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性同體的女勇士
——析《女勇士》中的“鄉村醫生”勇蘭

朱岸歡

（廣州華商學院外國語學院 廣東·廣州 511300）

0 引言

《女勇士》一書是美籍華裔作家湯亭亭的處女之作，于1976年在美國出版，是美國華裔文學的代表作品。湯亭亭的作品植根中國文化，兼具美國本土文學特色，反映了中西文化的碰撞與交融?！杜率俊啡珪譃槲宀糠郑叭糠謹⑹鰩孜蝗A人女性在中國的生活往事，后兩部分則聚焦其女性后輩在美國的生活體驗。該書將華人在美國備受歧視的現狀與中國的民間傳說巧妙結合，勾勒出文化沖突、母女代溝、女性主義、東方話語等多元輪廓。本文的研究對象為該書的第三部分：鄉村醫生。丈夫到美國淘金后，勇蘭前往省城廣州學醫。求學期間，她既能刻苦學習，又會捉鬼招魂，終憑頑強意志學成為醫。行醫數年后，她移民美國與丈夫共同生活，以經營洗衣坊為生，在異鄉歷經磨難后終成無畏無懼的女勇士。

1 雙性同體思想

雙性同體思想源遠流長。道家學派創始人老子曾云：“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老子》·二十八章）。雖知陽剛舉足輕重，仍能堅守陰柔溫和，仿佛是能容天下的溪谷一般剛柔并濟。老子這種雌雄相守的辯證觀體現了樸素的雙性同體思想。希臘神話中也有雌雄同體。仙女薩爾瑪西斯愛上了俊美的赫爾瑪弗洛狄托斯，卻遭后者拒絕。于是她向神祈禱，愿能與他合二為一、永不分離。眾神應允，從此赫爾瑪弗洛狄托斯變成上半身為女性、下半身為男性的雌雄同體之神。

進入二十世紀，心理學家開始探索雙性同體。精神分析學派創始人弗洛伊德認為，男性生理特征中蘊含女性成分，反之亦然?！翱茖W認為這種現象表明了雙性同體的存在，就好像每一個人都不僅是男人或女人，而永遠是二者兼而有之?！睒s格則提出了阿尼瑪和阿尼姆斯原型。阿尼瑪指男性無意識心理中的女性氣質，阿尼姆斯指女性無意識心理中的男性氣質。男性氣質崇尚事實、理性與邏輯，而女性氣質注重想象、情感與直覺。

英國作家弗吉尼亞·伍爾芙首先從文學創作的角度闡述其雙性同體思想。在散文集《一間自己的房間》當中，她說道：“在我們每個人當中都有兩種力量在統轄，一種是男性的，一種是女性的；在男人的頭腦里，男人勝過女人，在女人的頭腦里，女人勝過男人。正常而又舒適的存在狀態，就是在這二者共同和諧生活、從精神上進行合作之時?！彼碾p性同體思想原指作家剛柔相濟的創作心態，后被發揚為理想的人格模式。偉大的頭腦是雌雄同體的。雙性同體并非指生理性別，而是兩性靈魂之間的合作，從而引起共鳴、滲透、融合，以促進性別平等。

2 “勇蘭”人物分析

2.1 尋求突破

雙性同體的表層意義指同一個體的心理具備雌雄兩性的特征?！坝捎谇О倌旮笝嗌鐣詣e體系的作用和歷史的影響，兩性形成了不同的社會性別特征：男性勇猛堅強、積極能干、富于競爭、重理性；女性柔弱、溫和、被動、消極、順從?！庇绿m從鄉下女子成為醫生，再到移民美國變成吃苦耐勞的洗衣店主，正體現了她體內的男性氣質與女性氣質交鋒、磨合、相融的過程。

勇蘭原先是地道的傳統女性。經喪子之痛后，她決心改變現狀，把原來用于置辦漂亮衣服和高級鞋子的錢用來學醫，隨后只身一人乘船到省城求學。幼子的夭折直接導致她的性格與命運發生了巨大轉變。在科技落后、思想愚昧的舊中國，女性求學已屬罕見，勇蘭選擇的還是當時非常稀缺的醫學。這個時期，她身上的男性氣質初露鋒芒，性格中的柔弱迅速為堅強所替代。

2.2 自己的一間房

求學期間，勇蘭是眾人眼中當大學問家的苗子。學校有間鬧鬼的寢室，大家不愿住進這里。勇蘭渴望擁有自己的一間房，以獲得安靜的學習空間，于是主動提出要在這住一晚查明真相。午夜，當她即將入睡時，一個沒手沒腳、無頭無臉的壓身鬼騎在她身上，試圖置她于死地。她在動彈不得之際靈機一動，用言語攻擊鬼怪：“你什么樣的折磨我都能忍受。如果你以為我怕你，那你就錯了。你對我來說并不神秘。我早就聽說過你們這種壓身鬼。是的，沒被你們折磨死的人說過你們。你們殘殺嬰兒，你們這些膽小鬼?？墒悄愣凡贿^一個強壯的女人?！弊詈蠊硖又藏病Ｌ炝習r，她指揮大家在房間里尋鬼，最終在床下發現一塊流血的木板。她們覺得那是鬼的真身，于是扔到油鍋燒了。勇蘭憑借勇敢和智慧戰勝了鬼怪，由此獲得了屬于自己的學習空間。

伍爾芙曾說，一間自己的屋子和每年五百英鎊的收入是女作家創作的基本條件。惟其如此，女性才能平靜客觀地思考，充分釋放文學天賦。五百英鎊象征經濟獨立，一間屋象征精神獨立。勇蘭勇闖鬼屋的壯舉和伍爾芙的女性主義思想不謀而合。她開學初到宿舍整理行李時，文中這樣描述：“許多女人做夢都想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房間，或者是房間的一角。在這里，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會把東西搞亂……婦女們最需要的是：一份工作和一個屬于她們自己的房間?！庇绿m追求的獨立，已從物質上升至精神層面。她與鬼怪智斗足以體現其身上的男性和女性氣質正在相互融合。

2.3 學成回鄉

勇蘭憑不懈努力學有所成，剛拿到文憑時，她打算到廣州買東西慶祝一番。彼時，“她的錢包就像鳥翅膀一樣合了又張”。在光怪陸離的集市里，她花錢如流水，買了大袋荔枝，給祖父買了鱉，給乞丐施米，給代寫信的人施錢講故事。但一旦要挑選助手，她便謹慎起來，“徑直走向那些只向人有分寸鞠躬、年齡大一些的女孩子。”她要檢查牙齒、看眼瞼、把脈搏、測識字能力、問問題，期間還要裝出一副對女孩的回答十分不滿意的樣子，“這樣人販子就不會多要價錢?！笨梢娨k正事時，她一絲不茍且精于世故。短短一個逛集市的場景便體現出她身上兩種迥然不同的性格特點。

當時的赤腳醫生總穿簡樸的藍褲褂，勇蘭卻穿綢旗袍和高跟鞋，而且是被鄉親們用轎子抬回家的。此后不論是在農家看病、在豬圈接生、在傳染病人床前觀察、替病人把彎曲多年的骨骼拉直，“做這一切的時候，她都是穿著考究，從未亞于她走出轎子的那一刻”。作為鄉村醫生，勇蘭的工作條件并非總是干凈安全，但不論何時何地她總保持光鮮亮麗，穿衣打扮體現的不僅是個人品味，還有其內在心境。一般的鄉村醫生都是男性，風里來雨里去，顧不得個人形象，但勇蘭在這個男性主宰的行業里加入了一抹柔情，使其醫生的身份沒有冷冰冰的外表，破除了人們對醫生的刻板印象。伍爾夫曾說：“一個純男性的頭腦不能進行創造，正如一個純女性的頭腦不能進行創造一樣?！比吮仨毷桥託獾哪腥?，或者具有男子氣的女性。

2.4 異國謀生

到美國后，勇蘭和丈夫經營洗衣作坊，當初德高望重的醫生如今放下身段為生存奮斗。她在閑暇時給孩子們講各種鬼怪故事，使其在耳濡目染之下對中國傳統文化產生興趣。她什么都給孩子們做著吃，“浣熊、黃鼠狼、老鷹、鴿子、野鴨、野鵝、矮腳雞、蛇、蝸牛、烏龜”，目的就是為了教他們“吃萬種食物而取其精華?！彼龑⒋蟀肷慕涷炏祩魇诮o子女，以身作則教育女兒：有一技之長的女人不必冠以夫姓。她用自己捉鬼的方法，讓女兒對付美國各種“鬼”時得心應手。在經年累月的言傳身教之下，其子女都具有極強的生存能力。作為洗衣店店主，勇蘭堅強能干，和丈夫一起撐起家庭的重擔；作為母親，她溫柔賢惠，讓子女得到無微不至的關懷。不同的身份賦予她不同的性格，男性氣質與女性氣質此消彼長，共同塑造勇蘭這一女勇士的形象。

1882年，美國頒布排華法案禁止華人移民。許多華人不得不改名換姓，以“紙兒子”的身份進入美國，到了美國后還要設法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但勇蘭終其一生都沒有改過姓名，沒有淪為丈夫的附屬品。她對女兒說：“有一技之長的女人有權不用夫姓，就用自己婚前的名字?！薄斑@里的‘勇’體現了她不是平凡的女性，而是具備男性特征的非凡女性，而‘蘭’又同花木蘭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我們每個人的頭腦當中都有男性和女性兩種力量在統轄，在男人的頭腦里，男性氣質占上風，在女人的頭腦里，女性氣質占上風。正常而又舒適的存在狀態，就是在這二者共同和諧生活、從精神上合作之時。勇蘭苦盡甘來，在一定程度上歸功于雙重氣質的完美融合。

3 結語

陰陽和諧乃萬物之根本，雙性同體合乎發展的規律。我們應該意識到，人的心理原本存有性格不同的兩個側面（男/女）的事實，打破社會單一性別代碼要求壓抑人性中異性方面的禁錮，同時釋放出兩個不同的側面，使之和諧發展，真正達到雙性共生心理的人格境界?？v觀《女勇士》全文，性格柔弱不堪的人物如姨媽月蘭，最后走向瘋狂與死亡，而剛柔并濟如勇蘭卻能收獲美好結局，可見人的心理對雙性同體有著天生的認同。雌雄同體的腦子能引起共鳴、可滲透、能沒有障礙地轉達情感。它天生具有創造性、光輝絢麗、從未被分開。華裔女性在性別與種族的夾縫中苦苦掙扎，或許練就雌雄同體的性格就是一條求生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