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陽山拯救攻略

起

從認知革命以來，智人一直就生活在一種雙重的現實之中。一方面，我們有像是河流、樹木和獅子這種確實存在的客觀現實;另一方面，我們也有像是神、國家和企業這種想象中的現實。

——尤瓦爾·赫拉利《人類簡史》

一

眼前是一座不算太高的山，草木郁郁蔥蔥。一條羊腸小道在綠意里若隱若現，看來偶爾到來的人類并不是這座小山的主要訪客。

黃軒撿起路邊的枯枝，試了試硬度，終于松了口氣。

“不要緊張，這不是景陽岡，沒有大蟲，你也用不著哨棒。”與以往不同，小藝同學居然加入這次虛擬世界的冒險，以半透明的狀態飄浮在黃軒身旁。

“萬一路邊埋伏了一群尼安德特人，我該怎么辦？”黃軒擔憂道，“本周的推薦書籍是《人類簡史》啊。”

“不愧是智人，想象力真豐富。”小藝同學閃了閃藍燈，決定暫時封閉交流系統。

穿過半山的松樹林，山頂的樹木已變得稀疏。路邊的野豌豆長勢很好，在陽光的照耀下青翠欲滴。黃軒瞇著眼睛四處觀察，赫然發現山頂有間草廬！

“有人居住！”黃軒長舒一口氣，“看來已經進入了文明社會，至少不用擔心遇到劍齒虎和猛犸象了……”

這時，山路的轉彎處，野豌豆叢的盡頭，突然出現兩個搖搖晃晃的人影！黃軒還沒反應過來，人影就摔倒在地上！他忙跑過去，那是兩位披著破舊羊皮襖的老人，頭發散亂，面色蠟黃，手中還捧著一把野豌豆。

黃軒剛要扶起老人，突然想到什么，腳步不由得停下：“小藝同學，打開攝影模式！”

看到小藝同學亮起燈，黃軒才放心地攙起老人。就在他準備松開老人的胳膊時，一側的松樹林里突然走出一個中年女子，目光直直對上黃軒！

“不是我干的！”黃軒和中年女子同時大喊。

“你說什么？”黃軒愣了一下。

中年女子似乎還在自責的情緒中，自顧自地說：“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聽人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前兩天上山遇著他們，就這么說一句。誰知道他們聽完后就絕食了……”

“不，你說得對！我們發誓‘不食周粟’，自然也該‘不采周薇’，今天居然沒忍住餓，真是不應該啊。”年齡大一些的老人扔掉了手中的野豌豆，又推了推身邊的老人，相互攙扶著朝山頂的草廬走去。

“不食周粟……”黃軒在腦海中飛快地搜索，難道是伯夷和叔齊？

“任務失敗，正在退出虛擬世界。”一行紅色大字突然出現在黃軒的視野中。

二

“是不是很不甘心，想再來一次？”黃軒剛摘下頭盔，小藝同學就飄到他的面前。

“當然！”黃軒郁悶地說，“我還什么都沒有做，任務就失敗了。”

“再來一次也可以，只要交一篇800字的讀書筆記就行，一篇一次，童叟無欺。”小藝同學開始“叫賣”。

“一篇就一篇，再來！”黃軒再次戴上頭盔。

這一次，他的眼前是一條寬闊的車道。遠處的地平線上，煙塵高高揚起，隱隱傳來人喊馬嘶聲。

“我們不是要去首陽山找伯夷和叔齊嗎？”黃軒納悶極了，“這是哪里？”

“這個時候，伯夷和叔齊還沒去首陽山呢。他們聽說武王伐紂的消息，正在趕來阻兵的路上。”小藝同學露出狡黠的笑，“正是因為阻兵失敗，他們才前往首陽山，最終在那里絕食而亡。如果你能幫他們成功阻兵，也許首陽山的悲劇就不會發生。”

“好像有道理，那我試試！”黃軒握緊哨棒，在路中央擺出一個酷酷的姿勢。然而，隨著遠處的煙塵越來越近，黃軒居然看到了哪吒、楊戩、雷震子、黃天化……

“有沒有搞錯，這怎么可能打得過？”黃軒果斷地躲到了路邊。

他才躲開，兩位老人就從路邊的草叢里躥了出來！

“請姬發、姜尚前來！”老人們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戰車紛紛停下，無數銅戈閃著寒光，把老人圍在中央！

哪怕是從《史記》《封神演義》《故事新編》三本書里了解過相關劇情，黃軒依然忍不住掩上眼睛，不敢多看。

他只聽見，路中央爆發了激烈的爭吵，隨后老人們就被強壯的士兵架了出來，丟向路邊。

“呃，兩位老人家好。”看著摔倒在自己身邊的伯夷、叔齊，黃軒干笑兩聲，忙扶起他們。

“我們的王，沒有了。我們的商，沒有了。”伯夷看著遠去的軍隊，臉上滿是悲涼。

“那我們還去西岐嗎？”叔齊問。

“我們應去的是商的西岐，不是周的。”伯夷嘆了口氣，“去山里吧！從今日起，不食周粟。”

兩位老人似乎在這一瞬間老了十歲。他們互相攙扶著，前往遠處的山。

“任務失敗，正在退出虛擬世界。”紅字再次出現……

三

黃軒的臉上寫滿了不甘：“我們再試一次，第二篇讀書筆記先欠著，行不行？”

“雖然讀書筆記很重要，但正確地完成任務，比盲目地增加讀書筆記的數量更重要。”小藝同學難得正經起來，“我們應該總結失敗的教訓，找到首陽山拯救行動的正確攻略。”

“正確攻略？”黃軒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這次的任務，是阻止伯夷和叔齊絕食自盡。”小藝同學開始教學引導，“你想一想，我們應該怎樣做，才能完成這個任務呢？”

“不知道。要是和其他游戲一樣，有一本詳細的游戲攻略就好了。”黃軒嘆了口氣。

“你再想想，真的沒有游戲攻略嗎？”小藝同學循循善誘道。

“你說的難道是《人類簡史》？”黃軒恍然大悟，“伯夷和叔齊之所以要絕食，是因為他們認為的商已經不存在了;他們決定不食周粟，卻會采薇而食，是因為刻在基因里的求生本能。所以，想要拯救他們，必須這樣入手……”

一個小時后，黃軒和小藝同學再次出現在首陽山。草廬的木門緊閉，一根粗糙的草繩將門鎖住，里面偶爾響起老人的咳嗽聲。

黃軒沒有敲門，而是在門外忙碌起來。不一會兒，草廬前就彌漫起鹿奶的甜香味、松葉餅的焦香味、薇菜湯的清香味，還有烤肉的鮮香味！當然，還有一首黃軒剛學會的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就在黃軒懷疑“吃著烤肉唱著歌”的策略是否無用時，草廬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兩位老人倚在門口，勉強站穩。

人到現代還有著遠古狩獵采集者的心，以及遠古農民的胃。黃軒想起《人類簡史》中的話，忍不住感慨道：“沒有人能抵制高糖高油食品的誘惑啊！”

四

“這些都是我的！”黃軒故意將食物護住。

“我們……只是去采點松針和薇菜，如果能找到茯苓就更好了……”老人有點尷尬。

“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二位，如果能幫我解惑，這些食物就是我送給二位的束脩。它們是我從其他空間帶來的，不屬于周代。如何？”黃軒讓開一個身位，露出身后的食物。

“好吧。”老人猶豫了許久，才緩慢點頭。

“請問二位，五谷有靈嗎？”黃軒遞過兩杯鹿奶，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有！”老人接過鹿奶，一飲而盡。

“王和庶民的區別是什么？”黃軒端來兩盆薇菜湯，繼續提問。

“王的職責是管理庶民，讓庶民繁衍生息;庶民則需要付出勞動力，來完成王的命令。”老人回答。

“既然五谷有靈，那是五谷在管理人類，還是人類在管理五谷？”黃軒提高了音量。

“這也是一個問題？”老人驚訝地抬頭。

“五谷讓人類繁衍生息，人類為五谷付出勞動力。人類要為五谷開辟田地，正如庶民需要為王修筑城池;人類要為五谷清除雜草，正如庶民需要為王征伐異族;人類要為五谷引水施肥，正如庶民要向王獻漿納糧……”黃軒歪歪頭，一臉真誠地問，“難道不是五谷為王，人類為民嗎？”

“這……好像有點道理。”

“所以，站在五谷為王的角度，不論是商伐夏，還是周伐商，都不過是民與民之間的爭斗。五谷養育萬民，從來不分夏商周！”說完，黃軒站到了一邊。

兩位老人陷入了沉思。他們沒有注意到，一個中年女子的身影在松樹林里閃了一下，飛快地朝山下的村子跑去。不過，這在虛擬的世界里已經不重要了。

“終于完成任務了，不容易啊！你說，這到底是理論的力量，還是烤肉的力量？”黃軒意猶未盡地說。

“這么好的問題，當然要留在你的讀書筆記里討論啦。”小藝同學笑嘻嘻地提醒，“別忘了，這個周末你要寫三篇讀書筆記！”

“我的頭突然好疼，什么都不記得了！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回家！”

終

《人類簡史》說，智人因為想象力而在自然選擇中勝出。我可以大膽地猜測，伯夷和叔齊之所以流芳百世，是因為他們可以為理想中的世界犧牲真實的自己。

——黃軒的讀書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