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距是怎樣拉開的

我與王瑞金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學，最后又因高考落榜，雙雙回到了窮鄉僻壤。我倆年齡相仿、經歷相似、血緣相近，關系自然也非同尋常。在幾畝責任田里瞎折騰了一段時間，手頭拮據得實在受不了，便相約一起外出打工。

然而，由于我倆既沒有一技之長，又缺乏工作經驗，因此到處應聘遭遇冷眼。一連漂泊多日，工作毫無頭緒，眼看著就要討飯吃了，突聞一家新開業的造紙廠正在大量招聘新員工，我倆大喜過望，立即狂奔而去。結果發現，這家造紙廠地處荒郊野外，交通、購物都極不方便，而且里面只有少量二手機器設備，條件簡陋，分明是個手工小作坊。王瑞金當場就打起了退堂鼓，但我考慮到工作難找、囊中羞澀，有個管吃管住的落腳點，總比忍饑挨餓蹲街頭強，在我的一再堅持下，他總算勉強留了下來。

我倆被分配在所謂的水力班，負責下料、打漿，從事最繁重的體力勞動。王瑞金整日唉聲嘆氣，牢騷滿腹：“咱們好歹也算是個知識分子，跟一伙粗人、土包子共事，未免有失斯文。”他一會兒借口上廁所，一會兒又假裝喝水，一去就是老半天，有意磨洋工。每逢上晚班，他趁著廠里管理松懈，更是有恃無恐地躲到一邊睡大覺。往往一個班干下來，別人累得死去活來，他卻早已睡足歇夠，精神抖擻地忙著找人打麻將去了。工友們都很氣憤，紛紛建議兩人一組、輪流上崗，一個班專門干一道工序，誰也別想偷懶占便宜。他們很快就成雙結對，自動地找到了各自的最佳搭檔，我和王瑞金自然組成了一組。

編組后的第一個晚班，輪到我和王瑞金去紙機車間撿廢紙。剛開始紙機運轉還算比較正常，廢紙并不多，我倆默默地悶坐在紙機旁，好不容易熬到半夜時分，王瑞金一個勁兒地打哈欠，低聲下氣地跟我商量：“我白天打麻將沒睡好，困得很，反正眼下沒事，干脆我找個僻靜的地方睡上個把小時，行嗎？”我說：“萬一紙機不正常怎么辦？你就坐在這里打個盹兒，不是一樣的嗎？”他說：“我不習慣坐著打盹兒，只有躺下來才睡得著。再說坐在這里打盹兒，被車間主任看見，影響也不太好。我就睡個把小時，保證不耽誤撿廢紙。”他不顧我的強烈反對，屁股一翹，一溜煙逃了個不知去向。

這時，紙機突然源源不斷地滾出來一大堆廢紙，一下子就把通道給堵塞了。紙機班的師傅慌了，催促我趕快把廢紙撿掉。我手忙腳亂地把廢紙卷起來，裝了滿滿一板車，仍然撿不完。我試著想把廢紙拉到打漿機那邊卸掉，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就是拉不動，只得跑出紙機車間尋找王瑞金幫忙。然而偌大的廠區，又是晚上，要找一個躲藏在陰暗角落里睡懶覺的人，談何容易？我徒勞地轉了一圈回來，發現車間主任正在指手畫腳、罵罵咧咧，而王瑞金居然裝模作樣地在撿廢紙，故意造成一種他一直沒有離開過的假象。車間主任一見我，不問青紅皂白，劈頭就把我訓斥了一頓，并宣布要罰我的款。

第二天晚上，輪到我和王瑞金站機臺打漿。進行到中途時，突然紙機車間的紙機壞了，我們也跟著停了下來。工友們欣喜若狂，歡呼一聲“萬歲”，全都睡覺的睡覺、打牌的打牌，四散而去。碰上這種情況，按照慣例，站機臺的人員必須把打漿機里的廢渣撈掉，以防萬一開不了機，留到下一個班，人家會有意見。但是王瑞金趁著混亂躲藏起來了，我一個人既要撈渣，又要推渣，好不容易忙完了，沿著輸送帶準備下去休息時，雙腳踩著了一堆軟綿綿的廢紙。我感覺不對勁，掀開廢紙一看，那小子正龜縮在里面睡大覺。

他驚醒過來，嬉皮笑臉地向我討好：“來來來，這輸送帶中間有個窩槽，躺著睡覺舒服極了，不騙你，待會開機時記得叫我一聲啊。”他拉過廢紙，又把自己嚴嚴實實地掩蓋了起來。我一時火起，忍不住抬起腳尖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腳。經過幾番小摩擦，我倆兄弟般的感情出現了裂痕，他知道混不下去了，終于不聽我的勸告，找個借口向老板預支了一筆工資，跟我不辭而別。

王瑞金走后不久，老板見我表現老實、做事認真，直接把我從水力班調進了紙機車間，工作一下子輕松了許多，工資待遇也相應提高了一級。通過向老師傅虛心請教、大膽實踐，我很快就掌握了紙機操作、故障排除等整套技術。這一干就是幾年，老板先后破格提拔我擔任了紙機班班長、車間副主任、廠部辦公室主任、常務副廠長等要職。在此期間，為了報答老板的知遇之恩，我婉言謝絕了多家大型造紙企業的高薪聘請。

后來，隨著城區增容擴建，這家造紙廠所在的區域被規劃開發，一時客商云集、廠房林立，驟然熱鬧、繁華了起來。造紙廠的業務量和經濟效益突飛猛進，生產規模不斷擴大，迅速成為當地首屈一指的知名企業，我也搖身一變成了公司常務副總。

這天，失去聯系已久的王瑞金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只見他蓬頭垢面、骨瘦形銷，跟先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原來他這些年東奔西走、居無定所，一直在尋找一份養尊處優的工作，但一直未能如愿。“不瞞你說，這回我已是山窮水盡，走投無路了。”王瑞金帶著哭腔直奔主題，“如今你飛黃騰達了，還望看在咱們同學又同鄉一場的份上，無論如何也得拉我一把。”

“什么飛黃騰達！”我不禁感慨萬千，推心置腹地批評他，“你我原本是半斤八兩，豆腐面上站著不分高下，差距是怎樣拉開的呢？關鍵是你眼高手低、見異思遷，缺乏腳踏實地的實干精神和持之以恒的耐心。你永遠要記住，一步登天是不可能的，天上掉餡餅是不現實的！”

（作者單位：江西省瑞金市文學院）

（插圖：葉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