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永強
鏃類制品是史前遺址出土的重要遺物,其在社會復雜化過程中的作用和意義也是學術界研究的熱點之一。但以往的研究往往將不同質地鏃類制品的形制、工藝割裂探討,這削弱了鏃類制品在具體遺址中的作用。從史前時期發現的石鏃、骨鏃到歷史時期發現的青銅鏃、鐵鏃,國內外學者已進行了一定的研究。本文擬在各位學者研究的基礎之上,對郝家臺遺址龍山文化時期的石鏃、骨鏃從出土概況、分類等方面入手,探討其在遺址中的生產、使用策略和意義,不足之處敬請方家斧正。
郝家臺遺址位于河南省漯河市郾城區 (原郾城縣)東北的石槽趙村臺地上,當地人稱 “磕腳臺”,南距沙河1千米,面積約5萬平方米。京廣鐵路從遺址西半部穿過,將遺址分為兩部分,西部較小,東部較大。該遺址在1986—1987年經河南省文物研究所 (現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兩次發掘,發掘面積共計3212平方米,共發現城址1座,清理房基14座、灰坑310座、墓葬90座[1]。(圖1)從現有發掘材料來看,郝家臺遺址是一處包含中原龍山文化、新砦期文化、二里頭文化和周文化遺存的遺址,其遺址核心為一處中原龍山文化時期的古城,古城發現有城墻、壕溝等防御性設施以及城內的房屋建筑。原報告將龍山文化遺存分為五期,也有學者提出將新砦期歸入龍山文化時期,故郝家臺遺址一至六期都屬中原龍山文化[2]。為方便統計,本文擬采用原報告關于龍山文化的分期。2015—2016年,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漯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對該遺址進行了主動性發掘,發掘面積共計672.5平方米,共清理城墻2段、城壕4段、墓葬25座、房址15座、灰坑206座、灰溝7條、陶窯1座、水井9眼[3]。此次鉆探發掘發現龍山文化城壕分為早、晚兩期,對城址的結構有了更加系統的認識。

圖1 郝家臺遺址位置示意圖
郝家臺遺址所出石鏃、骨鏃不僅數量眾多,而且形式多樣,在龍山文化一期到五期中均有發現。據筆者統計,遺址內發現龍山文化時期石鏃319枚、骨鏃89枚,共計408枚。(表1)龍山文化一期發現石鏃、骨鏃數量極少,為個位數;龍山文化二期、三期數量迅速增加,各期多達100多枚;龍山文化四期、五期數量開始減少,但總數仍較多。

表1 郝家臺龍山文化石鏃、骨鏃數量統計表
郝家臺遺址發掘出土的石鏃、骨鏃數量眾多且形式多樣,本文按照其形制劃分為四型:A型棱形、B型柳葉形、C型闊葉形、D型錐柱形。A型石鏃、骨鏃又根據其前鋒長短,分為Aa型(前鋒長)和Ab型(前鋒短)兩種。(表2)從石鏃、骨鏃的出土空間位置來看,各型石鏃、骨鏃在城內各個區域均有所發現,說明當時城內居住人員均持有石鏃、骨鏃,而此類產品在使用上并不受城內上層人物的嚴格控制,這也與郝家臺城址的性質有關。

表2 郝家臺遺址龍山文化石鏃、骨鏃分型表
從制作技術來看,郝家臺遺址所出石鏃、骨鏃均為磨制而成,不見打制的。石鏃長度多數為5~10厘米,個別小于5厘米;骨鏃長度多數為6~11厘米。石鏃巖性大多為石灰巖和泥巖,少量為石英砂巖和頁巖。遺址內未見石鏃毛坯以及加工廢料,推測其應是在其他遺址進行原料獲取、加工、磨制,而將成品輸送到郝家臺遺址,以供郝家臺先民使用。其中A型石鏃數量最多,共達222枚,占石鏃總數的69.59%(表3),可以看出石鏃生產的最優選擇應為棱形鏃,這與其殺傷力和生產效率均有關。其他石器在生產方式上應與石鏃一致,均為其他遺址生產,最后將成品輸送至郝家臺遺址。骨鏃的生產工序應與石鏃一致,但較石鏃可能容易加工。原料上大多數應是選取動物的肢骨部分,進行加工生產,少數為鹿角。石鏃與骨鏃在生產標準上相對統一,從上述類型以及長短的變異范圍均可看出。

表3 郝家臺遺址龍山文化石鏃、骨鏃各型統計表單位:枚、%
從使用方面來說,石鏃、骨鏃的主要功能應是作為遠射武器,用來守衛郝家臺城址;次要功能是用于狩獵,以滿足肉食類需求。郝家臺城址作為中原地區龍山時代的一座古城,發現數量眾多的石鏃、骨鏃以及城墻、壕溝等設施,反映出其防御性色彩濃厚。石鏃與骨鏃的發現數量在郝家臺龍山文化所有石器與骨器中占比很大,石鏃多達50.88%,骨鏃為14.19%。(表4)與鏃配套使用的箭桿和弓在發掘中未見,可能是因為材質原因,不易保存。同為龍山時代的陶寺遺址[4],其居住址和墓地也發現了數量眾多的鏃類制品,包括石鏃、骨鏃和蚌鏃,筆者曾對其進行了統計,共612枚。岡村秀典先生認為鏃、鉞等武器的出現以及防御設施的形成,與中國新石器時代的戰爭密切相關[5]。韓建業先生把中國新石器時代規模較大的戰爭分為三個時期,并且將各期戰爭與早期中國文明起源的三個關鍵時段做了對應[6],郝家臺遺址所處時代約在新石器時代戰爭的第二個時期,城址內發現的數量眾多的石鏃、骨鏃主要功能應是用于戰爭防御。

表4 郝家臺龍山文化石器、骨器統計表單位:枚、%
郝家臺遺址的核心是一座中原龍山文化時期的古城,其城址始建于龍山文化二期。郝家臺城址平面近長方形,南北長約220米、東西寬約140米,總面積3萬多平方米。(圖2)城墻與城外壕溝組成了城址的“靜態”防御設施。東西段城墻保存較好,且在東段中部位置有一長約9米的缺口,可能為當時出入的城門。城外壕溝從最新發掘情況來看,分為早、晚兩期[3]。在城內發現有大量長方形排房以及數量較多的灰坑等遺跡。

圖2 郝家臺城址示意圖
石峁遺址[7]石城墻的筑造以及其他防御設施的完善,體現出石峁先民對于城址防御的高度重視,反映了龍山時代北方地區戰爭的頻發性。同樣位于臨汾盆地的陶寺遺址[4],城址的建設以及出土數量眾多的武器遺存,也是龍山時代晉南地區戰爭的反映。郝家臺城址的城墻應是先挖出寬超過5米的溝槽至生土,然后填土夯筑而成,這樣的防御設施可以有效阻止外敵的侵入。但郝家臺城墻在龍山文化三期遭到了破壞,而城墻外的壕溝一直沿用到五期,其城址的防御性可見一斑。城內發現大量的高臺建筑遺跡,其取土可能來源于城外的晚期壕溝。城墻與壕溝的建造,使得郝家臺城址先民面對外族敵人突發性的侵略時,防御能力有所提升,能更好地完成守衛城址的任務。
作為遠射類攻擊武器的箭鏃,在郝家臺遺址龍山文化一到五期均有發現,且在二期、三期發現數量最多。石鏃在龍山文化時期共發現319枚,占石器與骨器的50.88%;龍山文化時期的骨鏃共發現89枚,占石器與骨器的14.19%。可見鏃類制品在郝家臺遺址的重要性。在所出各型石鏃和骨鏃中,棱形石鏃和骨鏃總數達279枚,占比68.38%。棱形石鏃、骨鏃的穿透力強且殺傷力大,成為先民守衛郝家臺城址的首選武器。陶寺遺址早期的二類乙型墓M2053和五類墓M2037的墓主身上分別發現有一件石鏃,可見石鏃作為遠射武器的殺傷性。斧、刀類遺存在郝家臺遺址也有發現,這兩類除了作為工具之外,也有可能作為武器使用,與石鏃、骨鏃共同組成了守衛郝家臺城址的“動態”防御武器。
郝家臺城址的防御設施以及大量的石鏃、骨鏃,表明其主要性質為專職化軍事聚落。郝家臺龍山文化一期因所出遺物較少,難以明確其聚落性質。但郝家臺龍山文化二期到五期,城墻、壕溝以及數量眾多的石鏃、骨鏃,都反映出郝家臺軍事性質的延續性。有學者認為郝家臺遺址為瓦店集團的一個軍事據點,以應對來自東南方向的威脅[8]。
郝家臺龍山文化二期時,修建了大體呈長方形的城址以及城墻外的壕溝等“靜態”防御設施,城墻在龍山文化三期雖被毀壞,但城外壕溝一直沿用到五期,可以看出郝家臺聚落在龍山文化二期到五期一直承擔著軍事職能。大量的石鏃、骨鏃以及可能成為武器的斧、刀類遺存,為郝家臺軍事聚落提供了有力的防御武器,組成了專職化軍事聚落的“動態”防御武器。郝家臺龍山文化二期石鏃、骨鏃共發現117枚,三期共發現146枚,到四期、五期數量開始減少,各有81枚和56枚。數量如此豐富的石鏃、骨鏃,在同期遺址中罕見,且一直延續到郝家臺龍山文化五期,說明郝家臺城址專職化軍事聚落的性質未發生改變。值得注意的是,從郝家臺龍山文化四期開始,墓葬中開始出現了葬者骨骼不全的現象,結合從四期開始石鏃、骨鏃數量減少的情況,筆者推測此時戰爭更加頻繁且郝家臺軍事聚落的防御力量開始減弱,但防御功能仍然存在。
郝家臺龍山文化二期發現了地面式連間房、單間房以及半地穴式房屋,其中以連間式排房為主,有兩連間、三連間和多連間。連間式排房的各個小單元房子,居住的應是一個家族,可能是以血緣關系為紐帶。龍山文化二期墓葬出現于各小單元房子周圍,且一組墓葬頭向基本一致,不同的墓葬組之間頭向差別較大,筆者推測可能整個連間式排房所居住人員來自不同的家族,且連間式排房應是郝家臺軍事聚落內軍職人員的居住場所。石鏃、骨鏃在各個區域基本都有所發現,結合上述對連間式排房功能的認識,可以說郝家臺軍事聚落內部呈現出一種“全民皆兵”的狀態。
通過對郝家臺遺址各處遺物的統計,可以發現,石鏃、骨鏃等武器性遺物眾多,而石鏟、石刀等農業用具卻很少。郝家臺龍山文化一期到五期,共發現石鏟23件、石刀32件,在發現的所有遺物中占比只達3.67%和5.10%,反映出郝家臺聚落農業生產的次要性。作為專職化的軍事聚落,其武器制造、農業生產均在其他遺址完成,只需將武器成品和糧食輸送到郝家臺聚落,以供專職化軍事人員使用。石鏃、骨鏃的主要功能在于戰爭防御,但也可用來狩獵,與聚落內發現的骨鏢等漁撈用具,共同為郝家臺軍事人員提供肉食類資源,以補充戰斗所需體力。
在郝家臺遺址出土遺物中,石鏃、骨鏃數量眾多,其生產、加工程序在周邊其他遺址完成,只把終端產品輸送到郝家臺聚落內部以供戰爭防御使用。郝家臺軍事聚落的防御力量在二期、三期最為強盛,四期開始逐漸減弱,出現埋葬者骨骼不全以及石鏃、骨鏃數量減少的現象。石鏃、骨鏃在龍山時代的戰爭中,作為最強有力的遠射武器,與身負防御守衛使命的郝家臺聚落共同組成了防御堡壘。作為嵩山東南地區龍山時代的一處重要軍事聚落,其在中原地區社會復雜化進程和早期文明的產生中都具有重要意義。