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折

那一年我18歲，高中畢業后到農村鍛煉了一年多。19歲時回到城里，到市糕點廠當了一名糕點工。我和同事的工作之一是往面包上刷蛋清。那時鴨蛋便宜，我們刷的大都是鴨蛋清。

就這樣刷了幾個月蛋清之后，我覺得工作很沒意思。天天看著自己被一堆鴨蛋殼包圍著，我覺得我的人生一眼看到了頭，毫無生機和變化。我開始悶悶不樂，既不想一輩子就干刷蛋清的工作，又無力改變。我變得郁郁寡歡，不愛和人交流。

直到有一天，在工間休息，我順手拿起毛筆往鴨蛋殼上畫畫、寫字，本來只是閑極無聊的隨意之舉，沒想到同事們看到了都說畫得好，寫得也好。那一天，竟然是我到糕點廠當糕點工半年來最興奮的一天——我從一堆破破爛爛的鴨蛋殼中發現了人生的亮色。我突然想到，自己從小就愛畫畫，為什么不把這個愛好拾起來呢？不求畫出什么名堂，只為了給自己的生活賦予一點刷蛋清之外的意義也好。

于是，我像變了一個人，工作不再垂頭喪氣，而是積極投入，工作之余就盡情地畫蛋殼。我叫同事們小心地磕蛋，盡量保持蛋殼完好。大家很支持我，喜歡看我的作品。

每天下班，我高高興興騎著自行車載著滿筐的鴨蛋殼回家。吃過晚飯，我興致勃勃地開始了“畫蛋殼工程”：先小心翼翼地把蛋殼洗凈，然后拿起毛筆，蘸著各色顏料，輕捏蛋殼，一筆一畫地畫起來、寫起來。記得那時最愛畫的是老虎、仙鶴、山水，最愛寫的是毛主席詩詞……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熱情和激情，怎么也畫不煩、寫不累。同齡人下了班都去看電影、打牌、喝酒，我卻沉醉在自己的“蛋殼藝術”中，樂此不疲。第二天就把“成品”帶到廠里，分給大家。看著大家哄搶我的“杰作”，我滿足而快樂。

在市糕點廠待了九個月后，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被調到了糕點廠的上級單位——市糖業煙酒公司。我一開始的工作就是以宣傳工作為主，寫寫畫畫。那時沒有什么電腦設計，也談不上廣告創作，公司所屬商店的貨架上、櫥窗里的背板和道具都是我一筆一畫畫出來的，糖果、香煙、酒……公司賣什么，我就畫什么，再配上諸如“歡迎光臨、信譽第一、顧客至上”等熱情洋溢的招呼語，受到公司領導、同事的好評。

在這么好的狀態和心境下，我積極進取，加倍努力，陸續考取了職業高中、大專，去學習自己一直熱愛的美術設計、裝潢專業。畢業后，我先給別人打了幾年工，后來開了自己的設計公司。業余時間我創作不斷，還成了市書畫研究會的會員。

多年以后，一位老同志和我聊天，問起我：“知道你當時為什么能進市糖業煙酒公司嗎？”我自然不知，那時也年輕，換個工作并沒有多想什么。

老同志一語道破天機：“就是因為你畫的那些鴨蛋殼。當時糖業煙酒公司就缺個能寫會畫的，公司領導在你糕點廠的同事們那里聽說了你的故事，還看過你畫的那些鴨蛋殼……”

我怎么也沒有想到，那些畫滿老虎、仙鶴、山水，寫滿詩詞的鴨蛋殼，竟成了我人生轉折的契機。如果當年我沒有愛上畫蛋殼，如果我和同齡人一樣，下了班就去打牌、喝酒、看電影，如果我不是無償地把蛋殼送給同事們，如果……那我的命運肯定和現在不一樣，或許在糕點廠由一個小工磨成老工，或許……無論如何，比現在缺少更多的可能性和選擇性。那些畫滿老虎、仙鶴、山水，寫滿詩詞的鴨蛋殼啊，竟引領我走入更為開闊明朗的人生境界。而后來就讀職業學校的經歷，更是讓我看到了不一樣的美麗新世界。

熱愛生活是對的，勤奮創作是對的，堅持發展愛好是對的，執著追求理想是對的……沒準哪天，這些好東西就成了你重要的人生契機。只要你抱有一顆熾熱的心去認真生活，就會在低谷時期迎來柳暗花明、擁抱人生的轉機。

（作者單位：文質教育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