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若爾蓋草原

已經是五月，早春氣息仍如淡淡游絲，摸：很遠；捉：飄忽；嗅：使勁嗅，終于嗅出綠色的甘甜。早春的空氣遂漫入車里。在一片沉寂中，鷹低沉的聲音像鞭子抽醒了酣睡的草原，在空蕩蕩的草原幽幽的渲染，渲染……

車踽踽前行。輕輕閉上眼，只因昨夜無眠；思緒漸展，只因深感自己已經屬于這片草原，一個讓我魂牽夢繞的若爾蓋草原。空曠處停車，打開車門，毅然決然把自己扔進草原五月的料峭之中。

無邊無際的若爾蓋草原，海拔三千五百米左右，長五百余里，寬三百余里，面積為一萬五千二百平方公里。是我國第二大高原草地。若爾蓋草原是由熱曲河、墨河、葛曲河自南向北縱灌其間，河道曲折迂回，叉河橫生、地勢低洼，水流淤滯，水草盤根錯節，網絡成片，覆蓋潴水，險象疊疊?？墒?，放眼眺望，一馬平川，哪會暗藏殺機？

淺淺綠草，茵茵草坪，給若爾蓋著一身春色輕紗，向無邊的盡頭逶迤碧透。我彎下腰，珍愛而又深情輕撫小草，源自內心真切的熱淚像心臟分娩出的星星一一綴在小草根部或掛在嫩綠的葉尖，晶瑩剔透，銀光閃閃。我知道：小草不小，因為它始于腳下廣袤大地；小草不易，嚴冬漫漫無情，可凍不死弱小的生命，因為他血管里是母親河灌注的血液；小草堅韌，生生不息，因為它見證了那個年代。我彎下腰想把自己插進這片草地，變作一棵小草。

若爾蓋草原，天藍如洗，清澈、純粹、寧靜。這種純粹的寧靜讓人難以想象此地曾有過腥風血雨的故事。不能想象這里的天也會陰霾密布，讓人灑干淚水，垂首沉思，緬懷那段沉甸甸的歷史。

我徒步前行在神奇的若爾蓋草原，沿著紅軍走過的路前進，去感受草原的巨變，感受綠水青山風光，感受牧民脫貧致富的欣喜。

草地無情，情留草原

一九三四年十月紅軍主力八萬余人，從于都出發，踏上長征之路。經過血戰湘江，強渡烏江，遵義會議，四渡赤水，巧奪金沙江，強渡大渡河，飛奪瀘定橋，翻雪山，懋功會師后，于一九三五年八月在毛爾蓋波羅日一帶集結，向若爾蓋草原挺進。

五月至九月是若爾蓋草原雨季，遠遠望去，藍天白云下的草原似一片綠色海洋，隨風蕩漾，人煙荒蕪，沒有道路，茫茫草原一派凄涼。更有險處是草甸之下，積水淤黑，泥濘沼澤，淺處沒膝，深處沒頂，加之晝夜溫差大，冰雹暴雨肆虐。紅軍就是在這種惡劣的條件下走過草地。據打響抗美援朝第一槍，志愿軍四十軍118師師長鄧岳回憶：“當時我是小紅軍，在七天七夜的草地里，我們每人只配幾斤干糧，不夠，就挖草根吃樹皮，解下腰上皮帶充饑。許多戰士由于饑餓冰凍疾病成片成片地永遠倒在草地。草地表面上乍看是青青蔥蔥，平平坦坦，可是處處都是沼澤。我們班長在前邊探路，一腳下去，人就往下沉，去拉他的戰友也陷進去，眼睜睜看見淤泥沒過頭頂，冒幾個泡，就是他們留在世上最后的音符。”

最難熬的是夜晚，風雨浸衣，天寒地凍。凍餒交加，戰士們互相背靠背，坐地而眠。早晨，他們再也起不來了……紅一軍團整個連的戰士就是這樣懷抱槍支，永遠熟睡在草地，把他們對黨對人民的深情留在草地。走出草地時，凍死餓死病死的紅軍戰士成堆成片，紅軍長征僅過草地就死亡一萬多人。

什么話都哽咽在心頭，什么淚都淌盡，心中銘記“風雨浸衣骨更硬，野菜充饑志更堅，官兵一致同甘苦，革命理想高于天”，憑著對革命理想的憧憬，對共產主義的信仰，頑強的革命意志給了紅軍戰士鷹一般的翅膀，克服千難萬險，迎著曙光，飛出草原！

心已沉寂 ， 天卻一片火紅

這是一個晴朗的清晨，萬里無云，草原靜謐。帶著沉重的思緒前行。

放晴的天空，紅日徐徐拉開金燦燦的天幕。碧草依依，風捲漣漪；偶有禿鷲橫空飛躍，啼聲敲碎空靈；小溪流水潺潺，夢囈般述說那遙遠的追，似一幅語言豐富的動態油畫。遠處，我看見一朵朵白底藍花帳篷，空地上五顏六色的經幡像風車，高高地掛在藍天。旁邊站著一個藏族男孩，左手搓揉著蹲在身邊的黑色藏獒，右手搭在眉梢，一雙黑而亮的大眼睛望著我。

“叫什么名字？你好可愛！”我奔跑過去，想撫摸他紅撲撲的臉，瞟了一眼他身邊的藏獒，忙把手縮回來。他聰明極了，拍拍藏獒屁股，藏獒一溜煙遠去。

輕輕摸摸他的頭，“在上學？”他點點頭?！盀槭裁唇裉鞗]去？”

“我今天要去一個特殊的地方”，他指指背著的挎包，露出兩顆小虎牙，神秘地說，“你去不？”

為什么不去呢？沿著草地平坦的柏油路，步行約莫半小時，就到了。

那是座金光閃閃的雕塑，凝視彰顯力量緊握拳頭的手，手中有七根火柴，在黛藍色的天空 ，在無垠的草原，那么顯眼。旁邊是一對紅軍戰士：一位手指向紅軍前進的方向，奄奄一息；另一位是盧進勇，他緊緊抱住戰友，凝視遠方……

深深鞠躬，我終于來到作家王愿堅寫的《七根火柴》之地，兒時令人難忘的課文中的場景竟在眼前。

“行至草地第五天，盧進勇掉隊了，饑餓朝他襲來，終于在口糧袋里搜到一小團被雨水浸泡的青稞粉。正欲吃，忽聽見有人微弱地叫‘同志’，循聲艱難走去，見一位紅軍戰士大半個身子浸泡在水中，氣息奄奄。他趕緊將面團喂他，那戰士輕輕推開說‘用不著了’，并在自己左腋窩里掏出一個硬紙包，里面是黨證和七根焦干的紅頭火柴，像跳躍的火焰，又像天空中熠熠閃耀的北斗星。戰士用盡最后力氣，高舉右手，指向紅軍前進的方向?！庇耆韵轮?，草地濛濛，只有戰士的那只手十分清晰的高舉著，像路標。

面對雕像，久久佇立，取下紅紗巾，把它系在紅軍戰士身上。

藏族孩子不知什么時候把包里的供品端端正正放在紅軍戰士雕像前；不知什么時候把鮮艷的紅領巾系在他們脖子上，像烈士的鮮血灑滿草原，像火一樣燒紅一望無際的藍天。

“爺爺二十年前的這天去世，走的時候告訴我爸，每年這一天一定來祭奠紅軍。”說完，又神秘地拉拉我，在我身邊悄悄地說：“我爺爺認識這里的紅軍?！蔽野阉o緊摟在懷里，噙著眼淚說：“孩子，我們都認識他們，子子孫孫都永遠銘記他們，他們在天上，天天都看著我們?！?/p>

人已去，心已歸?？墒?，留下的火種永遠熊熊燃燒，映紅天，映紅草原，映紅人類的靈魂世界！

班佑 ，永不沉落的曙光

風從青藏高原吹來，雖然初春，仍寒意凜凜，草原的天低下了頭，像蓋在我頭上的灰紗，怎么拂也無濟于事。草原的綠捲起萬頃波濤，驚濤拍岸，濤聲悅耳；草原的鷹搏擊長空，時而長鳴云霄，時而掠綠浪而翱翔，唯有遠處黑色牦牛仍低頭啃草，仿佛置身度外，而我卻再次前行。

五月的天，頑童的臉，在風中越變越難看。一不留神，雨和冰雹大滴大滴打在我身上，想躲，“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沒處藏。咬牙前行，鞋里灌滿了水，沉似鉛，舉步維艱；雨把我變成了扔進水里又撈出來的落湯雞。好在用衣物擋住冰雹，幸免“腦殼長包”；好在云去雨歸，天慢慢放晴，曙光又初見。

雨后班佑，碧草如洗，陽光燦爛，藍天無頂，美不勝收，熱曲河蜿蜒曲行，流水寧靜致遠。在河邊矗立著一座紀念碑－－“勝利曙光”，碑周圍是坐或臥的紅軍戰士群雕。班佑是紅軍長征將走出草地之處?？墒?，勝利曙光已至，八百多紅軍戰士卻犧牲在此。當時彭德懷軍長對紅十一團政委王平說“還有幾百人沒有從班佑河（熱曲河）過來?！绷钔跗铰室粋€營回去尋找。當返回河邊，看見對面河灘上坐著七八百人，涉水去看，他們都背靠背，一動不動，永遠留下了。他們十分艱難好不容易將走出草地，卻沒能過熱曲河！多么凄楚悲壯的場面，催人淚下，惋惜悲嘆之余，我知道他們一定是像我剛才一樣遭遇暴雨突襲，天寒地凍，河水猛漲，只好留在河邊過夜，寒冷讓他們失去了年輕的生命。這是長征途中紅軍戰士犧牲最多的地方。

紀念碑是王平兒子范小光將軍遵照王平上將囑托，于二〇〇八年修建，以表心中抹不去的懷念、悲愴、惋惜之情。

八百烈士永遠躺在班佑，也許他們就是草原上那一棵棵小草，也許他們就是熱曲河里的一滴滴水珠，也許他們就是那藍天上飛翔的一只只雄鷹，也許他們就是那鮮血染紅的永不沉落的勝利曙光。

曠野無垠，疾風勁草，云卷云舒，河水奔流，誓不停息；天地之間，世事變遷，碑塔聳立，撐起天地；烈士永生，英靈不朽，久久佇立，不愿離去，意在遠方。

伸出手，我握住曙光里先烈們的手！

草原，春色漫卷

繼續前行，路在綠色中蜿蜒，猶如一條銀絲帶，把我們帶到無盡的遠方。夕陽正在草原抒情，這時，我們走進紅原縣瓦切鄉。這里有世界上最大的經幡和塔林，經幡是藏族人普遍存在的一種圖騰，它是在布、麻織品上書寫經文，然后將其插在山巔、路口、河邊，用自然之力來誦經，保平安吉祥繁榮富強。瓦切的經幡圍成酷似一頂頂園帳篷，而且瓦切經幡群面積之大占地三十畝，這樣的規模也十分罕見。在經幡群旁邊還有一片白塔和轉經筒，常有藏胞在此轉塔、轉經，祈禱風調雨順，牛羊成群，富庶平安，日子像蜜一樣甜。

我的腳步在藍天白云紅霞中，踏出的節奏與經幡共鳴。

忽然，在夕陽拉長的影子下，我看見一位老阿爸。他那古銅色臉上，歲月的滄桑深埋在折皺里，雙目炯炯有神，閃爍著幸福自信的光芒，我突然感覺有種親切感，面熟，似曾相識，他不就是現實中的羅中立油畫中的父親嗎？我穿過塔林，向他走去：“老阿爸您好?！蔽翼樖掷砹死硭p手虔誠捧著的紅經幡。

他露出善意的微笑說：“你好，你們這是要到哪兒去哦？”

“我們是專程來阿壩州采訪，了解你們的以前和現在?！边€沒等我把話說完，老阿爸激動起來：

“好?。∧钦埖轿壹胰プ隹桶?！”他把經幡搭在高高的篷頂，轉身邀請我們，盛情難卻。

驅車半個多小時，來到被綠色包圍的一棟四層樓的“宮殿”，在當地稱為碉房，也叫卡爾房。據記載公元111年藏族人為了防野獸和自然災害開始建筑碉房。走進桑洛阿爸家，我簡直驚呆了，在城市火柴匣久居的我開了眼界，一樓堆放雜物，前后院是牛羊房，二樓起居室，三樓客房，四樓經殿堂，中央是陽光天井，遮風避雨，可以屢見陽光，面積之大可以住上城市里二十戶人家。每個房間寬敞明亮，潔凈溫馨，陳設富麗堂皇。當我們來到四樓經堂，神龕，水龕供奉的神燈跳躍著虔誠，裊裊香火送來藏香，誦經曲讓我整個身心不由自主沉浸在祥和安康中。

“請坐，嘗嘗我們的酥油茶?！卑帜樕涎缰人钟筒柽€香的甘甜。

“阿爸，你們的日子過得比酥油茶還香，令人羨慕?！?/p>

“說來話長，以前慘得很，就拿水來說，人和牲畜混用，不少人感染包蟲病，肚子比懷兒婆還大，蟲把肚子當做家，人丁旺，吃掉五臟六腑，死掉不少人。現在黨和政府及其重視，給我們安上干凈的自來水，消滅包蟲病，大家發自內心感恩黨和政府，讓生活充滿了健康幸福。以前沒上學娃娃不識字，現在幾個村就有一個學校，從內地抽調老師來支教，老師自己湊錢為孩子們買鍋爐，燒開水，給孩子們捐衣物書籍，現在沒有不識字的娃娃，他們還考上了全國各地的大學。”

“哈哈”阿爸漾溢自豪感，“可是記得1976年最冷的一天早晨，我阿媽躺在床上再也沒醒過來，全身冰涼，嘴角還掛著泡沫，現在才知道死于心臟病。政府每年都要派出醫療隊來為我們做檢查，患病的免費送到內地大醫院治療，共產黨好啊?！?/p>

隨后，我們去參觀他們家的寶貝，在落山的太陽快要收工的草原，牦牛和羊貪婪的吃著夜草。黑黑的牦牛聚在碧綠的草原，雪白的羊群像云落在了藍天下，阿爸古銅色的臉放出異彩：“全靠政府落實習主席的指示，讓我們脫貧致富，給我們貸款幫扶，我才有能力養了一百多只牦牛，一頭牛就可以賣到六千到一萬塊，我們這里的牧民家家戶戶都牛羊成群，生活可幸福嘍。我們在城里還買了樓房，買了大貨車，小轎車，路都修到了家門口，幾天幾夜的路程，現在幾個小時就可以走到?！?/p>

路啊，生活在阿壩大山里的各族群眾盼了多少年。而今，一條條公路通進了千年封閉的大山和一望無際的草地，世世代代生活在這里的人們，亙古不變的生活方式，有了與山外世界的對接，眼界開闊了，摘掉了窮帽子，走上了致富之路。生活迅速展現出迷人的多姿多彩。

這是一條通往幸福的路，是脫貧致富的路，充滿黨和政府陽光普照的路。

更令人驚奇的是，在這里，我們看到了另一條看不見的路，它給阿壩州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便是“網絡”。如今，大山里智能手機已普及，在四千米高山上網絡信號依然良好。山里的人們把過去不值錢的“山貨”，做出綠色品牌，銷往國內大小城市，甚至是遙遠的國外市場。采訪中，他們不斷表達著對習近平主席和對黨的感激，對全國人民支援的感激。

通過桑洛阿爸講述短短幾年生活由窮變富的緣由，我看到他那飽經滄桑的臉上，每一條皺紋里情不自禁的溢出幸福笑容，

告別阿爸，一路前行，我仿佛看見大山深處的村寨里，各民族人們歡快起舞，陽光染就金紅色服飾飄散在綠色海洋中，給人一種古老與時尚、艱難困苦與幸?？鞓枫暯拥臅r空交錯感，讓人陶醉。

如今，在紅軍二萬五千里走過的路上，表達著世世代代生活在阿壩各族人民對“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質樸而深刻的切身感受和感激。

責任編校：周家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