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照片背后的地址——三星洞,是我那個時代,傳說中的菩提老祖隱居的地方。
傳說,菩提老祖在此點化了一只潑猴后,這個山洞便有求必應。現在,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人在三星洞口排隊,等待未知的驚喜。但此刻,這里一個人也沒有。
奇怪。
五分鐘后,大門被推開,一個身穿傳統長風衣、戴著獵鹿帽的男人搖搖晃晃地走出來。我假裝不小心地撞上去:“啊,對不起!”
對方的身體晃了晃,筆直地倒在地上,鼻子和嘴角不斷有鮮血流出。他額頭上的槍孔格外刺眼,那是金屬彈頭才能制造出的傷口,應該是0.4毫米口徑的子彈。
在死者腋下,我摸到一個棱角分明的冰冷皮質物品——一個空著的槍套。
我提起死者的右手,仔細嗅著,上面有一股濃烈的火藥味。這個人用的是傳統的老式火藥槍,由質地堅硬的金屬材料制成。從槍套的大小看,應該是格洛克G23,老古董,只有一個特點,便宜!但他的槍在哪里?
“叮叮當當……”一串金屬撞擊聲從前方傳來。我抬起頭,看見面前的大門分解成一堆粉末,木頭的部分化為木屑,金屬的把手化為金粉。
“塵歸塵,土歸土,萬物輪回,生死各安天命。”塵土中出現一個消瘦的身影,英俊陰翳的面孔,牛仔套裝,披肩長發,帶有馬刺的靴子走起路來“咯吱咯吱”響。
他伸出右手,許多細小的金屬部件從他手上掉落。其中有撞針,有子彈,各種細節顯示,這是一把格洛克G23,至少被分解之前是。
我感覺菩提在我的懷里打了一個寒顫。
“是你殺了我的哥哥?”我放下懷里的尸體,向牛仔吼道,“你還要對我斬盡殺絕?”
對方皺起眉頭,眼睛閃過一道紅光,很明顯在掃描什么。片刻后,他反駁道:“你在騙人,你在這個宇宙中沒有任何親屬。”
“他不是我殺的,是逆熵之人干的。”對方冷冷地看著我,“我是來殺你的。不要再裝了,我知道你是誰。”
我掏槍、瞄準、扣下扳機,幾個動作一氣呵成。金屬子彈飛出,但對方毫發無損,子彈仿佛失去了威力。
好在子彈只要離開菩提的槍口,我就擁有短暫的子彈時間。在這短短的時間里,整個世界會以極緩慢的速度運動,給我充足的時間思考。
“菩提,你的子彈對他無效。你不是說自己擁有先進的云子彈技術,任何型號的子彈都能瞬間制造出來嗎?”我抱怨道。
“你看清楚,那顆子彈不是無效,而是被他分解成兩半。對方的能力,是可以分解一切物體。”
“這不科學!”
“你還有時間開最后一槍,或是留下遺言。”菩提善意地提醒我。
“少廢話!把子彈按我的計劃變小。”我扣下扳機。
小到看不見的子彈不情不愿地飛出槍管,牛仔伸出一只手,意欲將子彈分解。我趁機抱住頭,滾進路邊的排水溝中。
身后傳來震耳欲聾的巨響,刺眼的火光伴隨著力道極強的沖擊波從我頭頂掠過。等了許久,我從水溝里爬起,看到蘑菇云在散開。
“你做了什么?”菩提驚訝地問。
“世界上總有一些不應分開的事物,比如我和你,比如某些原子核。”
我用小小的原子核作為子彈,希望對方核裂變愉快。
方圓一公里全部變為焦土,但三星洞還剩下一間房完好無損,逆熵之人就在那。
我說服菩提變成一把馬克沁重機槍,隨后固定支架,打開保險,通過光學瞄準鏡對準那間房。既然能遠距離干掉對方,我就沒必要以身犯險。
但我很快停下動作,因為那間房的墻壁上,有人用血寫了一個字:春。
第一個字是花,留在煙灰缸底部。
第二個字是水,刻在飲料瓶上。
這是第三個字了。
2
眼前忽然出現一大堆運動的馬賽克,熟悉的輪廓,熟悉的色彩變化,是我的上司——馬賽克小姐。
“干掉他!”馬賽克遮不住她咬牙切齒的神情,“那個戴著獵鹿帽的男人就是我的未婚夫,逆熵之人殺了他!”
口袋里傳來探測器的參數匯報,監控參數告訴我,馬賽克小姐很激動。能讓馬賽克小姐激動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我的死亡。
馬賽克小姐繞到我身后,不斷催促。
我對菩提說:“瞄準‘春’字,開槍!”
下令的同時,我轉身抱住馬賽克小姐,將她壓倒在低洼處。子彈形成的氣流剛接近那間房的墻壁就被迫停住,然后快速回射!
這才是馬賽克小姐的陷阱:射向逆熵之人的子彈都會被反射回來。
戴著獵鹿帽的死者、馬賽克小姐的未婚夫,配槍是一把格洛克G23,老式火藥槍,子彈口徑為0.4毫米,彈匣設計為10發或15發。
牛仔攤開手時,子彈“叮叮當當”掉了一地,我數了數,發現那把槍只有一發子彈射了出去。導致馬賽克小姐的未婚夫死亡的彈孔也是0.4毫米口徑,死者手上有濃烈的火藥味,因此這發子彈應是他親手發射的。是他發射的子彈,反彈回來殺了自己。
馬賽克小姐知道逆熵之人的能力,所以才用糾纏手鐲逼迫我與逆熵之人正面對抗。也正因為她知道子彈會反彈回來,才站在我的身后。
現在只剩最后一個謎題了。
“你是怎么給逆熵之人戴上糾纏手鐲的?”我問。
馬賽克小姐對我怒目而視,為了不泄露秘密,她竟然自行化成了一堆粉末。
我輕嘆一聲,拍拍身上的塵土,朝那面墻走去。“春”字之下,是一扇被隱藏的門。
打開門,就能見到聞名已久的逆熵之人。屆時,我們可以一起喝喝茶,罵罵聯邦,最后巧妙地將話題轉移到糾纏手鐲上。
“等等。”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菩提,再說一次糾纏手鐲的原理。”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糾纏手鐲由一對手鐲組合而成,一個是上能級粒子不斷衰減,一個是下能級粒子不斷躍遷。無論相隔多遠,其粒子都能穿越時間,永遠牽連……”
“對,就是這樣!一對手鐲就像一個沙漏,上層容器的沙子不斷流到下層容器,下層容器的沙子不斷流向上層容器。這和子彈會在逆熵之人周圍反彈是一個原理,發射出去的子彈和反彈回來的子彈其實是同一顆子彈。糾纏手鐲其實也是同一個手鐲,只是……沙漏被倒了過來!”
我抬起頭,看著墻上的字,徹底領悟了。
“流水落花春去也……我知道你是誰了!”我大聲說,想讓屋里的人聽到,“也知道你給我留字的原因了!”
松開門把手,我轉身離去,離開馬賽克小姐設下的最后一道陷阱,最終極的陷阱。
“你是逆熵之人,但這只是你的一個名字,你還有很多名字。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停住了腳步,“逆熵之人是另一個我,來自未來的我,時間在倒流的我!”
3
我討厭時間旅行,因為它總是讓曾經的笑話變得不合時宜,也讓故事變得晦澀難懂,更讓聽故事的人拋出一大堆問題。
“這是什么結局?”用槍指著我的男人抗議道,“這個故事的結尾一點也不精彩,根本不符合邏輯。”
“耐心點,聽我慢慢解釋。”我試圖緩解他煩躁的情緒,“把對著我的槍口放低一點,要是突然擦槍走火,子彈發射出來,你就聽不到故事的結尾了。”
“你在拖延時間。”他扣動了格洛克G23手槍的扳機。0.4毫米口徑的金屬子彈飛出,但沒有用。當子彈射向我時,觸發了自動防御機制,逆熵能力被開啟。
熵,意味著概率。萬事萬物的發展都向著概率最大的可能進行。但我不一樣,我被“詛咒”了,一切關于我的事件進展,都向著概率最小的可能發展,所以我才被稱為“逆熵之人”。
熵增,代表了普通時間的發展順序。熵減,則意味著時間的倒序。
一把正對著我的槍被發射,最小的可能性是子彈按照原路返回。在我身邊,時間是倒著流動的。子彈在射向我的瞬間直接返回,正中對方額頭。
“我說過了,萬一擦槍走火,你就聽不到故事的結尾了。”我一臉無可奈何。
這個男人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槍掉在地上,但他沒有去撿,而是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房間。他將在走出門后,遇見站在三星洞口的我。
名字蘊含著力量,也蘊含著歷史。
逆熵之人,身邊的熵始終減少,空間和時間也不斷發生逆轉,只要我向前行走一段空間,時間就會逆行到不久之前。
“現在我該去哪里?”我問菩提。
“回酒店。”菩提說,“告訴你自己,你擁有了一對糾纏手鐲。”
我繼續在空間中前行,在時間中逆行,直到返回我住的酒店。
很久之前我就來過,在某個飲料瓶上刻下“水”字。
然后,我繼續在時間中逆行,回到和馬賽克小姐見面之前,在煙灰缸底部留下“花”字。
馬賽克小姐沒有給逆熵之人戴上手鐲——她根本不需要。她只需要給從前的我戴上糾纏手鐲,手鐲同樣伴隨我在時間中逆行。原本向下能級不斷衰減的粒子,在逆行的時間中變成了不斷向上能級躍遷的粒子,成了時間順行中的另外一個手鐲。
對我而言,時間只意味著距離。只要我走得夠遠,時間就會回溯到以前,很久以前。
究竟要走過多少年,時間才會回到一萬一千一百一十一年前,回到我冬眠的那一天?我不知道,但只要活下去,我總能返回那個時代,總能阻止我的冬眠。當然,更重要的是,阻止我的妻子被殺。兇手不是我,我會用時間證明。
只要活下去,總能遇到好事,不是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