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白山區,每至仲夏時節,碧綠如海的天然混交林間,會飄來一團團潔白的“云朵”。那“云朵”形態各異,連綿成片。從空中望去,宛如綠海中涌起的一簇簇浪花。
“椴樹花開喲一片片白/養蜂的哥哥進山來/肩挑蜂箱顫悠悠/踏香尋蜜云天外……”歌聲從遠方山巔一座瞭望塔中飛出,攜著縷縷芬芳,在浩瀚林海中悠悠飄揚。唱歌的人是護林員老逄。幾十年了,每到此時他就唱這首歌,像是在傳遞一種信號,告訴人們:椴樹花開了。

老逄學會唱這首歌時才二十出頭。當年林業局文工團來林場演出,有位女演員演唱了這首歌,他聽著好聽,就跟人家要了詞曲;再請學校的音樂老師教他,只用3個晚上他就學會了。
老逄的工作崗位就在山巔那座高高的防火瞭望塔上。一副望遠鏡,一部報話機,一本工作日志。幾十年斗轉星移,他就在這里默默守望。每當他站在塔上,俯瞰腳下碧波蕩漾的萬頃林海時,就會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歌曲。歌聲幫他排遣孤獨寂寞,那些記憶隨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剛參加工作時,他被分配在林場小工隊,是一名采伐油鋸手。一天,場長找他談話,問他愿不愿意當防火護林員,說老護林員要退休了,得找個接替的人。這個工作有三點必須做到:一要責任心強,二要耐得住寂寞,三是每天上下班得走20多公里山路。他一口答應,很快就到了新崗位。
起初,他覺得這項工作特別有意思。每天站在瞭望塔上,朝迎旭日,晚送夕陽,近觀草木青翠,遠望層巒疊嶂,時見獐狍出沒,偶聞鹿鳴呦呦。可時間一久,他才發現完全不是這么回事。枯燥、寂寞漸漸襲來,讓人難忍。這時他才意識到這項工作不簡單,才明白場里那些跟他年齡相仿的年輕人為什么不愿來這個崗位。
防火是林業局第一要務。在林區,大人、孩子都曉得,沒有比防火更重要的事。老逄當然比別人更清楚。他站在瞭望塔上,必須保持高度警惕。他慢慢開始明白,場長讓他接手這項工作,是對他懷著多大的信任和期待。
就在老逄當護林員的第二年,也是在椴樹花開的時候,一天下班往家走的路上,他看見一對夫妻在火車道旁忙著搬運、放置蜂箱。一個人在山上寂寞久了,見著人就想主動搭訕。
“你們是從哪里來的?”
“江蘇。”
“為了趕椴樹花季?”
“可不是嘛,每年就這么20多天,一耽誤就是一年。”
老逄上下班都從這里路過,每天都要跟他們聊上幾句。日子久了,便成了朋友。他得知那男的姓佟,夫妻倆有一個兒子,在老家讓奶奶帶著。
老逄常從家里帶點兒自種的蔬菜送給他們,他們也會把舍不得吃的家鄉土特產送給老逄。一來二去,彼此的交情越來越深。
老逄問老佟:“南方一年四季,什么時候都有花開,你為啥非要千里迢迢跑到東北來,趕這茬兒椴樹花呢?”
老佟說:“因為長白山的椴樹蜜稀少、珍貴且營養價值高。”
“可從江蘇到這兒幾千公里,火車、汽車倒來倒去,收入夠得上折騰嗎?”
“夠得上。不然,我們就不來了。”
那些年,老佟夫婦像候鳥一樣如期而來,來時給老逄捎些稀罕的土特產;返回時老逄送他們些自己采的蘑菇、松子。
自從有了這樣的朋友,老逄越發感到自己的工作很有意義。他常常想,老佟每年都能從這里采走幾百斤椴樹蜜。這些蜜賣掉后,賺的錢可以踏踏實實養家糊口。吃到蜜的人,也一定會對其上好品質大為贊賞。進而想,這里只產出蜂蜜嗎?林間的動物、林下的草藥等,哪一樣不是珍貴的寶貝?他突然認識到,他所保護的這片山林是一個天然大寶庫。

可是,隨著天然林不斷被砍伐、減少,老佟夫婦有些年頭沒來了。問其原因,說是椴樹少了。樹少花就少,花少蜜就少,不夠折騰了。這讓老逄很難過。不只是因為老朋友不能如期見面,更為椴樹的逐年減少而焦慮。他清楚,椴樹是稀有樹種,在森林生態中具有獨特價值。林業科研部門一直沒有中斷在苗圃培植椴樹苗的探索,實現了人工栽種。可終因成活率不高,未能大面積推廣。
后來,有好消息傳來。國家實施天然林保護工程之后,次生林迅速成長,椴樹漸漸又繁茂起來。每逢仲夏,盛開的椴樹花又如同朵朵白云,在蒼翠的綠海間隨風飄蕩。
在老逄臨退休的3年前,還是在椴樹花開的時節,老佟回來了。這次他沒帶媳婦,是兒子開著拉蜂箱的卡車陪他來的。老佟告訴老逄,他們父子倆一路從南到北,油菜花、桃花、棗花、杏花、梨花,追春光,趕花期,到這里是最后一站。老逄說:“這回好了,兒子開著車,哪里有花蜜就在哪里停下來,采夠了再換個地方。”老佟說:“是啊,現在去哪兒找蜜都方便了。”老逄問:“椴樹蜜市場行情怎么樣?”老佟說:“好著呢。最純的椴樹蜜出口1斤能賣50多元,真正的好貨供不應求。”
老逄退休了,他在防火護林員的崗位上干了34年,分管的片區沒有發生過一次火災。他把一生最美好的時光都獻給了這片他心愛的山林。
老逄退休時,老佟對他說:“只要椴樹開花,我就會再來,來看你,看你曾經保護過的這片山林,咱老哥倆一同去采集最純、最好的椴樹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