意

賴勛忠電氣裝置技能大師工作室于2016年在學校成立，有30多個學生，都是16歲左右，其中不乏在全國甚至全世界拿過獎項的學生。很多人認為賴勛忠慧眼識珠，殊不知，他選拔學生的流程很簡單，即給學生出兩道題：1.如果給你一棟房子，你敢去裝修嗎？2.操作電，最應該注意什么？第一題是看一個學生是否有膽量和野心，第二題是看學生是否有安全意識。“只要具備這兩點素質，其他的都能靠勤學苦練獲得，不過是多流點汗罷了。”賴勛忠說。

電氣裝置項目比賽的時間為20個小時左右，全程都得站著，對學生的體能要求很高。于是，賴勛忠給學生制訂訓練計劃的首個項目就是跑步，要求每個學生早上6：30起來，跑步一個小時，回到工作室后還會進行一次體能集訓。體能鍛煉完后，就是項目集訓。集訓時間長，內容枯燥，但是在他的帶領下，學生們都很享受訓練完大汗淋漓的酣暢感。

早在2012年，賴勛忠就開始指導比賽了。那一年，他第一次指導大賽，就以全省第一名的成績代表江西省參加全國職業院校技能大賽。“當初信心滿滿，就是沖著一等獎去的。”但事與愿違，學生很緊張，到賽場上連題目都看錯了。賴勛忠很不解：“為什么師生都很努力，在學校也練得不錯，但到賽場上就是不行？”比賽回來后，他開始反思，“比賽不僅是比學生，更是比教練”。他對自己有了更高的要求，不僅要考慮大賽的內容，還要當心理輔導師，保證自身的壓力不能傳遞給學生。

2017年，他的學生肖星星成功入選第44屆世界技能大賽國家集訓隊。然而，比賽遠比他們想象的更殘酷，高強度的集訓，層層考核，強手如云，競爭異常激烈。在集訓隊“5進3”考核中，由于動力箱器件布局不當，出現了開關按鈕盒無法合上的問題，肖星星最終獲得第4名，沒有取得參加世界技能大賽的資格。在比賽現場，師徒倆抱在一起，眼淚都不自覺地流了下來。此刻的肖星星陷入深深的挫敗中，關于未來的路，他只想放棄。

距離2019年的第45屆世界技能大賽還有兩年，賴勛忠決定勸肖星星再拼一次。

“慘痛的失敗還歷歷在目，如果再來一次，意味著又是兩年的苦練，況且站在世界競技臺上，各國強手如云，擔負著代表中國出賽的重大責任，到頭來卻一無所獲，要怎么交代？”壓力、恐懼將肖星星裹挾，他沒有答應。

第二次，賴勛忠又找到了肖星星，說：“人生在于拼搏。比賽成功的概率雖然小，但是用兩年時間去拼搏，成功了可以改變一生的命運，值得！”看著老師一次又一次地鼓勵自己，肖星星咬牙答應了。

為了彼此心中的夢想，師徒二人再次備戰，奮力拼搏。有了上次的參賽經驗，賴勛忠制訂了更加嚴格的訓練計劃，提出了高于世界技能大賽要求的訓練標準，更加注重每一個環節和細節，以98分作為日常訓練目標。

2019年3月，在賴勛忠的帶領下，在第45屆世界技能大賽集訓階段性考核中，肖星星取得了出征俄羅斯喀山的入場券。考慮到肖星星沒有參加國際比賽的經驗，賴勛忠想方設法帶他前往澳大利亞、俄羅斯參加國際比賽，為他積累參賽經驗。去俄羅斯參加比賽的時候，賴勛忠的胃出了問題——由于過度勞累和極大壓力，導致身體嚴重透支，造成大面積胃潰瘍。醫生建議他休養治療，他說等比賽結束了再說。

2019年8月，在俄羅斯喀山，肖星星以總分770分，領先第二名18分的絕對優勢，獲得第45屆世界技能大賽電氣裝置項目冠軍，實現了該項目中國參賽金牌零的突破，也實現了江西省在世界技能大賽上獎牌、金牌零的突破。

三、改變偏見，是職教人的初心和使命

世界冠軍的光環、鋪天蓋地的媒體采訪瞬間將師徒二人包圍。一個青年的命運因一塊金牌而改變，同時改變的，還有大眾對職業教育的固有偏見。

肖星星榮歸故里，親戚、朋友和鄉親們將他家里擠了個水泄不通，有人甚至把自己家里的小孩帶過來學習，想親眼看看這個曾經讀書成績不好的小孩，是怎么走上逆襲之路的。在他們的固有觀念里，只有上普通高中、考上大學才是最好的出路。而現在，他們的觀念受到了沖擊：原來學習技能也可以取得成功。

改變社會對職業教育的偏見是賴勛忠走上教師崗位的使命，也是他為什么年少時不想當老師，后來卻選擇當老師的原因。“站在講臺上的那一刻，看著臺下的孩子們，他們大多數都是因為讀書成績不好，考不上普通高中被父母送到職業學校來的。我感覺很沉重，他們也應該擁有出彩的人生。”但是，能在世界大賽中脫穎而出、改變命運的學生總是極少數，大多數學生都是在學習一項技能之后在工廠找一份穩定的工作。賴勛忠的目標不止于此，他希望他的學生在畢業時，除了學好技能外，還能帶走一些可以讓他們走得更遠的東西。

賴勛忠的學生都是十五六歲，但是他總是把他們當作一年級的小朋友來教，教感恩、教學習習慣……他急切地想要給他們一次“重生”的機會。將感恩教育作為開學的第一課，他有自己的理由：很多學生都是寒門學子，有的很調皮，如果不懂得感恩就不懂得珍惜。農村孩子到城市里，會發現城里的孩子什么都有，但是自己一無所有。如果沒有感恩之心，他們就會不待見父母。他在第一堂課都會這樣對學生說：“你們大多數都來自農村嗎？那你們比村里的孩子好，爸爸媽媽送你來城里，讓你開闊眼界，學習技能，所以你們要感恩父母。同時，你們也要感恩國家，給你們提供了免費求學的機會。”

任趙是學校電氣安裝集訓隊的一員。初中的時候，因為頑皮，他經常逃課，即使母親用凳子追著他打，都沒打動他讀書的心。他的父親是一名長途貨車司機，計劃著先讓他去讀個中職學校，畢業時正好成年，就可以跟著自己開長途貨車。

2014年，15歲的任趙獨自一人來到南昌求學，準備3年之后跟著父親去開長途貨車。這一年，賴勛忠帶領的電氣安裝集訓隊到班里宣講招人，任趙了解到集訓的內容與自己的專業相關，抱著好奇心報了名。在他回答了相關的提問后，賴勛忠決定把他收進集訓隊里。

剛開始集訓的時候，任趙覺得賴勛忠是一個很古怪的老師。以前的老師生怕他用手機和電腦，賴老師卻要求學生積極使用電子產品。碰到擔心孩子玩游戲而堅決不買電腦的家長，賴老師還會打電話去勸說。上課的時候，賴老師讓學生自己動手研究，完成不了的任務才會講解……漸漸地，他發現遇到的很多問題都可以自己解決，網絡上的信息也給了他強大的智力支持，這時他才明白賴老師的苦心。

2016年，任趙與同學一起參加全國職業院校技能大賽，獲得中職組“電氣安裝與維修”賽項團體一等獎。如今，任趙已畢業了，創辦了自己的公司，公司的年營業額達到百萬元。工作不忙的時候，他經常會來看望賴老師。就在前兩年，他的二姨也把她的兒子送到這所學校學習技能。

像任趙這樣的學生還有很多，或開公司，或去大型企業擔任技術骨干，別樣的人生不停上演。而另一邊，賴勛忠轉過身，依舊是日復一日、平凡又普通的教學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